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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與人論品,金丹大道,舍我其誰

  月光汩汩流淌一室,倒映飛泉,銀蛇狂舞,靈氣輕盈自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銅雀樓殿中,一時靡靡之氣具散,清朗冰爽的水汽自那三尺飛泉撲面而來,叫這一室之內,氣息驟然一清。

  此時靈氣之變已經引得許多人拔步而來,錢晨身后,便有人推門而入。

  錢晨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只見一名老者頭戴縑巾,身穿白衣單襦,鳳目疏眉,風神疏朗,身左一人五十來歲,個子略高,卻是風格峻整,一舉一動都極是自重,二人都在默默看著殿中款款而談的謝靈運,側耳傾聽他的風議評談……

  錢晨頭不用轉,神念便能籠罩銅雀樓。

  只因靠近,便能引得他這般反應者,至少也得是陰神之尊。

  而且如王衍這般的陰神,錢晨還真不會回頭,修為法力也得在錢晨眼中有些存在感才是。

  謝靈運的靈識察覺到兩人過來,下意識的便挺直了背脊。

  “清虛山《太虛掩月訣》首重清靈,觀其外景異象,流螢漱玉,空冥清香,泉扣月闕,分潤蟾光。三尺飛泉不躁不急,水勢輕靈平緩,月魄蟾光明而不黯,靈而不寒,可謂上品。”

  “雖外景自然化象,止于一室之內,但道蘊清雅自然……“謝靈運微微思索,點頭道:“如此當為三品丹象!”

  此言一出,就連仙門世家的真傳,也都微微頜首,覺得謝靈運品評公正,評語精妙。

  “可惜了,這等金丹外景終究是氣魄太小,止于一室之內,縱然在三品金丹之中,也稍顯底蘊不足!”一位桓家子弟小聲評論道。

  旁邊世代與清虛宗交好的昆冥派弟子,橫眉道:“金丹外景,豈是以大小論之褚師兄外景一任自然,雖然小巧,但頗合清靈異象……”

  “而且昔年褚師兄結丹之際,千泉噴涌,飛瀑橫流,飛泉如空潭,倒映明月,數十里內水中明月和天上斜陽交相輝映,煥若金膏,晃若燭銀。如琉璃冰朗而外映,火日濯穢于炎焱……”

  場中眾人,有為結丹異象的‘大’‘小’爭論了起來。

  那頭戴縑巾,舉止隨意的老者左看右看,看到身旁的同伴不茍言笑,便悄悄拉了拉錢晨的衣袖道:“你覺得此等金丹外象如何”

  他旁邊的老者微微看了錢晨和王龍象一眼,眼神微微沉凝,顯然發現了什么,但此人城府甚深,表面卻不動聲色。

  錢晨原本氣機感應,看過兩人一眼,察覺這兩人雖然有些威脅,氣機有些純陽之意,但顯然陽神還未蛻變功成,而且法力清淡,不像是精于斗法之輩,反而有些道行修士的味道,便不再理會。

  他此時正有些詫異,于南晉時,他也未曾見過幾位被正經評價的丹品,王龍象自然是丹成一品之姿,謝靈運今日來看,也有此等,其余神州二十八字之中,丹品也皆是符合評語的。

  便以為世家的清談之評,應該與他自己揣摩相符,但直到今日親眼見到清談論品,還是由謝靈運定語,卻不由有些疑惑。

  這褚文恭,雖然法力清靈,根基扎實,但道路本質上卻有重大缺憾,所結飛泉映月丹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不知謝靈運為何看不出來  身旁有人追問,他略微思索,只低調道:“太陰未定!”

  “哦”那老者面露驚異,低頭遐思,隨即便露出驚容,他轉頭去看自己身邊的那位嚴峻同伴,卻見此人也微微點頭道:“太陰未定,道路有缺……說得好!丹氣飛泉自是上品,雖然根基無差,卻在結丹最后一步,亂了步子。”

  座上的褚文恭已經徐徐神出定境,正自得的享受眾人吹捧,聽聞此言,臉色一青,朝著這邊張望過來。

  看到那老者容貌,臉色又是一白。

  “清虛山《太虛掩月訣》,乃是幻術正法,極是玄妙,可結二品玉泉月華丹,三品飛泉映丹。但結丹最后,卻有似真似幻之景,若是被其幻境所蔽,便會被成丹大藥月華流漿逃離,失了丹中一點真元。因為此患極是隱蔽,發動起來無聲無息,故而清虛山結此丹者,十有六七都逃不過此厄。”

  老者嘆息道:“你這金丹外景其他都好,唯有一點,飛泉所映月光散亂粼粼,只見月色不見月圓。需知幻術成丹,萬幻之中,最重一點真意。飛泉萬幻,真意乃是天上一輪明月,明月長定,才有飛泉變幻莫測,而不失根本。任由幻術如何迷惑他人,自己都是本心不動。可你太陰未定……”

  老者面露不忍之色,搖頭道:“已經失了丹成上品之基!”

  褚文恭,面色慘白,這才想起自己丹成之后,師門長輩喚去查看,掌門曾嘆息道:“太陰未定,丹品有缺!”當時他也有些惴惴不安,但后來無論修行精進,還是施展法術,都并無什么妨礙,他便私心以為只是小小缺憾,不成大礙,而且自家真傳的待遇毫無影響,豈料今日,卻被殘忍拆穿。

  “鐘伊公!”他惶恐起身,長拜而下。

  老者卻嘆息一聲:“此為飛泉幻月丹,位列四品!”

  褚文恭面色慘白,身軀微微搖晃,踉蹌退了數步。

  眾人也皆心有戚戚,就連厭惡他氣焰囂張的世家子弟也沒人面露喜色,對于他們來說,能否丹成上品,影響的是陽神,乃至元神的道路,世間丹成上品者,又有幾人能成就陽神,因此道路有缺,對他們來說并非是真正的恐懼。而中土修士,重名重勢,因為各世家仙門爭斗甚少,縱然爭斗起來,只要有一二厲害法器,他們的斗法之能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因此世人所重的,便是大道前途,或者說眾人眼中的大道前途。

  所以中土世家修士,所說的斗道行,并非真的個個向往長生大道,而是家勢名聲皆系于此中,所得資源供養,也是依據于此。

  褚文恭若是能披著丹成上品的皮,那其名聲供養又與丹成上品者有何區別但今日聲名一墮,所得門派資源供養,便要再下一階。青虛山有六大世家,已經完全內卷化,世族資源并不缺乏。而非世族子弟注定要受各種打壓,若是這些人結了一枚飛泉幻月丹,門中主事的各家長老自然要挑破打壓,定下四品,但褚文恭乃是六家子弟,便有人輕輕抬手,任由他享受更高一籌的資源。

  但這是他聲名不墮的情況下,才有的待遇。

  今日被泄露了底細,門中便掩飾不下去了,六家雖然獨大,但其他外姓長老可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回去之后,定然會重定丹品……他前途完了!

  被庾亮點明,褚文恭不敢怨恨,卻恨恨看了只說了半句話的錢晨一眼。

  庾亮乃是庾氏家主,名聲極重,更是陰神之尊,隱隱有成就陽神的勢頭,地位堪比他褚家家主。他敢諷刺王龍象、謝靈運,是因為同處一輩,被人看做少年意氣,世族并不怪罪此事。但對世族長輩,便無人敢這般冒犯了。

  錢晨心中嘆息一聲:“無辜啊!我都已經這般低調了,非要我一劍挑敗這里所有人,然后踩著案幾,留下一句在座的諸位,都是廢物嗎”

  跟隨褚文恭一并而來的一眾世族子弟,皆目光復雜,看向錢晨,不乏同仇敵愾之心,在場的郡望世家也覺得錢晨面生,在小聲議論。

  那出聲問過錢晨的老者,哈哈笑了兩聲,才發現自己壞了事,但如此出名也并非全然是壞事,他有心讓錢晨揚名,便借機問道:“你是哪家子弟,如此眼力驚人”

  錢晨卻淡淡道:“在下并非世族!”

  這時候,原本對錢晨隱隱有所高看的庾亮微微皺眉,他性格嚴肅遵禮,嚴守士庶之分,本想提攜此人一二,但此時卻熄了這念頭,這一次就連郡望世族也有所不滿,對錢晨生出了敵意。倒是那最先追問錢晨的老者有些不好意思,他乃是庾亮好友,世族名士溫嶠,因為性格有些輕慢放肆,喜俗言粗語,雖是陰神之尊,卻喜歡在揚州與大商巨賈賭戲。

  曾經將一位揚州巨商贏得傾家蕩產,隔日卻帶著所有的財務登門拜訪,賠罪笑道:“只博戲爾!非為破君家門!”將所有贏來的財物盡數奉還,而他自己輸掉的錢財,卻從不在乎。每每連身上的法衣、法冠都輸了,就請庾亮來贖他。

  溫嶠笑道:“我有寶鏡犀照,都未曾察覺有異,還是由你點明這才看破這萬幻之下,真如未定。你又是如何覺察的呢”

  “應該是運氣好吧!”錢晨眼神明靜,淡然道。

  他恪守低調,自己定位就是來看熱鬧的,可不想被別人當成熱鬧看,所以一旦出手,真就是在座的諸位都是廢物了!

  這時候,桓玄也終于顯露出外景異象來,銅雀樓外天空紅霞攢聚,流霞飛墜而下,映得一室紅光,那霞光猶如流火,照耀的這一層的宮闕樓閣如同失火了一樣。謝靈運下意識的轉頭又看了錢晨一眼,方才他這個主持者,其實也是露了些丑,但因為在場多是世族子弟,大家都有些感同身受之意,縱然是有些隔閡的仙門士族,都對他更有好感,反倒是錢晨,受到了眾人一致的排斥。

  謝靈運定了定心神:“丹霞流火,動于蒼天,其象有陽珠散火,陰甲潛珍,丹氣如云英水玉,錯耀龍鱗。真是上品無疑!”

  溫嶠雖然知道不對,奈何賭性叫他心癢,還是轉頭去問錢晨道:“你覺得如何”

  “什么叫我覺得”

  錢晨覺得此人太愛看熱鬧了,恰好錢晨也是這個性子,同性相斥,所以對他心里的那點不良心思,看的極為透徹,心中暗惱道:“你若敢把自己的陰神外景放出來,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毒蛇!”

  “三品下!”

  錢晨也不覺得需要掩飾,將自己的標準略微降低了些,免得驚到這些人,便直言道。

  頓時眾人便有些炸開了,世族中有人冷笑道:“丹霞如燎云,下墜若流火,這般火力,足以消金融鐵。丹霞火色之中帶著一絲青純,想來是桓兄煉化過丹霞福地的青蓮地火煞之故,凝煞青煉地火,煉罡玫霞蕩氣,罡煞合一熔煉丹霞,已經是最上品的成丹法門。三品金丹中的最上等,縱然褚兄……也要稍遜一籌。”

  “不會有人以為自己蒙中了一回,便眼力勝過在座諸位了吧!”

  “原來這也算凝煞煉罡了嗎”

錢晨一時無語,凝煞煉罡乃是天罡地煞諸神通的前置,還有低于二品的  他很想提醒一下這位,不是所有凝煉煞氣,煉化罡氣都叫凝煞煉罡,罡煞之氣如天地清濁,化為混元,萌發神通種子,才叫凝煞煉罡,未能配合起來,罡煞之氣不合,乃至混一清濁出了差錯,罡煞之氣未能熔煉為一,化為先天元炁的——這叫做混罡煞。

  丹元之中煞氣罡氣依舊涇渭分明,只能用來施展道法,并未生成神通種子。

  “連凝煞煉罡都不知道!”那人冷笑道:“這下我等倒是信了你是蒙的了!”

  王龍象微微抬頭,面上浮現一絲異色——“這些人是認真的”

  “太白的劍法之中,‘天地為橐籥,周流行太易’一式,混一清濁,于一劍之內自成天地,反復清濁之威,將一切元氣化為混元,施展出這樣一劍的人不懂什么是凝煞煉罡,還有誰懂”

  錢晨平靜道:“青蓮地火煞氣乃是乙木之精降下地肺,為火勁蒸騰而出,因此色如青霞,又因乙木化去地肺火毒,火力較純,可謂中品地煞之氣。而玫霞蕩罡氣,乃是至純火氣為元磁所束,化作云霞,玫霞消金融鐵……所以青蓮地火煞生機綿綿,暗藏乙木精氣,玫霞蕩罡氣卻是元磁金氣,金克木性,因此罡煞不合,無法混一。這紅霞之中的一點純青,正是雜質!”

  “原本玫霞蕩氣可以演化元磁神通,青蓮地火煞氣尋一風煞之氣,也能火木相生,化為焚風!惟獨兩者合煉,暗藏克制,蛻變陰神的三災之一火劫,有其要小心,魔火燒身之時,必然要點燃金丹所藏木氣,反消元磁之精,金丹有潰散之危!”

  桓玄聽聞此言,面無人色,溫嶠一錘右掌,連連點頭道:“卻是如此,卻是如此,我只到這兩道罡煞之氣,具是云霞之屬,還以為甚是相合,卻沒有看出這點隱患!”

  旁邊的庾亮也是頻露異色,看了錢晨一眼。

  “此言不差,桓兄結丹之時,罡煞互為克制,留下了破綻隱患。丹品只得三品下!”謝靈運看了桓玄一眼,心中暗嘆,這等被人尋到根本破綻的,隱患極大,日后有人想要對付桓玄,只需祭出一門能夠引動其內火的法器,便有奇效。好在世家有種種手段彌補,尋一宗消弭內火,鎮壓內魔的水屬法器便可。

  而且日后突破陰神度內火之災時,能有所防備比起毫無提防,還是要好上無數。

  說起來還是承了錢晨的情……桓玄心高氣傲,卻也強自拱手為禮,對錢晨道:“謝道友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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