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金軍西路軍主力紛紛順著汾水南下,乃是向著河中府一帶集結,而與此同時,東路軍盤踞的重鎮大名府周邊,也開始有大股部隊分別嘗試向東、向西而去。
后者根本無須在意,因為他們既不可能突破張榮及其部御營水軍直接布防的黃河中段,也不敢在大水道密集的下游越過黃河,然后進入黃河與濟水之間的狹窄死地……只要他們趕過去,一定會發現御營右軍在濟水南側布防,然后張榮會不顧一切東進,堵住他們的后路,非只如此,趙官家也一定扔下關中直接飛馳到京東去!
狗屁西夏,先吞掉這股金軍再論其他。
實際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金軍的應對之中,真正能給宋軍造成壓力的還是在河中府一帶猬集野戰大軍。
首先,正所謂八水長安,黃河渭口,關中平原的東面要害注定要在渭水入黃河的渭口周邊,而這里也確實有傳統的三渡一關……分別是龍門渡、蒲津渡、風陵渡,與潼關。
但潼關又過于險要了,崤澠古道也太容易堵塞了,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從黃河南面那條道路進軍拼命。或者說,相較于去闖百二秦關,任何覬覦關中平原的東面來者,都沒有理由不走更妥當的水路。
那么渭口周邊的水路,自然也就是傳統三大渡口了,其中龍門渡依然顯得偏狹,而且水流偏急;風陵渡很好,可惜渡過去還要面對潼關,從這里走的人十個里有八個是為了給蒲津、龍門渡打掩護,還有兩個是想嚇一嚇潼關,看看能否瞎貓抓到死耗子;唯獨蒲津,實在是地理條件太好了,不僅水流平緩到可以鋪設永久性浮橋,而且兩側俱是平原,方便后勤補給不說,一旦渡過對面,也方便大踏步進軍。
春秋戰國時,秦國幾乎每次出兵向三晉行進,都走蒲津集合大軍。
所以說沒有人敢忽略此地。
這一點從宋軍在蒲津這一側同州的駐軍配置就可以看到一二,從宋軍有了些戰力,開始嘗試守住關中以后,駐扎在同州的就一直是大宋第一名將韓世忠的部隊,而且每有戰事與危險韓世忠都會親自抵達同州坐鎮,并與陜州的李彥仙一起頂住對面。
當然了,龍門那邊也是要防著的,但即便是龍門渡也屬于河中府與同州范疇,遑論上一次兀術在對岸有大量金軍做遮護的龍門渡進軍,也還是被韓世忠給發現了。
回到眼前,隨著金軍再度往河中府猬集,包括魏王完顏兀術、都統完顏拔離速等人旗幟紛紛出現在蒲津對岸,宋軍當然也不敢有所怠慢。
但這一次,韓世忠本人帥旗出乎意料的沒有從北面丹州過來,因為抵達同州這邊蒲津渡的旗幟比韓世忠的天下無雙還要高一個檔次——那面讓所有金國將領,尤其是讓完顏兀術與西路軍將領們印象深刻的金吾纛旓,雖然遠遠看不清具體樣子,但因為那個形狀過于特殊,卻還是隔著一條河讓他們再次認了出來。
與龍纛隨行的,還有一個威嚴、華麗、齊整而又龐大到連續不斷的隊伍。從早到晚,不知道有多少人隨著那面龍纛進駐到了河對岸,一直到半夜方休。
隔日一早,完顏兀術率諸將一起等鸛雀樓遙望局勢,眾將等樓向西眺望,只見對岸原本韓世忠愛將黑龍王勝所處軍營,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到處都是煙塵與旗幟,卻也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士卒民夫。
他們往來不斷,在分不清是地方官還是隨軍進士的文官們指揮下,大面積修筑營寨、戰壕。而且分不清是團結社弓箭手之流的士卒與甲士也同樣往來不斷,隨軍官不斷出入,往周邊進發行軍。
這個樣子,說句實誠話,有點讓這些金國大將牙酸。
“俺只是不懂。”萬戶完顏突合速忽然開口。“這宋人關中如此民力,就西夏那點人口,是怎么撐過快一百年的?便是有瀚海,有橫山,有騎兵,可只耗人力,也能耗死西夏人吧?”
“突合速,你是吃了吳玠一次虧便將以往事情給忘了嗎?”西路軍另一萬戶完顏折合直接冷笑相對。“靖康前的宋人,與眼下的宋人是一回事嗎當年下馬步戰,在山野中將宋軍一舉盡殲的不是你?”
突合速微微一怔,即刻醒悟,但復又搖頭:“便是如此,咱們此時對上的,卻也不是靖康前的宋人了,此時的宋人是敢立在陣地中引著女真甲士將神臂弓一輪輪射下來卻不必當場要賞錢的。至于那面龍纛,俺雖沒親眼見過你們所言情形,卻總也知道婁室大王的厲害……”
“好了。”一直怔怔盯著那面旗幟看了許久的完顏兀術忽然回過神來,扭頭打斷了二人對話。“不要漲他人志氣……說不得只是虛張聲勢,天知道昨日從白天到夜里,來的是不是都只是民夫?”
“我以為虛張聲勢必然是有的,但卻也不盡然。”看了半日的西路軍都統完顏拔離速聞言終于也開了口。
“怎么講。”
“這趙宋官家用兵還算是有些魄力,常常委任大將總攬一方不加干涉。”拔離速一邊看著河對岸動靜,一邊認真相對。“按照咱們斥候辛苦渡河‘拿到的’訊息,參照之前西夏人給的說法,眼下宋人在關中的戰兵可以大略分為五股。韓、李、吳、岳各自三萬,然后這趙宋官家自己身側應該有一兩萬之眾。其中,岳飛、曲端合兵三萬大約在幾百里外的什么平夏城,吳玠部在北面,韓世忠大部就在對岸,沿著黃河一路鋪開,南起潼關,北至丹州,這同州境內大約兩萬……換言之,趙宋官家既來,總該將坊州那一兩萬人一起帶來的。”
“七八萬民夫虛張聲勢,兩萬戰兵夾在其中?”兀術總結干凈。“讓俺們摸不著頭腦,既不敢多信,也不敢少信?”
“末將也以為如此。”耶律馬五插嘴言道。“河中府周邊本有李彥仙、韓世忠部,合計五六萬之眾的戰兵,咱們此時六七個萬戶一起南下,宋人想要支援,而趙宋官家帶著兩萬兵在坊州,本就有居中支援的以作后備的姿態,正該過來。”
“不錯。”拔離速立即表示贊同。
“不能有些確切消息嗎?”完顏兀術嚴肅追問。“到底有多少兵?咱們唯一要顧及的是編入御營的正經戰兵,而宋人御營肯定是有數的……”
拔離速直接搖頭:“對岸民夫太多,兵力也布置嚴整,斥候們也極為辛苦,好不容易過河,卻多只能捉些民夫、團結社之類的人拷問,反而訊息繁雜難辨,只能是盡力而為罷了,主要還是盡量拿這些口供再去驗證……比如說潼關守將,斥候審問出是呼延通,然后便去了風陵渡冒險渡河一看,確系是呼延通旗幟,那說潼關有一個御營統制軍,少則兩千,多則三千,將領是呼延通,總是不會太錯的。”
“呼延通守潼關必然是真的。”兀術當即頷首,如數家珍。“此人在淮上時做過一陣子趙宋官家的親衛統領,一度歸屬御營中軍,后來聽說是為了提醒韓世忠莫要吃空餉,便不改編制員額,直接將此人與其部又轉回御營左軍……那韓世忠為了讓趙宋官家放心,以此人守潼關,當然是理所當然。”
眾將若有所思,紛紛頷首。
“隔河偵查確實困難,用這種法子也算是盡力而為了。”兀術復又無奈一嘆。“不過,眼前那龍纛咱們只是遙遙看到樣子,卻還沒驗證……也得想法子驗證一下!”
拔離速瞬間明白了兀術的意思,卻還是有些皺眉:“魏王的意思是,趙宋官家可能是假的?依我看,不至于此……耶律萬戶說的極為妥當,此時此地,這趙宋官家本人最先過來支援,反而才是合情合理的。”
“多試探下總是沒錯。”兀術未及開口,完顏撒離喝便在旁插嘴。“這趙宋天子素來狡猾……”
見是此人開口,拔離速與幾名西路軍萬戶,諸如完顏折合、耶律馬五、完顏突合速幾人,幾乎是一起膩歪了起來,卻又無可奈何……眾人情知,撒離喝自幼被太祖養在中軍,與幾名太子關系極佳,這既是之前粘罕當政時他與活女一起留在延安不歸的一個緣由,也是如今愿意配合兀術過來的根本。
而且可以想見,接下來如果活女始終糾結與殺父之仇,那么此番塵埃落定之后,很可能會是此人升任副都統,和西京留守完顏訛魯觀一起,以作為對拔離速的鉗制。
但坦誠說,這種安排也注定會讓一直留在河東的幾位萬戶有些同仇敵愾之意。
這是因為活女自是活女,早在宋金開戰不久便做到都統職務了,兼有婁室遺澤,雖然分野,眾人也都服氣,哪里是此人可比的?
不過兀術似乎沒有察覺西路軍諸將的態度,反而直接頷首:“這滄州趙玖素來狡猾,確系該認真試探一二……”
話音未落,忽然間對岸便是一陣聳動,而且動靜越來越大,繼而整個河對岸龐大綿延的軍營、工地都有些震動起來。
與此同時,大河東岸的鸛雀樓上,面色原本就有些發白的完顏兀術也好,一直保持冷靜的拔離速也罷,還有撒離喝以及折合、馬五、突合速、吾里補、胡盞等金國大將,一時俱皆沉默了下來。
無他,眾人目視所及,那面被他們觀察了一個早上的金吾纛旓主動從對岸軍營將臺上拔起,朝著河畔而來。不光是這樣,隨行旗幟,大小不一、形制不一,也都密密麻麻,蜂擁而來,在陽光下耀眼的甲士、甲騎分列兩翼,也絲毫不缺。
龍纛所到之處,山呼海嘯,及至河畔,更是能夠清晰隔河聞得萬歲之聲。
到了最后,兀術等人肉眼可見,那面龍纛,正是他們當日親眼見過的半舊龍纛,而當此之時,一騎披金盔金甲,在龍纛下躍馬而出,反向在無數文武的簇擁來到河邊,看向了這邊樓上。
春日風和日麗,完顏兀術等人甚至能明顯看到那人在當眾揮斥方遒,指著自家說什么虛妄言語。
“這倒省的咱們試探了!”一聲嗤笑,首先打破沉默的乃是西路軍都統完顏拔離速。
此言既出,周圍金將,多有哄笑之態,唯獨魏王兀術與寥寥幾人肅立,死死盯著對面場景不動聲色……而這些人笑完之后,卻又果然又和兀術一般顯得有些面色發白。
因為正如拔離速所言,省的試探了!不用有任何懷疑,對面的趙宋官家再次來到了前線。
而當此之時,回過頭去,二太子斡離不病死,婁室戰死,粘罕被錘殺,國主吳乞買癱在榻上……這群人試圖找到一個能絕對壓得過對面趙宋天子、并給自家以信心的定海神針時,卻驚愕的發現,此時他們能倚仗的兩位軍事統帥,一位魏王兀術、一個都統拔離速,卻似乎都沒有足夠的說服力了。
甚至魏王殿下,從淮上到對岸,一直只是對面那面破龍纛的旗下敗將。
“不管如何,這趙宋官家總是有幾分果斷的……咱們剛到,兵力都未齊全,船只都未聚攏,他就也到了。”拔離速反過來嘆了口氣。“魏王,趙宋官家先至,韓世忠卻不來,說不得反而有趁機攻略延安的意味,咱們不能猶豫了。”
“俺知道。”完顏兀術當即回頭,卻是點了一人。“突合速……你率本部萬戶為先鋒,先壓住安陸。”
完顏突合速即刻肅然叉手聽令,復又一瘸一拐匆匆而去。
“溫敦思忠。”兀術再點一人,卻是自家從燕京帶來的樞密院都承旨了。“你著人去寫一份文書,俺待會來畫押,著阿大阿二去送到隆德府,乃是要以完顏奔睹為行軍都統,暫領彼處三個萬戶,速速往此處來援的意思!”
“喏!”
一名年約四旬,之前一直沒有開口的女真文官昂然應聲,看其站立序列,居然與完顏撒離喝并列,幾乎只是稍微在拔離速之后而已,卻遠在其余萬戶之前……而偏偏所有人都無言語。
這是當然的。
須知道,女真早年時期,完顏希尹發明文字之前,并無文書軍令,素來是讓人口述下令、傳旨,號稱閘刺,而溫敦思忠正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軍帳內的首席閘刺。
或者說,閘刺這個名詞根本就是針對此人發明的。
在烏林答贊謨靠著出色外交才能崛起之前,金國內部機密交通,外加對外的外交交涉什么的,根本就是此人獨攬……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與烏林答贊謨卻是生死仇人一般,乃是公認的對頭。
當然了,不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此人資歷、身份確實足夠在此處立足。而且據說,此人很可能在此事之后出任河中府留守,以幫助燕京方向進一步控制西路軍。
“且慢。”兀術下令之后,忽然又改了主意。“此事你吩咐人去做便可……且從俺平日用的高麗參里收拾兩根最好的來,過河去替俺看一看那宋國皇帝,問候一番。”
溫敦思忠當即應聲,其余諸將也都無言。
倒是拔離速,不禁有些皺眉……他總覺得這位魏王殿下,骨子里還是對趙宋官家本身關心的過了頭。唯獨人家魏王完全沒有耽擱事情,突合速已經出擊,完顏奔睹也要率隆德府的部隊過來支援了,所以不好說什么。
但是,所以說但是,陽春三月的上午,風和日麗,蒲津兩岸地形開闊,大略上一覽無余,陪同魏王殿下看了半日龍纛的西路軍都統拔離速剛剛閃過一絲不滿的念頭,下一刻便瞬間無語了。
因為就在魏王兀術剛剛決定遣使去對岸之后不久,對岸便又一次搶到了魏王之前——一葉扁舟直接從對面啟程,而舟上一人衣著華麗,被人攙扶在船頭,明顯是個高級文官。
很顯然,那位趙宋官家先行送來了使者……蒲津天然良渡,片刻之后,來人便在女真騎士的護送下上岸換馬,往此處而來,卻是被趙官家親口認證、蜚聲天下的著名國際友人,也是著名詩人,高麗大臣鄭知常。
“對岸是趙官家當面?”兀術問了一下,知道是個高麗人,雖然出乎意料,卻并沒有追責之態,顯然是懶得計較。
“是。”
作為高麗國中最大的‘抗金派’、‘主戰派’,鄭知常此時親眼見到遠超國中想象的密集騎軍大隊,卻是早沒了剛剛在西岸趙官家面前指點江山的氣魄,倒是老實了下來。
“趙官家遣你過來所謂何事?”
“官家以兩軍交戰,外臣身份妥當,所以過來問候魏王殿下,看看是不是魏王當面?”
“還有呢?”
“還有便是……”鄭知常稍微一頓,方才在諸位金國大將身前勉力對道。“官家有言,說是聽說魏王騎木蛟渡河,傷了身子,正好行在中有吐蕃人進貢的雪蓮,據說是大補的,所以讓外臣捎來兩件最好的,給魏王補補身子,省的再次在河中受了涼……禮物被大國鐵騎給收走了。”
鸛雀樓上,完顏兀術張口欲言,反而一時失聲。
至于其余金國諸將,只是面面相覷……卻是不知道是該吐槽對面那位與自家魏王這般貼心,還是該站出來呵斥對方用心險惡,惡意嘲諷。
魏王殿下自是被你家攆的跳了黃河,九死一生逃過來的,卻哪里需要你見面便遣人專門提醒?
卡了半晌,兀術居然沒有生氣,反而喟然應聲:“多謝趙官家好意,就說俺此番再要渡河,必然是堂而皇之率二十萬大軍渡河的,斷不會沾濕了身子。”
鄭知常趕緊點頭。
而言語至此,完顏兀術便失了興致。
倒還是拔離速,眼看著對方戰戰兢兢,怕是之前在船上被人扶著也不是不諳水性的緣故,而是純粹心存畏懼,便冷臉上前,忽然趁勢逼問:
“高麗槌子,我問你,趙宋官家從何處來?”
“坊州!”鄭知常嚇了一跳,卻是連對方的人身羞辱都直接忽略了。
“你自家陪他從坊州過來的?”
“正是。”
“他此番帶了多少兵馬?”拔離速幾乎黑著臉追問。
“十萬大軍委實是有的。”鄭知常懇切相對。“大王在這邊樓上看的這般清楚,哪里需要問外臣一個書生?”
拔離速一時蹙眉,繼續再問:“十萬人中有多少披甲的?”
“外臣一直隨駕大宋天子,入目所及,皆是甲士。”鄭知常幾乎要哭了……他簡直不敢想象,此番回去若是被趙官家知道他這般透露軍情,卻還當不當他是國際友人。
另一邊,拔離速問了一番,也覺得有些無語,因為他也看出來了,對方一個擅長作詩的高麗文臣,所謂國際友人之類的玩意,如何真曉得那些具體情狀?
于是,便要揮手斥退。
但也就是此時,那一直昂然的溫敦思忠忽然若有所思,向前一步,含笑相對:“鄭雄,對岸士氣如何?”
“當然是群情振奮。”鄭知常看到是個沒披甲的,當即松了口氣。“不瞞大國貴人,剛剛趙官家親自來河畔,諸將中甚至有請戰的。”
溫敦思忠微微一笑,忽然色變:“你在這趙宋官家身側,可曾知道他有調度其余別處兵馬至此?”
此言既出,拔離速與兀術齊齊醒悟,一起負手看了過來。
鄭知常面色慘白,一時猶豫。
“擋住西面,再扒了他的袍子!”溫敦思忠冷冷下令。
鄭知常目瞪口呆不提,周圍女真雖然奇怪,卻還是在魏王等人的沉默之下循令而為……一隊甲士排成一排擋在了西面,又有其余幾名甲士上前拿出此人手腳,直接將堂堂高麗大臣,一帶詩詞大家給當眾扒了袍子,只留一個褲子在身。
且說,春日天氣和煦,如夢初醒的鄭知常此時卻覺得渾身冰涼……他剛剛想起來,女真人可是會因為一言不合便隨意虐殺別國大臣的,李若水便是明證。
至于眼下,只是扒衣服又算什么?
“老老實實與我說來。”溫敦思忠對著對方冷笑相對。“你若再不應,我也不殺你,便直接將你褲子也扒了,然后抬到樓邊上,給對岸宋人文武看個清楚……”
鄭知常目瞪口呆,繼而血涌上頭,心中羞恥產生的另類恐懼居然一時壓過了對死亡的畏懼。
“脫了!”溫敦思忠見狀,直接下令。
而兩面女真甲士也毫不猶豫,二人扯住四肢,一人持刀上前,直接將對方褲子從上到下劃了個通透。
“岳飛!”覺得襠下涼風襲入的鄭知常微微一哆嗦,直接在兩側女真甲士的拉扯中脫口應聲。
“什么?”溫敦思忠一時大喜。
“求稍與顏面,放外臣下來。”鄭知常雙腿僵硬架起,面色通紅,一時苦苦哀求。
“你先說來!”溫敦思忠當即厲聲呵斥。
“趙官家雖然親率大軍至此,似乎猶然不足。”鄭知常脫口而出,以一種極快速度倉促以對。“今日一早,專門又傳旨讓已經取了平夏城的岳飛、曲端諸將留下少許守城兵馬,然后率三萬眾不顧掉隊,極速來援,卻是要這些人趕緊回到京兆腹地、同州身后,以作必要后手,卻是不準備讓韓世忠來援。
這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君不見剛剛兀術都讓完顏奔睹至此了嗎?宋人此舉,理所當然。而完顏兀術與拔離速對視一眼,也都以一種微小到不可察覺的動靜相對頷首。
“這是好事。”
片刻之后,目送著帶著兩根高麗參的溫敦思忠與換了衣服的高麗人一起乘船折返,拔離速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咱們合軍至此,到底是起了作用,雖然橫山那邊宋人一時半會還是不愿松手,但平夏城那里撤了軍,已經足以讓西夏人喘一口氣了,等隆德府三個萬戶至此,怕是韓世忠與吳玠也要稍作退讓了,延安活女那里也就解圍了……就這般拖下去,萬事便可消解。”
兀術頷首不及:“但要做足姿態,不能讓對岸心存僥幸,讓隆德府那邊加快速度,不必計較什么掉隊減員,來的越快越好,讓突合速也加快速度,不指望他即刻破了平陸城,但一定要盡快與邵云交戰……然后即刻快馬傳訊,讓活女與西夏人知道此處訊息。”
身后自有他人一一答應。
就這樣,且不提兀術與拔離速如何作態,另一邊,經歷了一場難堪之旅的鄭知常回到西岸卻是費了好大力氣,方才直起了腰桿子,甚至漸漸有了一點趾高氣揚之態……這讓跟隨過來的溫敦思忠一時嘖嘖稱奇。
且說,剛剛溫敦思忠用下作法子取了情報,猶然不足,乃是說高麗人在宋人身前只是客人,全靠臉面過活,必然不敢哭訴請求宋人做主,所以一定要再跟著高麗人一起過來……畢竟嘛,此人自從被烏林答贊謨搶了外交上的工作后,一直就落后于對方一個身位,哪怕是粘罕身死,烏林答氏卻也沒有衰退,烏林答泰欲在東路軍依然妥當,烏林答贊謨更是與完顏希尹一起成了都省中堅,相對而言,溫敦思忠雖然因為算是完顏氏嫡系的緣故漸漸得用,卻始終越不過對方去。
故此,其人剛剛不顧兀術與拔離速的蹙額,直接拍了胸膛,乃是一定要當一回使者,做足場面,以示才能。
雙方見面,趙官家就在河對岸細細問了來使姓名、來歷、出身,便坦然受了禮物。而明明換了衣服的鄭知常也果然是一言不發。
隨即,溫敦思忠便昂然四顧,專等對方出言詢問金軍軍情,然后當面以靖康舊事來做羞辱……
然而,一身金盔金甲的趙玖看著此人,想了一想,卻是忽然對著其實早已經立下大功的國際友人和顏露笑:“今日春和日麗,兩國合大軍三十萬會獵蒲津,不可無詩,咱們就臨河開一場詩會吧,以春為題,不限韻腳……鄭學士先來,以作前引!”
溫敦思忠目瞪口呆,鄭知常則喜出望外。
當日溫敦思忠羞憤而走不提,翌日一早,趙官家忽然又來傳召鄭知常,卻是讓對方在中軍處等了許久,方才再度朝此人展顏露笑:“鄭學士來的好……昨日詩會已經整理完畢,還要勞煩學士走一趟對岸,將詩集送與魏王。”
鄭知常微微一怔,心中滴血,卻又面上含笑,然后昂然拱手以對,觀其風采,端是一時風流人物:“官家此番舉止,真有古圣君雅樂之風……知常樂意效勞。”
趙玖含笑以對:“如鄭學士,以高麗名臣,處兩大萬里大國之中,跨黃河以傳文明,也是古名臣的風范。”
鄭知常一時賠笑,面上卻又有了些奇怪的緋紅之色……似乎是面皮太薄,一時被夸獎的有些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