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有鎮定與平靜在這一刻,部崩塌,怔怔呢喃:“是壞的……”
蘇問料到了,蘇丙鄴怎么可能會讓他有命回去,大聲喊她:“聽聽,別管我,你先離開這。”
宇文聽盯著他那邊水位。
蘇問擔心得快要瘋了:“快走啊!”
她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挪動。
突然咣的一聲響,她頭頂厚重的亞克力板被蓋上了,蘇丙鄴趴在上面,緊緊拉著鐵鏈,臉上是血,癲狂地發笑:“你、你以為我還會讓蘇問活著出去嗎?”
他吃力地把鎖扣上,猙獰大笑,眼一翻,仰面栽下去了。
他就是死,也要拉蘇問墊背……
宇文聽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厚板,出不去了,心里竟反而出奇地平靜下來了,她走到相隔在兩人中間的玻璃前:“我知道他不可能放了你,所以我才把閥門擰過去的。”
蘇丙鄴不可能會放過蘇問,她出去,至少還有一線生機。
蘇問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就算她再怨再恨,也不可能鐵石心腸,他的聽聽,是個心軟心善的人。
她還說,語速很快:“八年前他要綁架的是你,我也知道。”
蘇問目光定住。
“我還知道你是蘇翠翠。”
他完無措,根本不知道何時在她面前露了破綻。
宇文聽停頓了一下:“不過,不知道八年前你為什么約我去天和廣場。”
蘇問幾乎脫口而出:“我剛剛告訴你了。”他不看她的眼睛,重申,“讓你去當我的替死鬼。”
又騙她。
她問,語氣幾乎是肯定的:“你穿了男孩子的衣服,是去跟我告白嗎?”
她相信自己耳朵,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聽到的看到的蘇問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很清楚。
蘇問立馬否認:“不是。”
她篤定:“是。”
“不是!”他覺得他快瘋了,“別問了,也別看,你轉過身去,在那里好好等著,我父親馬上就來了。”
他是真怕了,怕昏迷的蘇丙鄴清醒過來,怕逃走的兩個幫手折返回來,最怕她見不得他死,然后不管不顧地把自己搭進來,她一刻不獲救,他就一刻不得安心,看不到她相安無事,他恐怕死都不能瞑目。
“你怎么辦?”
她眼神太堅定,像是要毅然決然地豁出去。
蘇問是真慌了:“別管我。”
水位已經漫到了他的下巴。
怎么能不管,她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他死,之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死。
她撿起地上的碎磚,走近玻璃前。
蘇問眼睛都紅了,額頭的冷汗順著側臉的輪廓,大顆大顆滾落進水里:“你要干什么?”
宇文聽盯著那塊玻璃,言簡意賅:“救你。”
他立馬明白了她的意圖,慌了神地大喊:“不準砸!”
她看了他一眼。
他的聲音抑制不住地在發抖:“不可以砸,水會滲過去。”
有玻璃隔著,就算他這邊的水位滿了,從四周溢到她那邊也至少要幾十分鐘,夠她獲救了,可若是玻璃碎了,再過五分鐘,她也會被水困住。
不比他,她很平靜:“你不是說伯父很快就來嗎?”
水位已經到了嘴邊,他踮起腳:“萬一他——”
她打斷了:“沒有萬一。”她揚起手里的半塊磚頭,“問問,你女朋友是水下皇后,可以憋很久的氣。”
這個時候,他寧愿她記恨八年前的事,寧愿他恨他不理他不要他,也好過這樣奮不顧身。
他大喊:“宇文聽!不準砸你聽到沒有——”
話還沒說完,她舉起手里的磚,重重砸向玻璃。
“咣!”
玻璃從中裂開一條痕。
她皺眉,又抬起手。
蘇問快被她逼瘋了:“你再砸我就跟你分手!”
她毫不猶豫地砸下去。
蘇問眼里是血絲,發了狠地兇她:“就算我活著出去了,我也會跟你分手!”
“咣。”
她又砸了一下,裂痕越來越來大。
“宇文聽?”
蘇問從來沒這樣手足無措過,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快要讓他崩潰,可任他怎么咆哮,她都置若罔聞,對著玻璃中間的裂縫狠狠地砸。
蘇問徹底沒轍了,水已經到了嘴邊,他一張嘴,就有水灌下去,他放低的聲音,央求她。
“聽聽,我求你了。”
“別砸了好不好?”
他眼睛通紅,濕潤了瞳孔,視線是模糊的,他幾乎哽咽著說:“我死不要緊,你不能死,我求你了,聽聽,你住手好不好?”
她一言不發,死死咬著牙,用力砸。
軟話硬話說盡了都沒有用,蘇問也說不出來了,水已經漫過他的嘴,一點一點淹沒他的呼吸。
宇文聽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眶同樣是通紅的:“你用力吸一口氣,不要再說話。”
然后,她也悶不吭聲,一下一下砸那塊已經有裂痕的玻璃。
玻璃是特殊材質,并不易碎,她握著磚頭的那只手已經被磨破了皮,有殷紅的血滲出來。
水已經蓋過了蘇問頭頂,他在水下拼命搖頭。
“咣!”
玻璃應聲而碎,一瞬,洶涌的水朝她那邊噴過去,還有站在玻璃后面的蘇問,倒在了她身上。
空間變大,水位一下子掉落到了腰的位置。
蘇問趴在她肩上,咳得面紅耳赤,剛緩過勁來,一把勒住她的腰:“宇文聽,你想死是不是!”
她臉上濕漉漉的,水質不干凈,弄得她渾身臟污,很狼狽,唯獨一雙瞳孔清亮干凈。
她說:“我不想死,可我更不想你死。”
八年前的事太久遠,她管不了那時,也管不住現在胸口里的那顆心,從她答應跟她在一起開始,她的心就歸他管了,半點由不得自己。
蘇問瞪著她,氣她胡來,瞪著瞪著,就把她按在懷里狠狠地吻,把她的唇咬破了才罷休。
他含著她破了皮的唇角輕舔:“什么時候知道我是蘇翠翠的?”
她手抱在他腰上,指間上有冰涼的水,還有他的體溫,讓她很安心,回答他說:“你喝醉那次。”
她看到蘇家的家福了,站在蘇津旁邊是蘇翠翠,想起那次校友會,他也去了,她便有了猜想。
趁著他生日那次醉酒,她套了他的話。當時他醉醺醺的,特別乖,問什么答什么。
“問問。”
他站在她面前,立定:“在!”
她哄騙似的語氣:“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名字?”
他當時睜著朦朧的醉眼,很吃驚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她試探地喊:“蘇翠翠。”
蘇問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唇:“噓,不要告訴別人。”然后抱住她的脖子,可勁兒地蹭啊蹭,興高采烈地說,“聽聽,我是翠翠啊,我不是啞巴,我會說話的,我要告訴你,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果然是這樣。
難怪呢,她總覺得他眼熟,只是當年她與蘇翠翠才十四歲,模樣尚未長開,記憶久遠得模糊了,他又換了個性別,她適才沒認出來。
蘇問醉得很懵,像個沒有安感的孩童,眼神帶著不確定的小心與怯意:“現在你知道了,會不要我嗎?”
她肯定:“不會的。”
他緊緊抱住她,滿足地說:“聽聽,你對我真好。”
他是誰都沒關系,他還是她男朋友,當時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哦,原來他那么早就喜歡她了。
蘇問完不知道,那次他醉得狠,很多事情都不記得。
“為什么沒跟我說?”
宇文聽想了想:“怕傷你自尊。”他連一張家福都容不得,可見他有多在意男扮女裝那件事。
蘇問:“……”
那是他的黑歷史!
水位已經漫到她胸口了,她看了一眼還在往外噴涌的水管,語速加快了一些。
“我哥跟我說了,當年綁架案要綁的是你,我就都猜到了。”
起初,她只是覺得巧,他那里也有一個傷疤,知道她是蘇翠翠之后,她有了不確定的猜想,哥哥查出了蘇丙鄴是主使,才證實她的懷疑。
在蘇丙鄴抓她之前,她就都知道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那么平靜,不在意嗎?肯定不是,當年她手骨受傷,韌帶撕裂,她連最基本的體操動作都做不了,只能退役,做了大半年的復健,重新開始練對手指力量要求相對沒有那么高的游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受過多少罪,吃了多少苦。
她也怨的。
可是,怨過之后,還是喜歡他,甚至心疼他,他一定不比她好受,也一定不會原諒他自己,會埋怨,會愧疚,會拿別人的錯誤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懲罰自己,責怪自己。
這樣想,她就舍不得再怨了,能怪他嗎?怪他能改變什么嗎?都不能。
何況——
她伸手,掌心覆在他胸口上面:“蘇問,你這里的傷疤,是我扎的。”
何況,八年前,是他來救她了,是他抱著她逃出了大火。
蘇問低低的聲音,卻沉甸甸的,說:“聽聽,對不起。”
他約她出去,他換上少年衣裝,本是要告訴她,他成年了,他很喜歡她,他想跟她在一起,可事與愿違,她被當成了‘蘇家四小姐’,替他歷了一場劫難。
她低頭,看了看水面:“我跟你的賬,等回去再算。”
還回得去嗎?水已經快到脖子了。
蘇問的手扶在她腰上,欲將她托舉起來,她搖搖頭,按住了他的手。
她知道的,他光是憋氣就練了兩天,不像她,深諳水性。
她攀著他的脖子,腳下踩著磚頭,稍稍踮腳與他一般高:“怕不怕?”
蘇問搖頭,突然想到什么,表情嚴肅地勒令她:“你不準在水里給我渡氣。”
宇文聽笑:“電影都是騙人的,那樣輸氧的可行性很低。”
這就好,他知道她能憋很久的氣,獲救的幾率會大很多。
水已經快要漫到嘴邊,他在她唇上親了一下,冰冰涼涼的溫度。
“聽聽,我愛你。”
他是怕的。
他幼時險些溺水,向來怕水,在水下會不自覺恐慌,就是因為這個,他學游泳才那么吃力。所以在他被水位遮住了眼睛還試圖把她托舉起來的時候,她直接下到了水里。
蘇問那么怕水,她得陪著他。
還有,水下用嘴渡氧的可行性是很低,她身為運動員怎么會不知道呢,可她總要做點什么,所以,在他快要失去意識時,她的身體先于缺氧的大腦,做了可行性很低的事……
大腦里的氧氣越來越少,她好像看到了幻覺,哦,不是幻覺,是八年前。
也是在這個潮濕陰冷的地下室里,她眼睛上貼了膠布,什么也看不到。
老舊的電風扇嘎吱轉著,發出讓人煩不勝煩的聲音,還有男人粗獷的聲音,在堆滿雜物的地下室里回蕩。
“你什么意思?”
不知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么,男人很生氣:“搞錯了?”
他陰森森地嗤笑了一聲:“呵,你玩我呢。”
說完,手機被男人砸在了地上,他撿起一根手臂粗的鐵棍,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逼近她:“怪就怪你不走運,當了替死鬼。”
只說了這一句,男人舉起手里的鐵棍,狠狠砸下去,她看不見,本能地側身避開,鐵棍錯開她的頭部,打在了手上,男人用了力,她手上的繩子都被重擊崩斷,何況她的手……
她痛得意識模糊,耳邊,那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又響起。
男人再一次抬起了手里的鐵棒,目光陰狠地盯著她。
這時,門口,有人在喊:“寬哥,有人來了,快撤!”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聽見渾厚沙啞的男聲,說:“點火。”
然后,有汽油的味道,蓋住了地下室原本潮濕的霉味,門口有嘈雜的聲音傳過來。
“你是誰?”寬哥問。
不知道是誰來了。
“砰。”
她聽到了槍聲、打斗聲,還有男人慘叫和暴怒的咒罵聲。
她意識有些恍惚,濃烈的煙嗆鼻,有腳步在向她靠近,她攥緊了手里的半截鋼筋,
眼睛上貼著藍色的膠布,她什么都看不見 “誰?”
來的那個人,不說話,
她聞到了濃重的血腥與薄荷香,混雜著大火里的焦味,她惶惶,后退,一只手帶了涼意的手碰到了她的手背。
她來不及思考,將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那截生銹的鋼筋,扎在了那人的肩上。
“聽聽。”
少年的聲音,突然蕩開在耳邊,音色很干凈,語調輕柔。
他不是敵人……
她猛地松了手,沾了血的鋼筋掉在地上,濃煙嗆鼻,她捂著嘴,不停地咳嗽,受傷的那只手還在流血,指骨血肉模糊。
少年沒有撕開她眼睛上的膠布,她看不到他,只知道他用手絹包住她流血的手。
他從地上撿來一瓶喝剩了一半的礦泉水,脫下外套,打濕,遮住了她的口鼻。
“不要怕,我會帶你出去。”
少年抱起她,穿梭在漫天大火里,她在他懷里,臉上蓋著他的外套,把嗆鼻的煙隔在外面,只聞到清冽的薄荷香。
再醒來,她已經在醫院了,哥哥在床頭守著她,她沒有看到那個少年,查過了,什么都查不到……
“聽聽。”
“聽聽。”
她睜開眼,光線稍稍刺目,似夢似醒:“哥。”
宇文沖鋒把窗簾拉上了一半,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什么都沒說,拍拍她的頭,哄她:“再睡一會兒。”
她吃力地撐著眼皮:“蘇問呢。”
“他沒事。”
那就好。
她放任自己,又沉沉昏睡。
晚上八點,蘇問才醒,一睜開眼就喊:“聽聽!”
蘇津正在打電話,讓手底下人把蘇丙鄴送去監獄,聽到聲音,扔了手機跑到床頭,見寶貝兒子醒了,欣喜若狂:“問問,你終于醒了,你嚇死我了。”
他都要哭了。
不對,當他趕到地下室看見水里不省人事的兒子兒媳婦,當時就流下了悲痛欲絕的淚水。
他當時想,兒子要是沒了,他就跟著去。
蘇問漂亮的狐貍精臉慘白慘白的,因為肺部積水感染,高燒了半天,嗓子啞得快要發不出聲。
他吃力地問:“聽聽呢?她怎么樣了?”
蘇津趕緊穩住他:“你別急,她沒事。”宇文聽到底是吃游泳那碗飯的,情況比蘇問要好很多。
蘇問心急如焚:“她在哪?”
蘇津支支吾吾。
他重復了一遍:“她在哪?”
蘇津沒吭聲了,他扯了手背上的針頭就下床,蘇津趕緊拉住他:“她不在醫院,她哥哥把她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