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篷里。
司笙以組長的身份,坐在長桌的主位,懶懶地翹著二郎腿。
蕭逆站在她身側。
外援組里,幾個資歷老的在長桌兩側落座,至于那些個不上三十五的,全擱旁邊坐著。只是,不管他們是站著還是坐著,眼里都帶著銳利鋒芒,咄咄逼人,同時又暗藏挑釁和強勢。
在諸多行業里,“學會藏拙”是一個常見的現象。
當你還年輕的時候,就不該有過人本領。
被人仰望的地位,都是靠年齡和資歷一點點堆積起來的。他人一步一步熬到一定的地位,正好可以揚眉吐氣一番了,忽然冒出個不懂規矩的年輕人,自然是要被當典型來“針對”的。
何況,任何行業都有內部歧視鏈。
在場各位,名牌大學的學位、學歷不過是個基礎門檻,他們手上有諸多傲人的研究項目以及學術成果。
司笙和蕭逆……
一個野路子出身,連最基本的本科學歷都沒有。
一個剛高中畢業,連學術的門檻都沒有跨進去。
拿什么跟他們比?
從某個角度而言,他們或許會承認司笙在機關術上有一定的能力,但是,司笙得到了以她那點能力不該贏得的榮譽和地位。
倘若司笙態度好一點,在同行面前謙虛、謙卑,尚可博得他們部分人的好感。偏偏司笙是個鋒芒畢露的性子,一來就跟他們處于敵對位置,年紀輕輕沒有任何資歷就妄圖“管”他們。
可以說是踩了一個又一個的雷。
在場沒一個人愿意聽她的。
眼下有這么個讓司笙“出糗”的機會擺在跟前,他們若是輕易放過,那簡直就是一傻子。
“這是你們現階段研究機關城遇到的問題。”司笙將一個文件夾往桌面一扔。
“啪”地一聲響,撞擊聲頗為響亮。
有人眼皮一跳。
司笙繼續道:“省得說我偏心,你們隨機抽一個難題,在規定的時間里給出最新研究進度。”
“我們需要一點時間。”
其中一位教授思忖道。
司笙挑眉,莫名問:“嗯?”
“我們要商量過后才能確定選哪一個人。”教授道。
選“難題”,肯定是選他們擅長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過,將誰派出來——
那就沒那么簡單了。
雖然他們有把握不會輸,但是,他們要考慮到“萬一輸了”“對選定難題了解度”“比賽時心理素質”等問題,在特定的場合派上最合適的人,才會增加他們的勝算。
——讓勝率變大一點,準沒錯。
“不用了,”靜靜站在一側的蕭逆忽然開口,“你們一起上吧。”
那輕描淡寫的口吻,儼然沒把他們當回事兒。
就像一個武林高手,在面對一堆挑事雜魚時,甚至都沒心思聽他們一一報上名來。
全場噤聲。
若不是有司笙這個真·武林高手坐鎮,他們其中那些個脾氣爆的,早就擼起袖子朝蕭逆沖過去了。
——這么狂一小子,就是欠教訓。
“這可是你說的,”孟姬瞇了瞇眼,并不為了面子而反駁蕭逆,“到時候輸了,別哭著說我們以多欺少。”
蕭逆神情淡然,無所謂道:“等你們贏了再說這話。”
孟姬怒火上來。
不過,在剜了蕭逆一眼后,又將視線收回,強行忍了。
她將文件夾拿過來,遞給團隊里年齡最長的一位教授,讓他來挑選難題。
教授也沒私自做決定,翻看了下文件夾后,就站起身,然后招呼著其余人去了角落,一起討論難題的選定。
“這么有自信?”
司笙翹著腿,不緊不慢喝了口礦泉水,同時朝蕭逆揚了揚眉。
“都是門外漢,”蕭逆余光睨向那群圍在一起的專家們,無所謂地說,“半斤八兩。”
沒有接觸過機關術,只當機關術跟現代機械差不多。
可——
真的去接觸了,才發現,這是一門多深的學問。
司笙中途退學不是沒理由的。
現代機械的困難程度,相較于機關術而言,就是入門級的而已。待在那里學四年,對司笙來說,就是浪費時間。
所以,這些專家們自詡各種成就,沒將機關術當回事,剛接觸就覺得自己能上手。
最終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而,蕭逆同樣是個“門外漢”。
只是跟這群專家的區別在于,他曾有過參與項目研究的經歷,接觸過司笙、墨上筠負責的“機關城入口”模型,也很長一段時間跟蹤過阮硯、封帆負責的“機關城”模型。
“其實。”
司笙將礦泉水瓶蓋擰緊,似是不經意地開了口。
蕭逆看向她,“嗯?”
“我不是不可以幫你作弊。”司笙抬了抬眼瞼,老神在在地說。
“……不用,謝謝。”
蕭逆非常果斷地拒絕了。
司笙:“……”不上道。
頂多讓他付出“暑假擱家里做飯、做家務、陪玩游戲”等代價,拒絕得這么直接,搞得她會多壓榨他一樣。
——這種時候,還得看司風眠表現啊。
司笙打心底嘆了口氣,將礦泉水放到桌上。
等了約摸十分鐘。
終于,這群磨磨唧唧的專家們,總算確定了“難題”。
他們將這一難題的研究資料都翻找出來,然后當場復印了兩份。
“三個小時。”司笙拿出手機,調好時間往桌上一扔,說,“開始吧。”
“三個小時能研究個什么出來?”有人不滿道。
司笙嗤笑一聲,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不遺余力地奚落道:“這種三分鐘能搞定的問題,你們三個小時都研究不出來,跑這兒吃干飯來了?”
外援組被她氣得直磨牙。
“你自己研究出來了,才敢說這種話吧。”
“三分鐘。真有這能耐,還至于找幫手么。”
“幾分鐘由她自己說唄,反正沒有辦法能考證。”
他們氣急敗壞,忍不住嘀嘀咕咕。
司笙抬手揉了揉耳朵,剛想掏出哨子讓他們靜一靜,但蕭逆忽然走過去,將那一份復印資料拿走了。
眾人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蕭逆拿著資料去了隔壁一張桌子,拎了一張椅子坐下,然后就跟入定似的,直接進入了狀態。
見狀,眾人面面相覷。
隨后,他們也不多費口舌、浪費時間,紛紛拿起復印資料,開始就手上的難題進行研究。
主帳篷內的氛圍突變。
嘈雜和爭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條不紊的討論。
司笙作為“裁判”,沒有不負責任地中途撤走,而是不緊不慢掏出一個手機,戴上藍牙耳機,然后優哉游哉地開始看事先下載好的電影。
這一區域是有信號屏蔽的。
跟外界唯一的聯系方式,就是通過衛星電話。
之所以這樣,一個是為了保證營地的人跟外界聯系、泄露消息,確保項目的保密性。一個是為了避免個別“好奇心旺盛的游客”,誤打誤撞闖到這里,發現迷宮村和營地,從而一下就將信息傳遞出去。
一旦信號被屏蔽,誤打誤撞過來的人,就無法及時跟外界通訊,從而給他們爭取一定的反應時間。
——歸根到底,還是徐妃害的。
想到這里,司笙忽的抬了抬眼,朝孟姬和唐一掃了一眼。
孟姬和唐一沒有接觸,各自站在兩側,沒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手肘支在扶手上,司笙手指摩挲著下頜,沉思了片刻,隨后將視線一收,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電影。
如果真像他們先前分析的那樣——
存在著跟徐妃一樣的定時炸彈,隱藏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那……不知道有多少黑暗滋生。
思緒飄得有些遠。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中間,有人過來詢問是否需要晚餐,除了無所事事的司笙,其余人都沒有回答他。
所以,當三個結束之后,眾人從研究中回到現實世界,見到的就是司笙坐在椅子上,吃著香噴噴的飯菜。
她吃得也很香。
外援組的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過分了。
——怎么就她一個人在享受?
“結束了?”
注意到諸多的視線,沉浸在美食中的司笙總算抬眼瞧向他們。
眼眸一轉,她吊兒郎當地說:“把作業交上來吧。”
外援組想揍她。
太欠了。
“作業”個屁啊,搞得他們就跟學生一樣兒。
蕭逆倒是習以為常,一言不發,站起身,將他的資料都疊放在一起,走過來放到司笙面前。
外援組見狀,不得已也整理了下資料,然后走向司笙,將其扔到蕭逆的資料旁。
“啪”地一聲,資料落在桌面,掀起了一陣輕風。
風掀起司笙的發絲。
司笙頓了一下,卻看都沒看一眼,繼續吃著她的晚餐。
而且,越吃越慢,越吃越香。
外援組看著眼饞,忍不住咽口水。他們想催促司笙,但是又怕有失顏面,強忍著在一旁等著。
他們中午返回營地,就是為了吃午餐。結果,中途碰上蕭逆、司風眠和那群失控的馬,搞得他們驚魂未定,回到營地后想著處理皮外傷,忘了吃午飯這個事,只有個別特別餓的才去吃了。
之后,又遇上蕭逆挑釁。
他們直接來了主帳篷。
專注工作的時候,他們還不覺得,現在一放松下來,又見到司笙在吃飯,他們頓時覺得饑腸轆轆,胃空空的,燒得慌。
等了很久。
司笙終于吃完最后一口飯。
眾人吁了口氣。
“報告!”
冷不丁的,外面響起匯報聲。
放下碗筷,司笙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說:“進來。”
門簾被掀開,一人端著一盤水果走進來,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司笙跟前,將果盤一放,然后說:“墨隊說給您送一點飯后水果。”
“好。”
司笙瞇了瞇眼。
那人便離開了。
此時的外援組,還對司笙抱有一絲絲期待——她剛吃完晚飯,應該不急著吃水果。
然而,司笙最擅長打破他們的幻想——
“不好意思,各位。”司笙拿起一根牙簽,挑起一塊蘋果,然后跟外援組的眾人說,“我先吃個水果。”
外援組:“……”艸,你還真敢啊。
司笙壓根沒顧他們的臉色,轉而朝蕭逆招呼道:“過來一起吃。”
“嗯。”
蕭逆不客氣地走過來。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姐弟倆將“比賽”和“外援組”擱到一邊,專注起果盤來。
外援組忍無可忍。
“能不能先將資料看了?”
“早點解決這個事,早點完事。我們還得吃飯呢。”
“你們是不是覺得輸定了,干脆破罐破摔,故意拖時間?!”
外援組開始挑釁。
他們都要餓死了。
看著他們吃得那么香,簡直一肚子的怒火。
將他們憤怒扭曲的面孔看在眼里,司笙慢條斯理地咽下一塊蘋果,神情淡淡地掠過那兩份資料,道:“你們自己不會看嗎?”
聞聲,外援組對視一眼。
“讓我們看這話,可是你說的。”
“輸了可別說我們動手腳。”
“呵,自暴自棄了吧。”
他們奚落著,卻不自覺湊上前,拿起蕭逆那一疊資料,分著看。
挑了一顆圣女果,司笙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哪怕有一點讀書人的良知,都不會在鐵板釘釘的結果面前狡辯。”
外援組登時一噎。
然后,聲音漸漸變小了,直至最終徹底沒了聲兒。
如果問題的進度,他們研究出三分之一。
那么,蕭逆就研究到百分百。
蕭逆成功解開了。
他們哪怕不了解機關術,只是看到資料,也能清楚地知道——蕭逆解開了。
而且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答案。
而,不管是否是正確答案,就前三之一的過程看,跟他們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哪怕蕭逆答案不對,也是贏了他們。
外援組徹底啞了。
“看出勝負了?”
將他們難看的表情看在眼里,司笙將牙簽一放,笑笑地問。
沒有人接她的話。
可是,沉默只會讓尷尬持續。
“是有點本事。不過,誰知道是不是你事先給的答案。”有人嘴硬。
隨后,有人附和——
“這次就算了,我們也不追究了。”
“算我們倒霉。就慶幸我們沒受重傷吧。”
“走吧走吧,在這里浪費時間。我們先去吃飯,別餓著自己。”
“走走走。”
這些人嘴硬完,又默契地給自己臺階下。
說著就要往外面走。
司笙冷笑一聲。
而后,她拉著懶洋洋的調子,開口:“誰讓你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