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照顧宋陶陶,馬車走得慢,比來的時候要多費些時間,等到了涼州衛,已經是傍晚。
沈瀚一行人早已在衛所外的馬道上等著,等馬車停下,沈瀚見肖玨下車,方才松了口氣。
此去涼州城,肖玨在那頭做什么,他們也沒收到信件,幾日下來,心也是懸著的,生怕情況有變。眼下看來當是順利解決,沈瀚正要說話,就聽得一邊的梁平道:“這……這怎么還有個姑娘?”
姑娘?但見前面那輛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粉裙小姑娘,玲瓏可愛,花容月貌。
再看一邊的禾晏,神情懨懨的打了個呵欠,不太精神的樣子,沈瀚心中大驚,都督此去涼州,帶回來個姑娘,這是決定要與禾晏劃清干系了?
不過當著禾晏的面這樣做,未免太過無情。
他正想著,又聽見身后傳來少年快樂的聲音:“舅舅,大哥,你們總算回來了!”
跟兔子一樣蹦過來的,正是程鯉素,他身邊跟著的是一身白衣,清麗絕俗的醫女沈暮雪。程鯉素過來,先是對沈瀚不滿的開口:“沈教頭,舅舅回來了,你怎么也不與我說一聲,要不是我自己聽到,豈不是不能為舅舅接風洗塵?”
“大哥,我看你安全回來,此行應當十分順利,袁寶鎮那家伙是走了吧?我就知道你能行…….嘎?”他本來愉悅的表情在看到宋陶陶的時候破裂成風,語調剎那間變得刺耳,跳起來指著宋陶陶質問:“宋二小姐,她怎么在這里?”
“你那是什么表情?”宋陶陶皺眉。
“我們在涼州城里遇到了宋姑娘,”禾晏笑道:“也是巧合,宋姑娘會暫且在衛所住上一段日子。”她沒有細說遇到宋陶陶究竟是怎么回事,替宋陶陶遮掩過了。
“大哥,”程鯉素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我讓你幫我躲袁寶鎮,省的被他抓回去成親。你卻直接將她帶到我面前?你這是要害苦我也!”
“程鯉素,”宋陶陶聽不下去,站出來一叉腰,沖他氣勢洶洶的吼回去:“你當我很想看到你?實話說吧,我就是因為逃婚才到涼州城的,若不是遇到肖二公子,我才不會過來。你不想與我成親,我還看不上你呢!一個廢物公子,妄想與我相配,我看你是做夢娶西施——想得美!”
論伶牙俐齒,程鯉素實在不是宋陶陶的對手,此刻格外懊悔平日沒有多看些書,竟連罵人都沒有什么好句子。
“……你這個潑婦!”他只能很沒有氣勢的道。
“那也總好過你這個廢物。”宋陶陶回他一個白眼。
這倆冤家活寶就在此地吵了起來,梁平只能站出來做和事佬:“程公子,都督他們趕了大半日路,此刻定然乏累,先讓他們回去休息片刻,用過飯食再說可好?”
有人來遞臺階,程鯉素當然要下,就道:“我不與你計較,我心疼我舅舅和大哥!”
總算是暫且將眼前的局面給緩和下來。
一直沒出聲的沈暮雪走到肖玨面前,道:“二公子,之前送回來的密信里,是說有人受傷了,是……”
這幾人看起來都是如常。
肖玨瞥一眼禾晏,禾晏便道:“是我!”
沈暮雪:“……你可有什么不適?”
“都是些皮外傷罷了,”禾晏笑道:“勞煩沈姑娘替我尋些治外傷的膏藥,上次的那種就很好。”
宋陶陶聞言,詫異的看向她:“禾公子,你受傷了?”她沒見著禾晏受傷的時候,還以為什么事都沒發生。
程鯉素將禾晏拉走,防賊似的盯著宋陶陶:“潑婦,你離我大哥遠點!”
兩人又吵起來。
禾晏:“……”
少年人的精力,真是令人羨慕。
等回到衛所里頭,各自先歇息了一陣,用過了飯,天色已然全黑了下來。
沈瀚對肖玨道:“都督的房間,我日日打掃過,今日換了干凈的被褥,都督只管住就好。”
肖玨愛潔幾乎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是以沈瀚早就做了周全準備。
肖玨點頭,就要走進去,禾晏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且慢!”
這是要說悄悄話了?沈瀚心里沉思著,此等情景,實在不宜他這個外人參與,便道:“都督,要沒什么事的話屬下先走了。”也不等肖玨回答,就匆匆離開。
禾晏推著肖玨進了屋子。
肖玨冷道:“何事?”
“都督之前答應我的事忘記了?你可是封云將軍,說話可要算話。”
“我說過什么?”肖玨平靜的看著她。
這人想賴賬不成,禾晏急了,“回來之前你我不是說好了,要重新為我安排屋子,我不住通鋪,否則沐浴換藥都不方便。”
肖玨還未回答,又一個聲音響起,“不就是換屋子嗎?哪里用的上他,我也可以幫你!”
二人回頭一看,卻是程鯉素跑過來。程鯉素與肖玨的屋子本就挨著,中間還有一道中門,將大宅子隔成兩間。平日里程鯉素被迫抄書,肖玨看書的時候順帶看著他,那道中門也就沒有關。此刻程鯉素就從他的屋子跳過來,簡直熱絡過了頭。
“大哥,我這屋子你瞧著如何?”
禾晏:“嗯?”
“你若覺得我這間屋子還不錯,我就與你換個房間。”程小公子迫不及待的道:“今夜就搬,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大哥你覺得怎么樣?”
禾晏有點發懵,肖玨擰眉看向自己這位慣來與尋常人不在一條道上的外甥,問:“你搞什么鬼?”
“舅舅,”程鯉素哭喪著臉道:“誰叫你們把那個潑婦也帶回來了。我剛問了梁教頭,那宋陶陶暫且與沈醫女住一起,就離咱們這十幾步,我若是住在這里,豈不是日日都要看到她?我如今一看到她就頭暈眼花,還是別了。既然大哥也想換個屋子,我與大哥換一換就行了。宋陶陶什么時候走,我們就什么時候再換回來。”
禾晏:“好啊!”
肖玨:“不行。”
程鯉素對宋陶陶的不喜超過了對舅舅的敬畏,只當沒聽見肖玨的話,歡歡喜喜的就回頭去收拾東西,肖玨怒道:“你給我回來!”伸手欲將他拎回,被禾晏擋住。
程鯉素趁機跑遠了,“哐當”一聲,還把中門給關上。
肖玨:“程鯉素!”
“那么兇小心嚇到孩子,”禾晏笑盈盈的看著他:“都督,程小公子都答應了,你情我愿的事,你在這橫插一杠,像什么話?”
這話說的,像肖玨是個棒打鴛鴦的無理取鬧之人。
肖玨冷笑:“你憑什么?”
“就憑我……與做都督深愛的女人只有一顆紅痣的距離。”禾晏笑容滿面的看著他。
屋子里頓時寂靜幾分。
肖玨嫌棄的移開目光:“禾大小姐,你不會真的想留在涼州衛?”
“關于這件事,我從未說謊。”禾晏收了幾分笑,鄭重其事的開口,“不僅如此,我也是真的想進九旗營。”
“你休要得寸進尺。”
“我從來見好就收。”禾晏道:“都督,我只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我并非奸人,也證明我值得你收為心腹。”
肖玨哂笑:“大言不慚。”
“你連機會都不給我,豈不武斷?”
“你?”肖玨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開口:“在涼州衛撐得了幾時?”
“比你想象得更久。”
“你是女子。”
“我不會被人發現。”
“我不會替你遮掩。”
禾晏聞言,笑了:“你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吧。”
肖二公子高貴冷艷,不近人情,要為她一句話替她鞍前馬后的遮掩真相,想想也不可能。但禾晏的身手又確實超群,大抵真要放棄,肖玨也有些猶豫。畢竟在肖玨看來,是男子和是女子,其實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能力,夠不夠出色,值不值得留下來。
“做不到就離開。”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無情。
“一言為定,”禾晏道:“我憑借我自己的本事留在這里,進九旗營也好,立功也好,保管不讓都督操一份心。”
肖玨定定看著她,半晌,他挑眉問:“你真想進九旗營?”
“當然!”
“可以,”肖二公子勾唇道:“給你一月養傷時間,一月后,你的日常武訓,與九旗營武訓同量。”似是怕禾晏不清楚,又補充一句:“九旗營武訓訓量,是你如今的三倍。”
禾晏:“……”
肖玨,好狠心的男人。
“受得住,就留下,受不住,就滾出涼州衛。”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清眸深深淺淺,帶著淡淡嘲意:“禾大小姐,你堅持得住多久?”
禾晏回他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容。
“……都督,來日方長,您等著瞧。”
總算將屋子安頓好了,禾晏也得回之前的通鋪房里收拾東西,順便見見兄弟們。等到了通鋪房外,還沒走進去,遠遠靠著門口的小麥就發現她了,喊道:“阿禾哥,你回來了!”
嚯,這一嗓子,直把里頭的人都喊了出來。一時間人人都從屋里探出腦袋,有膽子大些的就先擠到禾晏身邊,問他:“禾晏,你跟肖都督一起回來的?怎么樣,這次去可有收獲?涼州城里好玩兒嗎?你們都干嘛去了?”
“去去去,別都擠這兒,”洪山將他們趕走,讓禾晏進屋來,“你回來的正好,人都在,剛還在說怎么還不到,阿禾,我瞧著你這趟去瘦了點兒,沒吃虧吧?”
“沒。”禾晏說著,一腳踏進屋子,發現屋里還挺熱鬧,王霸、江蛟、黃雄他們都在。江蛟道:“我們聽說肖都督回來了,估計你快到了,就先在這里等你。”
禾晏在塌上坐下來,感嘆道:“還是回來好啊。”
孫家的床倒是又軟又綿,但一想想那地方院子里埋葬了那么多女孩子,便覺得格外陰森恐怖。這地方雖然床板又硬,被子又薄,可人心敞亮,睡著踏實。
“你這番去,和肖都督關系可有改善?”黃雄問。
之前因為前鋒營點了黃雄一事,禾晏對肖玨怨氣沖天,此次與肖玨同行去涼州城,洪山他們都怕禾晏忍不住中途與肖玨打起來。
“還行吧。”禾晏含糊道。
王霸嗤笑一聲,幸災樂禍的開口:“看他樣子就不怎么樣,真要不錯,怎么就空手回來了,也不賞點東西?”
正說著,外頭拖著三大箱行李的程鯉素已經到了,站在門口問禾晏:“阿禾哥,我可以進來了嗎?”
“進來吧。”
程鯉素一進來,就被屋子里滿滿當當的人嚇了一跳,道:“這么熱鬧?夜里睡覺不會吵吧?”
小麥瞪大眼睛:“這是何意?”
禾晏笑了,慢吞吞的道:“此去涼州,我立下大功,都督甚是欣賞,決定讓我與程公子調換房屋,程公子住這里,我住都督比鄰而居,以示嘉獎。”
眾人呆住。
“這小子說的是真的?”王霸問程鯉素。
“真的。”程鯉素像模像樣的沖其他人一拱手,“日后就請諸位大哥多多關照了。”
屋子里如煮沸了的水,登時熱鬧起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追問禾晏。
“你立什么功了?你們出去干啥大事了?”
“就給換個房間沒給別的賞金么?也沒讓你進前鋒營?”
“禾晏你是不是要升官兒了?升官兒了能不能帶帶兄弟們?”
禾晏這頭被簇擁著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那頭,沈瀚剛剛得知了肖玨此去涼州城里的全部經過。
“孫祥福在涼州上任八年,民不聊生,”沈瀚嘆息道:“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如此下場,是他自己活該。”
他在涼州幾年,對孫祥福父子的斑斑劣跡也有所耳聞,可他不是監察御史,亦沒有肖玨神通廣大,也只能忍氣吞聲。如今肖玨將孫祥福父子連根拔起,又讓袁寶鎮栽了個跟頭有苦說不出,實在大快人心。
“都督此去涼州,是否已經將禾晏的底細打聽清楚?”沈瀚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他有些看不明白如今禾晏與肖玨是個什么關系,若說是好,肖玨分明還是防著禾晏,若說是不好,剛剛得了程鯉素的吩咐,說禾晏日后就住程鯉素的屋子。
那不就是挨著肖玨住嗎?若非關系親密者,如何能走到這地步?
莫非他們舊情復燃?可看肖玨的樣子,又是不像。沈瀚自己打光棍打了多年,于情之一事,實在一竅不通。但也聽過情絲難斷的說法,或許就是眼下這種情況?
“算是吧。”肖玨道。說起來,軍籍冊上禾晏寫的家中情況,倒是不假,的確是有個城門校尉爹,年紀相仿的兄弟,只是少年郎卻是女兒家,說出來令人難以置信。
“他……算自己人嗎?”沈瀚小心翼翼的問。
“暫且當做自己人也無妨,”肖玨垂眸,“不過,也無需事事告知。”
沈瀚心里大概有數了,就道:“屬下明白。”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他道。
禾晏好容易回答了兄弟們的問題,再回屋的時候,已是夜里。
肖玨不喜嘈雜,住的地方頗為清凈。禾晏進去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乍然從十幾人擠一間的通鋪房變成屬于自己的屋子,教人以為是自己在做夢。程鯉素這般講究的少爺,臨走時還不忘幫他將房間里的熏香點上。
淡香縈繞在鼻尖,令人很是放松,禾晏在床上躺下來試了試,如躺在一團棉花上,即刻便覺昏昏欲睡,她想,果真驕奢淫逸,睡在這種床榻上,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不足為奇。
她又瞥見那道中門。
中門外以珠簾掩住,掀開珠簾就是門,門后就是肖玨的屋子。肖玨大約也是為了監督程鯉素日日功課,不過眼下這門卻是關著的。禾晏嘗試著輕輕推了推,沒推開,不死心的重重一推,仍舊巋然不動。
肖玨居然將這門從那頭鎖上了。
禾晏心道,這嚴防死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女子,而她是個夜里會探人香閨的采花大盜。肖二公子還真是容不得半點沙子進眼,有這種必要嗎?
肖二公子的心思,真是神鬼難測。
屋子里的正中擺著一只大木桶,木桶里是熱水,禾晏走過去,將手指放進去試了試,水溫正好。這大概是沈瀚準備的,他們今日趕路趕了一身塵土,是該好好洗洗。總算不必去五鹿河泡冷水,禾晏很滿意,正要脫衣服,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那道中門。
差點忘了這里還有一道門。
中門的兩邊都有鎖,無論哪邊鎖上,另外一頭都無法打開,除非兩邊一齊打開。肖玨是將他那邊鎖上了,禾晏也得將自己這邊鎖上,否則萬一洗到中途肖玨突然不知哪根筋不對想過來,豈不是會將她看得一干二凈?
雖然這樣做的下場,極有可能是肖二公子覺得污了他尊貴的眼睛拂袖而去就是了。
禾晏將中門鎖好,才接著沐浴換衣裳,待換好衣裳,她又將木桶里的水拖出去倒掉。最后回到屋子,坐到塌上。
沈暮雪已經將包扎的傷藥都送來,就放在床邊的小幾上,因著有前次的“冰清玉潔只為未婚妻”之說,這回連幫忙上藥都懶得提了。禾晏對著鏡子,將布條拆開,里頭的藥換掉,正準備重新換上新的布條時,看見旁還有一只玉色圓盒。
這圓盒很小,不及人的掌心大,差點被她忽略了,禾晏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祛疤生肌”,禾晏一怔,片刻后搖頭笑了。
還是姑娘家心細,只是這也太過周到了,沈暮雪還真是良善,對一個小兵都如此體貼。只是尋常男子,受了傷便受了傷,又不是小倌館中的生意人,哪里在意這些。
禾晏本該也如此想的。
但就在她要將盒子放回去的時候,突然間,眼前又浮現起那個夜里,紅燭落淚,芙蓉帳暖,那只溫暖的手在摩挲到她背上的傷疤時陡然僵硬,她尚且還在惴惴如何將編好的謊話騙過她的夫君,眼前的男人卻若無其事的吹滅蠟燭,避開了那個話頭。
他依舊溫柔,她卻陡然間無地自容。這比任何的話語與眼光還要來得傷人。
冰涼的藥膏擦拭在傷口處,有點疼,也有點癢。她在心里問自己,你真的不在意嗎?
不是的。
她在意的要命,縱然重來一次,也難以釋懷。
禾晏將布條重新纏好,將那只玉色的盒子放在枕頭下,滅了燈,在塌上躺下來。
這屋子里安靜而溫暖,沒有通鋪兄弟們嘈雜如雷的鼾聲,也沒有半夜伸過來橫在她身上的腿,本該倒頭就睡,一覺天明的,不知為何,她卻有些心亂如麻,難以入睡。
或許,她本不該想到從前。
第二日一早,禾晏照常卯時起,她如今住在肖玨住的院子這頭,與其余小兵們離的遠,離演武場也遠,還得提前早點去。等先去領了饅頭往演武場去的時候,遇到了沈瀚與梁平一眾教頭。
禾晏與他們打招呼。
梁平瞧著她意氣風發的模樣,心里酸溜溜的,他做教頭的,還沒一個小兵升的快,看看,這才多久,就能挨著都督住了。不過是出去了一趟,何以就得了都督另眼相看。孫祥福父子的事沈瀚都與他們說了,但禾晏在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力,立了什么功,卻是不得而知。
梁平心里仰天長嘆,他也好想立功,好想得都督另眼相看,好想挨著都督住啊!
“禾晏,你來的正好,我有話跟你說。”沈瀚對她招了招手。
禾晏跑過去,沈瀚打量了她一下:“都督昨日與我說過,說你受了傷,一些激烈的訓練暫時不便參加。如馬術弓弩一類的,你可以暫停,這幾日我們練的時候,你可找些適合你的訓練。”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不可偷懶,日日都要來演武場,早上的行跑也不可落下!”
“明白!”禾晏道,心中卻想,肖玨倒還挺好心的,她這傷雖然是皮外傷,但好歹在腰背處,若是一直如從前那般訓練,反反復復,很難好。
她前生就是如此,舊傷未愈,便要帶兵東奔西走,傷口遲遲不好,渾身上下都落下頑固舊疾,縱然后來恢復女兒身,不再像從前那般風吹日曬,但一到雨季,或是寒冷冬季,傷口就會隱隱泛疼,難以舒緩。
忍耐不是可以忍耐,但如果能夠不這么勉強,當然最好。
她謝過沈瀚,再往演武場那頭去。今日練的是刀術,倒也勉強可行,禾晏自之前在演武場臺上與黃雄切磋過,旁人都知道她刀術超群。她性情又好,但凡有人詢問,總是笑瞇瞇的耐心回答,比個黑臉教頭親切多了。因此小兵們但凡有何困惑,總要找她商量。
禾晏正被一名小兵扯著指點刀法,突然間,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喚她:“禾大哥!”
轉頭一看,竟是宋陶陶。
涼州衛里,也就只有沈暮雪一個年輕姑娘,被涼州衛眾人奉為仙子,不敢褻瀆。如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個,年紀瞧著還比沈暮雪小一點,雖然不及沈暮雪清麗脫俗,卻勝在嬌憨可愛,如春日綻開的小花,枝蔓都帶著細碎的芬芳。
她扎著雙髻,提著裙擺跑到禾晏身邊,無視著周圍小兵們火熱的目光,只看著禾晏問:“我昨日聽沈姑娘說,你傷的不輕,可好些了?”
禾晏:“……”
到了涼州衛,宋陶陶與沈暮雪住在一起,眾人也就沒有刻意去關注她,赤烏和飛奴也不能成天守著個小姑娘不干正事。因此竟沒注意這姑娘什么時候跑到演武場來了,還居然一眼就看到了禾晏。
禾晏笑道:“多謝宋姑娘掛懷,只是一點小傷。”
“這怎么能算小傷?”宋陶陶扯著她的袖子:“我再帶你讓沈姑娘給你瞧瞧。”
不必說,禾晏也能感覺到周圍人看自己的促狹神情,一邊的梁平臉都要青了。公然拉拉扯扯像什么樣子!他梁平活了快三十年都是光棍,禾晏在這膩膩歪歪做給誰看?只是宋二小姐他惹不起,只好怒視著禾晏,示意禾晏趕緊把宋陶陶給支開。
禾晏正要開口,又聽到一聲怒喝:“宋二小姐,你跑到這里干什么!”
禾晏一聽這個聲音就頭疼,程鯉素跟嗅著腥味的貓似的,循著宋陶陶就來了,見宋陶陶抓著禾晏的袖子,氣的立刻將他們二人分開,怒道:“你別接近我禾大哥!我禾大哥已經有未婚妻了!”
宋陶陶先是驚訝的看著禾晏,再看到一旁沖她得意洋洋的程鯉素,沉思片刻后,冷笑一聲:“未婚妻又如何?訂了親也能退,我還是你未婚妻了,有什么意義嗎?”
程鯉素如遭雷擊,后退幾步。
周圍的人亦是瞠目結舌。
禾晏與程鯉素是結拜兄弟,宋陶陶是程鯉素的未婚妻,禾晏亦是有婚約在身,宋陶陶卻獨獨對禾晏另眼相待,這是多么扣人心弦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驚世駭俗的故事!
如果此刻有個洞,禾晏應當頭也不回的就順著洞鉆進去了。
她無力的申辯道:“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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