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八爪魚,三兩下就躥很高了。
水性好,隨行帶保鏢,還佩戴槍支,會殺人的招數,會爬樹,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張揚狂妄,卻又天真爛漫,姜錦禹懷疑,他可能出了龍潭,又進了虎穴。
那邊,褚戈已經爬到樹頂了,動作麻利地摘了幾個果子,裝進她的緞面錦繡小包里,嘴里還叼了一個,順著樹干往下,到一半,直接跳下來了,穩穩落地,又趴草叢里,把嘴里叼的那個果子放在一處沒有草的石頭上,她從包里掏出那把槍,槍口對準,扣動扳機。
“蹭!”
一簇藍色的火焰從槍口冒出來。
居然是個打火機……
她還拿著把打火機處處指人的腦袋……
她一邊專注地烤著果子,一邊碎碎念:“我母親不希望我殺人。”
隔一會兒繼續說:“所以給我搞了把仿真槍。”
“這不是普通的仿真槍。”
“扣一下出來的是火。”
“兩下是迷藥。”
她扭頭,看姜錦禹,松開扳機,火滅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仿真槍:“你要玩玩嗎?”
姜錦禹搖頭。
那算了,褚戈繼續用槍口烤果子,果子裂開了,果皮是紅紫色的,里面的果肉是黃色的,軟趴趴黃燦燦的一坨。
她又從小包里拿出來一個,繼續烤,烤好的那個她用草包著遞給姜錦禹。
他接了,盯著看。
褚戈的話匣子又打來了:“你知道這是什么果子嗎?”
“叫囫圇果。”
“只生長在這一帶,別的地方都種不出來。”
“果皮很硬,多大的外力都敲不開的,但只要遇到火,馬上就會裂開。”
“味道甜得發膩,但糖分含量很高,扛餓而且營養價值很高。”
“可以存放最少六個月。”
“很適合戶外生存。”
話真的好多啊。
處理完敵人的回來就聽見Chuge小主子一個人在絮絮叨叨,小主子不是只對熟悉的人才這樣多話嗎?
她把烤好的第二個果子也遞給了姜錦禹:“喏,不燙了,可以吃了。”
姜錦禹就舔了一下,說:“謝謝。”
“甜不甜?”
舔得發膩。
“你多吃一點。”
“那些綁架的人都不給你吃飯,一定很餓。”
“等會兒我再去給你摘幾個。”
“你帶著傍身。”
“對哦,你沒火啊。”
她看向你帶手榴彈了嗎?”
她又扭頭看姜錦禹:“手榴彈取火你會不會?”
King:“……”Chuge小主子,您話太多了。
手榴彈取火在這里是誰都會的技能?
少女在喋喋不休,遠處,槍聲還在繼續,風穿過熱帶雨林,灌木搖晃。
林深處,樹下,人影修長。
時瑾很少穿黑色襯衫,襯得膚色很白,額頭與脖子上都有密密麻麻的薄汗,汗珠順著額前的發滾落下來,他低著頭,手指修長,拿著槍,將子彈裝滿,指尖沾染到了血跡,似白玉暈了血,竟意外得好看。側臉的輪廓分明,夕陽從身后打過來,像籠在紅色的火光里,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殺伐的戾氣,幾分狠勁兒,幾分野勁兒。
幾米外,筆直站著七八個男人,嚴陣以待地守著,聽聞腳步聲,立馬對準了槍口,一見來人,才放下槍。
是秦中,他走上前:“六少。”秦中手臂受了傷,用布條隨意綁著,“至少有四伙人。”肯定是秦明立那個活得不耐煩的家伙把消息放出去了,惹來這么多秦行道上的仇人。
時瑾用帕子將指尖的血擦掉:“天黑前解決掉。”
“是。”
夕陽將落,靠近水岸的灌木叢里,趴了四個人,兩個健壯高大的黑人,兩個單薄瘦弱的白人,黑白是異常的分明。
女孩子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家在哪?”
如果不回答,她可能會一直說下去,姜錦禹開口了:“江北。”
江北?
她沒聽過那個地方:“你還在念書?”
姜錦禹惜字如金,問什么答什么,一個字都不多談:“教書。”
褚戈詫異了:“你是老師?”原來未成年也可以當老師啊,外面的世界真奇妙。
“嗯。”
她很好奇:“那你教什么呀?”
姜錦禹言簡意賅,語速很慢,不喜不怒的:“大學計算機。”
噢,她驚呆了,瞪著圓溜溜的杏眼:“你是大學老師?”
“嗯。”
她由衷地夸贊:“你很厲害。”外面的世界真的好神奇啊!
這話,姜錦禹不知怎么接。
褚戈就自己接了,然后,停不下了:“不像我,學習很差。”
隔了一會兒,又說:“所有不用動拳頭的功課全部都不及格。”
她有點懊惱:“我還氣走了十三個老師。”
他猜,她的天賦,都用來爬樹和手榴彈取火了。
褚戈聲音小,清清脆脆的:“后來沒辦法,只能讓我母親親自教我。”
“不過,除了中文我什么都沒學會。”
“我父親氣得想打死我,不過他不能。”
她洋洋得意地一笑:“因為我是獨生女。”
“不過我父親雖然總打我,但肯定特別驕傲,能生出我這么厲害的女兒。”
“畢竟我父親那樣的顏值要生出我這樣的女兒實屬不易。”
她一直在說話,本應該很吵的,不知為何,不覺得吵,她聲音好聽,妙語連珠像說書人,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興高采烈,又像折子戲里的姑娘。
姜錦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能說的人,他轉頭,看少女的側顏,明媚又張揚。這是個與他截然相反的人格,她身上有著所有他最匱乏的東西。
像陰和晴,恰好南轅北轍。
褚戈躺在草上,枕著自己的胳膊:“而且,鎮子上的青少年格斗比賽我第一。”
她突然皺起了眉頭:“不過我不喜歡那個小鎮。”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小鎮,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外面的人是不是都像他一樣長得白白嫩嫩,像他一樣十七歲就可以當大學老師,像他一樣年紀輕輕眼里卻有厚厚的陰霾,像他一樣不愛說話眼里有星星,卻像個寂寞的獨行者。
她扭頭,看趴在身邊的少年,圓圓的眼睛笑著,彎彎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從外面來的人。”
她隔了一會兒:“還是我的半個老鄉。”
又隔了一會兒,她看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除了我母親,你是第一個和我說中文的人。”
奇怪的人。
拿槍的時候、打架的時候、爬樹的時候,像只獅子,攻擊性極強,絮絮叨叨的時候、烤果子的時候、席地而臥的時候,又像只貓,雖然有點野,看著卻人畜無害。
姜錦禹收回目光,不再想這個奇怪的人了。
這時候,King沒忍住,提醒了一句:“Chuge小姐,你、你話有點多。”
Chuge小姐的父親知道了,一定會生氣,因為Chuge小姐越喜歡誰,對他話就越多,她討厭的人,就一句話都不講,比如Chuge小姐很討厭她的叔叔Win,她就從來不跟他講話,叔叔都不叫一聲,可小姐對這小少年的話就太多了,不說Chuge小姐的父親,King都有點不開心了,他跟Chuge小姐十年了,她都沒有這么多話對他講。
不是看上這小少年了吧?可Chuge小姐才十七歲啊,不過Chuge小姐的父親不也是十七歲的時候把小姐的母親擄到鎮子里當老婆了。
少女眼尾稍稍上挑,像只要撓人的貓:“你膽子變大了。”
“敢嫌我啰嗦了。”
“太久沒有去洗粟河里喝水了吧。”
“回去我就先踹你下去,再換掉你。”
洗粟河里的水都是罌粟殼,喝了會中毒的!King立馬解釋:“Chuge小姐,我是怕我們會把敵人招來。”
突然,不遠處有腳步聲。
敵人真的來了?立馬坐起來,摸到腰間的槍,把褚戈擋在身后,她坐起來,環顧四周,樹影婆娑,動靜越來越大。
姜錦禹也坐起來,她立馬按住他,小聲地說:“你藏好。”
然后她把小包里的槍塞給他:“兩下是迷藥。”
他要拒絕,沒等他開口,褚戈噓了一聲:“別說話。”
到底是誰一直在說話。
姜錦禹轉頭,不看少女,借著余暉的光,他看清了遠處的人影,募地坐起來。
褚戈一把撲上去,趴在他身上,把他按著:“你干嘛,找死啊!”
隔得太近,姜錦禹不自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少女的肩膀,她愣了愣,紅著臉從他身上起開了。
姜錦禹把她的槍還給她,說:“那是來找我的人。”他站起來,喊了一聲,“姐夫。”
褚戈也扭頭看過去,一個男人,從晚霞里走來,很高,穿著工整的黑色衣服,走近了,才看得清他的樣貌。
好漂亮的男人……
時瑾走過去,問姜錦禹:“有沒有事?”
“沒事。”他走到時瑾身邊去。
時瑾打量了許久,確定姜錦禹無礙后,才看向少女,她大方地回視,并自我介紹:“我是褚戈。”
時瑾微微驚訝:“褚南天的女兒?”
她點頭:“是。”
時瑾沒有再問了,只道了謝。
天已經黑下來了,有點看不清少年的臉,褚戈說:“我該回去了。”
姜錦禹說:“謝謝。”涼眸滄桑,多了幾分柔和,他報了一個郵箱:“如果來了江北,可以找我。”
她應該不會有機會去江北,不過,她還是記下了,看了看他,然后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后,突然回頭。
她說:“你以后別來這里了。”
她父親說的,這個地方沒幾個好人。下次,他再被抓來,可能就沒有那么好運被她遇見了。
說完,她又看了他一眼,久久的一眼,然后轉頭離去。
跟在少女身后。
姜錦禹隨時瑾離開,走了幾步,回了頭。
時瑾說:“這一帶沒幾個人敢打她的主意。”
這時,砰的一聲,水岸上方,炸開一朵煙花,是一朵罌粟花。
時瑾抬頭,遠處煙火映進他眼里,他對身邊的少年說:“她的父親褚南天是這里最大的毒梟。”
約摸過了二十分鐘,月亮已經出來了。
褚戈坐在船頭,看了看漸行漸近的船,她拉下了臉,不開心。
船上站著的人身形挺拔,五官俊朗儒雅,像是書卷里走出來的文人雅客,斯文俊秀得緊,可偏偏一雙綠色的眼睛看著有幾分妖異。
King恭恭敬敬地喊:“滕少爺。”
被喚‘滕少爺’的男人微微淺笑,穿了一身裁剪精細的西裝,舉手投足都慢條斯理。
斯文敗類!
褚戈想到了她媽媽教給她的這個詞,她不喜歡這個人,而且完全不掩藏她的厭惡,用英文質問:“怎么是你?”
男人說話聲音輕柔,耐心極好的樣子:“你父親讓我來接你。”字正腔圓,是純正又流利的英文。
褚戈哼了一聲:“他讓你來你就來?”
男人慢慢悠悠地說:“我是你的未婚夫。”
她爆了句中文:“你他媽戀童癖啊!”
然后氣沖沖地上了船,自個兒坐到一邊,悶不吭聲往水里扔石頭,她不喜歡的人,她就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講。
那位滕少爺也不生氣,似乎只當是小孩子耍脾氣,走到船尾,他接了個電話,電話里的女聲道:“常醫生,您后天能回來嗎?后天下午有預約的病人。”
“幫我推了。”男人說的是中文,“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