南寶衣放下錦盒,從侍女手中接過胭脂,道:“我來吧,你們去準備團扇、寶瓶那些東西。”
侍女們不疑有他,紛紛去辦。
南寶衣在尉遲珊的妝面上勻開胭脂,輕聲道:“尉遲家族是江南第一等世家,你身為大小姐,哪個青年才俊嫁不得,怎么偏偏看上了沈議潮?”
尉遲珊閉著眼睛:“我知道沈哥哥從前與南姑娘有些誤會,在你眼里,沈哥哥大約是個壞人。可是在我眼里,他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南寶衣垂眸看她。
少女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大約是想扭轉她對沈議潮的印象,尉遲珊繼續說道:“我初次遇見他,是在下雪的寒冬。那時我帶著侍女仆從,前往城郊高山別墅賞雪,沒想到突然遭遇雪崩。
“我和他們走散了,獨自掉進了一座山洞。
“我又餓又冷求助無門,我以為我會死在那里的時候,沈哥哥出現了。
“那時我已經意識不清,只看見他身穿白色狐裘逆光而來,俊美的像是山中狐妖。
“他抱著我取暖,叮囑我不要睡過去。他不僅給我食物和熱水,還親自送我下山回家……”
尉遲珊睜開杏眼,眼底閃爍著灼人的光彩:“南姑娘,你也經歷過情竇初開的時候吧?
“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心跳劇烈,我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嫁給他!南姑娘,我不在乎沈哥哥的過往,他這般驚才絕艷的郎君,就該有精彩的過往。而我,我只想參與他的余生!”
南寶衣放下胭脂盒子。
她安靜地注視尉遲珊,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化作無言。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沈議潮剛來江南就撞上雪崩,還偏偏救下了尉遲家族的大小姐。
那場雪崩,說不定就是他親自安排的。
借著救下尉遲珊的恩情,可不就能順理成章地留在金陵?
她面露同情:“尉遲姑娘——”
“吉時快要到了。”
尉遲珊打斷她的話。
繪著新娘妝的面容嬌俏美麗,她起身:“南姑娘,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希望聽見任何不好的言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微笑著,姿態禮貌而客套。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無話可說。
有的事,也許尉遲珊分明是清楚的,只是不愿意往深處想罷了。
她看著尉遲珊攬鏡自照,終是存了一絲不忍:“尉遲姑娘,沈議潮心里還有別的女人,你這么嫁給他,真的甘心嗎?”
尉遲珊撥弄了一下睫毛。
屋外突然傳來鞭炮聲,掩蓋了南寶衣的尾音。
尉遲珊便像是什么也沒聽見,笑盈盈坐回了妝鏡臺。
婚禮倉促,沒有鬧喜的人。
尉遲珊手持卻扇,被侍女們眾星捧月般擁出閨房,沈議潮安靜地等在院子里,淡然地迎上去:“馬車就在外面,賓客已經提前去了江邊,只等咱們了。”
尉遲珊羞澀地深深低頭,卻扇擋住了嬌美的面容,不敢多看身旁郎君一眼,乖乖跟著他往外走。
南寶衣站在屋檐下,半點兒去觀禮的心情都沒有。
尉遲北辰拎著個大酒葫蘆過來:“寶衣妹妹,咱們該出發啦!”
南寶衣目送那對新人走遠,低聲:“沈議潮突然要娶尉遲珊,我總覺其中有詐。”
尉遲北辰撓撓頭:“這是大喜事,能有什么詐?寶衣妹妹,你孕期疑神疑鬼,怎的現在還是疑神疑鬼?人家說一孕傻三年,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南寶衣磨著小白牙,不樂意地踹他一腳。
江水邊。
大婚的東西都已經布置妥當,食案桌椅陳列在江邊,前來觀禮的都是金陵城有頭有臉的世家。
南寶衣坐到沈姜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沈議潮和尉遲珊正在拜天地,管弦編鐘聲端雅悠揚,順著江風傳出很遠。
她認真道:“沈議潮根本就不喜歡尉遲珊,他突然決定成親,娘娘就不覺得奇怪?”
沈姜飲了半盞酒:“你少管閑事。”
南寶衣氣悶。
得,警戒心被說成管閑事,她算是白費心思了。
她收回視線,給自己添滿美酒:“退一萬步,就算沈議潮是真心迎娶尉遲珊,娘娘可有想好今后怎么辦?南北這場仗,還打不打?”
沈姜寒著臉仰頭飲盡杯中酒。
她發現南寶衣就是個禍害。
她不提蕭煜就是昭奴還好,自打她提了這一句,她日夜不得安寢,腦子里反復掠過那兩個人的身影,像是為了證明什么,非得在那兩個人之間劃出一道天塹。
南寶衣渾然不覺她的暴躁,繼續道:“娘娘,萬一太上皇就是當年的琴師,您這么多年都恨錯人了呢。先皇太子和青陽帝姬他們的死,這一筆筆賬又該怎么算?我都替您為難——”
“你閉嘴!”
沈姜厲聲。
南寶衣默默閉上嘴。
這個婆婆忒難伺候,她連多說兩句話都不成……
婆媳倆正鬧著,沈議潮和尉遲珊終于行完交拜大禮。
賓客們各自入席,江水滔滔觥籌交錯,鬢影衣香酒味彌漫。
沈議潮親自敬酒,一桌桌地敬過去,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亞的姿態吸引了不少高門世家的贊許。
南寶衣的目光追隨著他,卻不知怎的,心里總像是打著一面小鼓。
沈議潮的神情與平常不同,她曾在哪里見過。
她托腮,烈酒上頭雙頰緋紅。
過了片刻,她突然一拍巴掌。
她記起來了,當初在洛陽城里,這貨打算投靠殷斯年時,也是這副斯文敗類的模樣!
她沉聲:“尉遲——”
還沒來得及提醒尉遲北辰,便瞧見四面八方的賓客都軟軟地趴在了食案上,費盡力氣睜著眼睛,說不出話,也做不出任何手勢。
她環顧四周。
青色帷布罩著江水邊,隔絕出這一小片世家貴族的酒席區域,也隔絕了士兵們的視線。
那些副將依舊在遠處談笑風生觥籌交錯,鞭炮聲和江潮聲此起彼伏,誰也沒注意到這里的不妥。
她下意識望向沈姜。
她體內有蕭氏皇族的血液,沈姜也是,她們喝了酒,并沒受到任何影響。
她咬唇,望向沈議潮。
男人一身大紅喜服,安靜地立在江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