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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試探

  夜里,下人們都睡了,禾家的堂廳里卻仍舊一片燈火通明。

  禾二夫人站在屋子中央,身側是今日與她一道上山的丫鬟翠兒,禾元亮與禾元盛夫婦分坐兩邊,禾如非坐在旁側的椅子上,目光沉沉的掃過禾二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嬸,你今日在玉華寺里,究竟與肖懷瑾說了什么?”半晌,禾如非才開口,“如今肖懷瑾回京,京中局勢重新被打亂,這個時候,每一步都很關鍵。那個肖家與我們禾家……可不是一路人啊。”

  “我沒什么都沒說。”禾二夫人柔柔開口,目光平淡,“只是瞧了一眼他的未婚妻而已。”

  肖玨的未婚妻,就是禾晏——那個禾家上下都不愿意提起的名字,總讓他們想到過去不太好的事情。

  禾如非笑了笑,“二嬸這是做什么,堂妹已經去世了,縱然是同名同姓,您該不會以為,這個禾晏,就是您死去的女兒吧。”

  “我早就跟你說過,”禾元亮早已收起了平日里慣常掛著的笑容,臉色難看極了,“不要再提禾晏,禾晏已經死了,已經過去了,你要把我們全家人都害死不成!”

  翠兒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她早已被禾大夫人收買,素日里別說是出門,就是在府中,禾二夫人的一舉一動都要跟禾大夫人呈報。這次上山亦是如此,她沒能跟著禾二夫人一道用齋菜,只遠遠地看到禾二夫人與肖玨說話,回府后便迫不及待的將此事告知禾大夫人,想著邀功受賞。

  可是如今,翠兒后悔了,禾家人說的這些秘密沒有避著她……這絕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一個死人,就算知道了秘密也沒有用。

  她根本沒有機會泄露秘密。

  “她已經死了,”禾二夫人看著他,原本木然的眼神里,竟然生出了一絲憤怒,“她害不了禾家,是禾家害了她!”

  “你這是何意?”禾大夫人臉色冷了下來,語氣十分不滿,“你現在是在怨恨我們嗎?當初做決定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況且這也是為了整個禾家!”

  “什么叫為了整個禾家?”禾二夫人冷笑,“當初做決定的時候,我有選擇的權力嗎?她不是為了整個禾家死的,她是為了你們的貪婪死的。你們害死了我的女兒,卻沒有一點愧疚后悔之心。她已經死了,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的女兒,就算是同名同姓,就算知道不可能,我也想看一看我的女兒!”

  話到末尾,已然歇斯底里。

  “二弟,”禾元盛微微皺眉,“你平日就是這么管教你的夫人的?”

  禾元亮頗氣憤的道:“她就是個瘋子!我早說了留著她是個禍害!”

  “你們殺了我吧,”禾二夫人慘笑一聲,眼中絕望的瘋狂,“殺了我,就不怕秘密被人知曉,殺了我,我也能下地里去和我的女兒團聚,我倒要在天上看看,你們這些偷了別人命運的人,偷來的榮華富貴能有多長久?就算做鬼,我也要在地下日日詛咒你們,你們所求的全部成空,你們都不得善終!”

  這話在夜里,聽著格外詭異,禾元亮怒道:“瘋了,都瘋了!”

  禾如非目光冰冷,淡淡開口:“二嬸別這么說,就算是到了地下,堂妹未必會愿意與你團聚——畢竟當初,將她推上那條路的,也有你一個。你沒有資格做她的母親,就算到了地下,她也會怨恨你。”

  禾二夫人被他說的一呆,須臾,眼里便涌出眼淚,痛苦的嗚咽出聲。

  “二嬸別口口聲聲就說死啊活啊的,難道你忘了,你死了,二妹妹有多難過。”

  禾二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心影,心影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當然明白二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禾如非不置可否的一笑,“否則她也不會活到現在,還嫁給了許之恒。”

  “二嬸不愿意說也沒關系,你們說了什么,我明日去一趟許家,二妹妹也會全都告訴我。”禾如非把玩著手上的扳指,“只是二嬸,你要知道,禾晏已經死了,你卻不止這一個女兒,倘若你要害死另一個女兒,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會……不會告訴別人,”禾二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爬到禾如非面前,“你不要傷害心影,她什么都不知道!”

  禾如非攙扶起她,笑著開口:“心影這么乖巧懂事,我怎么會傷害她。二嬸不必擔心,只是我看二嬸如今的病情越發嚴重,實在不適合出門,如此,就對外宣稱病重不能下床,找大夫來醫治吧。”他神情似有憐憫,“二嬸好好治病,等過一陣子,這些事都過去了,就沒事了。”

  “來人——”他吩咐外頭的侍衛進來,“把二夫人送到院子,今日起靜養,不見生人。”

  禾二夫人被拉扯著出了堂廳,同禾如非的爭執,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屋子里其他人都沒有吭聲,待禾二夫人走后,禾元盛才皺眉道:“這樣真的好嗎?我總覺得,留著她遲早要惹事。”

  禾如非看了一眼禾元盛,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這個男人在仕途上沒有任何才能,不過是憑著禾元盛的關系混了個官職,縱然是這樣,刻在骨子里的懦弱和自私卻半分不少。對于妻女,只要涉及到了他的利益,便可以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但又不愿意做最后下決定的那個人,比起來,禾元盛都比他要果斷的多。

  “二叔不用擔心,”禾如非淡笑,“有心影在,二嬸會知道分寸的。況且如今要是二嬸出事,未免更惹人懷疑。這個關頭,禾家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如非,”禾大夫人憂心忡忡的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如果肖懷瑾真的知道了點什么,我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都要功虧一簣?”

  禾晏還活著的時候,禾家的大小事宜,禾如非還會與禾元盛夫婦商量著來,但從禾晏死后,禾家已經全部都聽禾如非的安排。在禾家人的眼中,最大的危險已經伴隨著禾晏的死去而徹底消亡,日后等待禾家的,只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只是如今因為肖懷瑾的入局,格局有所變化,那份安全,現在看著也有諸多漏洞,并不能讓人全然放心。

  “我明日會去許家一趟。”禾如非瞇了瞇眼,“二嬸這么多年都保守著秘密,又有二妹妹在身邊,想來就算找肖懷瑾說話,也不會說的太多。比起來,我更擔心的是許之恒。”

  “許之恒?”禾元盛道:“他怎么了?”

  “小人廢物,膽小如鼠,不堪大用。”禾如非說起許之恒,十分不屑。這個人嘴上總是說的風光,可惜一點遇到事立刻就嚇得畏首畏尾。那一日在宮宴上,不過是見著個同名同姓的人,便嚇得差點露了馬腳。卻也不想想,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復生,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授意,為的就是讓他們自亂陣腳。

  他尚且能平靜,可許之恒未必,如果許之恒經不住恐嚇,腦袋發暈做出什么錯誤的事,他自己出事事小,但以他的性子,絕對會把他知道的秘密和盤托出,將禾家全部牽扯進去。

  若不是怕現在動草驚蛇,比起禾二夫人,禾如非更想滅口的是許之恒。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許之恒知道的秘密,不必禾二夫人少。

  就算是為了安撫軍心,他也須得盡快見一見許之恒。

  “就這樣吧。”禾如非站起身,揉了揉額心,這些日子突然的情況太多,他并非全無影響,走到那個叫翠兒的丫鬟身邊時,似有所覺,低頭一看,那丫頭跪的很低,身子瑟瑟,露出一段白頸,顯得格外脆弱。

  “這丫頭怎么辦?”禾元亮問。

  禾如非憐憫的看了一眼翠兒,隨即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跨過,道:“殺了吧。”

  屋子里響起女子的慘叫聲。

  第二日,禾晏去了一趟許家。

  她去的時候,說來也巧,恰好看到禾家的一輛馬車在許府門口停下,禾如非從馬車上下來。許府的下人熟稔的將他迎進門去,禾晏站在對街的角落,大半個身子藏在陰影里,垂目掩住眸中的譏嘲。

  在外人眼中,禾如非大概是來看自己的妹妹的,只有禾晏知道,昨日才在玉華寺見過禾心影,今日禾如非就匆匆趕來,只怕看人事小,問話事大。她心中亦明白了一件事,禾二夫人身邊有禾家的眼線,十有八九如今已經不得自由。看來她的出現,多少還是讓禾如非慌了。

  待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她轉身,向著與福旺約好的茶館里走去。

  禾家里,許之恒看見禾如非,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的將他拉進書房,將門掩上,一回頭,迫不及待的問:“怎么樣,可有打聽到那個叫禾晏的女子,究竟是什么底細,為何而來?”

  禾如非輕蔑的看著他:“不過幾日不見,你竟嚇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許之恒有些頭疼,“你那一日不曾與武安侯說話,她的神態動作,像極了禾晏,而且她的眼神,我總覺得不那么簡單。就算世上不會有死人復生之事,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她是沖著我們來的!”

  禾如非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緊不慢道:“就算她是沖著我們來的,也并非無解。”

  “什么意思?”許之恒問。

  “你不是懷疑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禾晏么?”禾如非道:“那就再殺她一次,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她死了,就行了。”

  “這怎么可能?”許之恒大駭:“她如今是肖懷瑾的未婚妻,我們怎么敢動肖懷瑾的人?”

  許之恒并未和徐相搭上線,對于許家來說,自然是能不與肖玨起沖突就不與肖玨起沖突。禾如非不能告訴許之恒,肖玨因為徐相的關系已經盯上了禾家,否則以許之恒這種膽小如鼠的廢物,說不定還會向肖玨告密企圖獲得一線生機。

  禾如非道:“我的人已經查過,那個禾家在朔京中,曾結過一門仇事。雖然此事已了,現在因為肖懷瑾的關系更不會有人主動提起,但對方死了一個兒子,未必心中沒有怨氣。我猜測那范家少爺的死與禾晏多少有些關系。如果有人殺了禾晏……”他微微一笑,“范家的人為此尋仇,實在是一個順其自然的理由。”

  許之恒聽得有些意動,但仍有顧慮,“你這么做,未必肖懷瑾不會查出來……那可是封云將軍。”

  “我也是飛鴻將軍!”禾如非突然喝道。

  許之恒嚇了一跳,但見眼前的男人眸光陰沉的不像話,似是剛才他的這句話觸動了禾如非的痛處。他反應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罷了,”禾如非不耐煩的擺手,“此事我會安排好,你知道就行了,在此期間勿要做出什么蠢事給我添麻煩。我今日也并非全為了你而來,心影呢?”

  “你找夫人做什么?”

  “昨日她和她母親上山拜佛,路上遇到了肖懷瑾與禾晏,不知道說了什么。”禾如非道。

  此話一出,許之恒立刻緊張起來,“我立刻將她尋來!”

  禾心影正在院子里曬書,知道禾如非來了,且主動叫她過去,心中第一個念頭竟不是高興,而是緊張。

  小柳問她:“夫人,您怎么瞧著臉色不大好看?”

  禾心影取了鏡子來看,見鏡中的自己嘴唇都白了,便叫小柳拿了口脂來狠狠抿了抿,深深吸了口氣,才換上笑臉,往許之恒的書房里走去。

  到了書房,禾心影喚道:“夫君,大哥。”

  許之恒忙叫她坐下。

  “大哥今日路過府上,順帶過來看看你。”許之恒笑道,“大哥很關心你。”

  禾心影乖巧的道謝。

  “我聽說昨日你和二嬸上玉華寺拜佛了,”禾如非看向禾心影,微笑道:“二嬸近來身子一直不好,拜拜佛也有好處。”

  禾心影點頭:“是,我瞧母親氣色不佳,心里也很擔憂。”

  “父親已經請了名醫進府為二嬸調養身體,你也不過太過擔憂。”禾如非寬慰道,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狀若無意的問道:“聽說你們二人,昨日在寺里還遇到了封云將軍和他的未婚妻?”

  禾心影心中一緊,面上卻半分不顯,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沒想到大哥也聽說了!我與母親當時看見他們二人還挺奇怪的,沒想到封云將軍那么一個冷冷淡淡的人,竟然也會信佛?”

  “信佛和這點無關。”禾如非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笑道:“你們說什么了?”

  他沒有問“你們說話了么”,而是說“你們說什么了”,看來他們在寺中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被人知曉,禾心影更是緊張,不知道昨夜母親回到禾家遭遇了什么,看禾如非的樣子,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但禾心影也并非全然蠢笨,聞言便嘆了口氣,很有幾分傷心的模樣,“大哥也知道,姐姐死后,母親雖然表面不說,心中到底難過。聽聞肖都督的那位未婚妻,與姐姐同名同姓,便想去看一看。”

  “母親也只問了一句,‘你叫禾晏’,我怕得罪了肖都督,便不等她說下去,就跟肖都督與禾姑娘賠禮道歉,拉著她走了。”

  聞言,禾如非也跟著嘆了口氣,只是那雙眼睛里的審視之意,還是令禾心影脊背發寒。他盯著禾心影,突然問:“那么,那位武安侯,真的跟你的姐姐如此相似嗎?”

  許之恒朝禾心影看來,禾心影的掌心漸漸滲出汗珠。

  她愕然片刻,突然笑起來,道:“大哥,你怎么也這樣,大白日的,能不能不要說這些讓人害怕的話。我雖然和姐姐接觸的不多,但瞧著,那位武安侯和姐姐,沒有半分相似的地方。姐姐規矩守禮,武安侯卻性情活潑,她與肖都督說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害怕,若換做是姐姐,一定不會如此。”

  禾如非盯著她,像是在分辨她說的話是真是假。就在禾心影感到自己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時候,禾如非才移開目光,道:“也是。”

  迫人的壓力陡然解除,禾心影松了口氣。

  “我還有別的事,既然見過你,就該走了。”禾如非站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頭看向禾心影道:“這幾日外面不太平,你就最好呆在府里,不要出門亂跑了。”

  禾心影忙道:“我知道了。”

  禾如非出去了,許之恒道:“我送送大哥。”跟著出了書房。

  禾心影一人坐在屋里,過了半晌,才慢慢的伸手撫上自己的心口,方才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雖然許之恒說禾如非只是“路過”,但禾心影心里清楚得很,他就是為了自己而來,就是為了昨日的事而來。可是,比起肖懷瑾,禾如非的重點似乎更多的在禾晏身上。

  為什么?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卻又不得不猜測,禾如非最后那句話,看似是關切的叮囑,但禾心影直覺,她日后想要出府,應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就要一直在這宅子里與世隔絕么?不由自主的,禾心影打了個冷戰,自己都如此,母親那頭,想來情況會更不好了。

  她該怎么辦?

  另一頭,禾晏在喝完第二盞茶的時候,福旺來了。

  他一進來,就直奔禾晏的屋子而來,嘴里道:“公子,可算是將您等來了!”福旺也學聰明了,他不能日日都往這頭跑,會被許家人懷疑,但不來,又怕錯過禾晏。便拿了一點銀子請茶館的伙計幫忙瞧著,如果禾晏一旦前來,伙計就去許家門口通知福旺,是以,福旺才能最快的趕來。

  “本來知道您在的時候,小的就想過來了,不過今日府中有貴客,小的不敢擅離職守,只得等貴客離開后才偷跑過來。”

  禾晏知道他說的是禾如非,并不追問,只笑著問:“小哥既然這般急迫的想見到在下,看來,秦嬤嬤的事有著落了。”

  福旺心頭罵了一聲,這位爺可真是不客氣,上來連寒暄都不曾有,就這般說正事,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不過心里這樣想著,面上卻是萬萬都不敢說出來。福旺笑道:“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公子想要聽哪一個。”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那秦嬤嬤果真沒死,小的這些日子一直用心的替公子尋她的下落,果真是有一點線索,雖然不一定能找到人,但肯定的是,秦嬤嬤如今還活著,十有八九,就在城外的相好家里。只是那個相好的十分狡猾,時常找不到人,隔三差五就要換個地方。倘若公子信得過小的,再給小的八九日,小的一定能查出秦嬤嬤的下落。”

  “八九日?”禾晏緩緩開口,“有些長了。”

  “不是,”福旺哭喪著臉,“小的也要上下打點,四處跑路啊。這件事事關重大,公子信得過小的,小的卻信不過旁人,只怕不小心把事情辦砸了,自然不可能胡亂敷衍。”

  禾晏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福旺頓時眉開眼笑,將銀子踹進懷里,正色道:“只要公子需要,小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將事情盡快給公子辦好。”

  禾晏懶得聽他在這里油嘴滑舌,只道:“壞消息是什么?”

  福旺愣了一下,四處看了看,像是怕旁人聽到,這才身子往這頭傾了傾,小聲開口道:“壞消息是,許府中,還有人在查秦嬤嬤的下落?”

  禾晏手指微動,道:“許之恒?”

  福旺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他著急道:“不錯,就是許大爺。小的這幾日打聽的時候,發現許大爺也在令人打聽秦嬤嬤的下落。不過也正因如此,小的才能借了他們的東風,查的順利沒被人發現。”

  “公子,倘若您要真的找那秦嬤嬤,就得先在許大爺找到她之前見到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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