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
床帳低垂,南寶衣窩在蕭弈懷里。
折騰了大半宿,她的睫毛上殘留著幾顆細碎淚珠,呼吸勻凈綿長,已是睡得很沉。
萬籟俱寂,燭花靜落,一縷夜風悄悄吹開了雕窗。
帳幔隨風浮動,隱約映出窗臺上的一道人影。
穿深青色道袍的年輕道士,眉間一點朱砂志,嘴里叼一根草,安靜地坐在窗臺上。
他盯著帳幔中的兩人看了很久,又轉頭望向遙遠的天穹。
黎明之前,本該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時候,此時卻有無數流星劃過天際,拖出一道道璀璨亮眼的彗尾。
“帝星將落。”
他輕聲。
他又坐了片刻,才沉默著消失在窗臺上。
隨著他消失不見,蕭弈緩緩睜開眼。
他垂眸吻了吻懷中少女的臉蛋,鳳眼漆黑幽深,藏滿堅定。
次日。
南寶衣醒來時,蕭弈已經去宮中上朝了。
她揉著酸脹的小身板梳洗更衣,正要用早膳,卻有十幾位女郎結伴而來,擠在窗前門外看熱鬧。
見她捶腰的虛弱模樣,她們不禁揶揄:“顧家姐姐,你不是說天子夜間無用嗎?為何一副被摧殘慘了的樣子?都快要走不了路了呢!”
天子生得那么好看,她們就知道,他一定很強的!
南寶衣翻了個小白眼。
這群女郎,沒事兒的時候姐妹情深,有事兒的時候就來一句“請自重”,怪氣人的。
她不搭理她們,安安穩穩地等春夏端上早膳。
春夏領著兩個小宮女從廚房回來,禮貌地請走了那些女郎,才把早膳擺上食案,高興道:“天子果然很喜愛您,特意叮囑廚房做了這么多膳食,瞧著就很可口!”
南寶衣略帶挑剔地望去。
燕窩粥,蝦仁,豬肚湯,紅豆小春卷……
十幾道膳食,全是她從前喜歡的。
她矜持地拿起筷箸,心里卻犯起嘀咕。
她怎么覺得,蕭弈那廝完全是把她當做南寶衣對待?
可是她偽裝得如此完美,她自問從來沒有暴露過任何馬腳,他再精明,也不至于發現她的身份呀!
春夏跪坐在食案一側,捧起一盞杏仁茶嗅了嗅,感慨道:“得寵和不得寵到底是不一樣的,自打您被天子臨幸,廚房再不敢隨便糊弄咱們,就連送來的茶水都是極好的。這杏仁茶,聞起來真香!”
南寶衣隨口道:“屋子里全是食物的香味,杏仁味兒那么淡你也能聞得出來,鼻子真好——”
她突然住嘴。
鼻子好?
她記得二哥哥從前說過,蕭氏皇族的先祖以香道聞名。
所以蕭家人的鼻子,一個賽一個的靈敏。
她扯起衣領,低頭聞了聞自己的味道。
她體帶芙蓉花香,但是那種香味兒非常淺淡,用上別的脂粉花膏就聞不出來了,只不過……她和別人聞不出來,二哥哥未必聞不出來啊!
難道說……
二哥哥竟然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南寶衣驟然捏緊筷箸。
那廝明知道她的身份,還叫她捶腿?!
怕不是故意的!
南寶衣咬牙切齒,狠狠插起一只小春卷:“蕭弈!”
皇宮,御書房。
蕭弈處理完了早朝,稍微用過午膳,便去御書房處理各地送上來的奏章。
還沒翻上兩本,屋外突然傳來吵鬧聲。
阿弱不顧內侍們的阻攔,怒氣沖沖地闖進來:“父皇,聽說您這兩日臨幸了金雀臺的美人?!”
蕭弈抬眸。
阿弱怵他,被他盯著,氣勢頓時弱了下來,小聲道:“阿娘下落不明,您卻寵幸別的美人……若是給阿娘知道,她該有多么傷心……您……您不該做薄情之人。”
小家伙才六七歲,說話奶聲奶氣又一板一眼。
蕭弈道:“過來。”
阿弱鼓起勇氣走過去,蕭弈傾身,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小家伙立刻吃驚地睜圓了眼睛:“當真?!”
蕭弈頷首:“你是第二個知道的。”
阿弱的眼睛里頃刻綻放出光亮,激動道:“父皇放心,兒臣絕不會告訴別人!兒臣……兒臣下午沒課,能去金雀臺嗎?”
蕭弈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黃昏時分,我與你一起去,咱們該吃一頓團圓飯的。”
阿弱情不自禁地彎起眼睛。
他自幼就在南寶衣身邊長大,對他而言,南寶衣跟娘親是一樣珍貴的存在。
他脆聲道:“那兒臣去換一身新衣裳,仔細打扮打扮!兒臣最近在國子監考了第一名,要帶上夫子批閱的試卷,給阿娘過目!”
他興奮不已,一溜煙跑出了御書房。
黃昏時分,蕭弈按照約定,帶著阿弱一起前往金雀臺。
一家四口圍坐在食案邊,沒叫宮女伺候,是真正的家宴。
阿弱眼睛亮晶晶的,夾起一塊牛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南寶衣的盤子里,稚嫩的聲音極盡溫柔:“這個很好吃。”
南寶衣笑瞇瞇的。
看來,阿弱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連阿弱都知道心疼她,蕭弈那廝卻盡情地使喚她嚇唬她……
很好。
她故意夾起一只蒜瓣,放進蕭弈的盤子里:“蒜瓣能防病健身,陛下千萬別客氣,定要多吃為妙。”
蕭弈盯著盤子里的蒜瓣。
南嬌嬌明知道他不喜歡吃大蒜……
南寶衣悵然:“和陛下、太子殿下、小公主坐在一起,很有家的感覺呢。我經歷過一場生死大劫,因此忘記了前塵過往,不知道爹娘是誰,也不知道可還有好友活在世上,只知道自己是顧家的養女。浩浩人間,我卻孑然一身,每每想起,都會忍不住愴然淚下。”
她抬袖掩面,看起來很像那么一回事兒。
蕭弈和阿弱愣住了。
南寶衣眼眶紅紅地抬起頭,勉強笑道:“這么好的晚宴,我不該哭的,打攪了陛下的雅興,是臣女不好。”
蕭弈蹙眉:“你當真不記得過往?”
南寶衣茫然搖頭:“不記得了。”
阿弱著急,連忙揪住她的袖角:“阿娘……”
蕭弈捏緊筷箸:“南越國,錦官城,你也不記得了?!”
南寶衣暗暗冷笑。
瞧瞧,這不就詐出來了?!
蕭弈這廝果然是一早就識破她的身份了!
可真狗!
她盯著蕭弈,笑而不語。
蕭弈回過神,立刻明白自己被詐了。
南寶衣磨著小白牙,笑瞇瞇的:“那夜二哥哥使喚我捶腿,可還使喚得爽快?要不要再給你捶一捶?”
不要懷疑我的劇情進展,不會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