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幽暗之處,錢晨立身于陰風中,周圍的洞窟形態千奇百怪,地底的煞氣恍若一層淡淡的灰霧,懸浮在虛空中。
而錢晨的身前,正懸浮著那枚青銅古鏡,鏡面上淺淺刻畫的神道符文,古樸蒼勁,其上的鏡光浮動,直徑莫約丈余,由無數復雜玄妙的符文構成,散發著淡淡的靈光,恍若青銅鏡映照出的一輪明月。
淡淡的清輝淺浮,正是錢晨以圓光之術借助仿制昆侖鏡,透過籠罩整個洞天的羅天世界,將地底的一切,收攝入鏡光之中。
有情劍豎立在青銅古鏡的背面,其上的幾顆玄天星石閃爍星光,勾勒出北斗的形狀。
錢晨的一只手按在青銅古鏡之上,驀然睜開眼睛,透過古鏡視角,猶如高高在上的明月俯視而下,將祭神臺左近數千里攝入眼底。
觀若洞火,燭照萬里!
謝安在旁邊看著那些散落在深淵中的正道真人的身影,一個接一個的在鏡中浮現,不禁暗暗點頭——這地底深淵有魔音風煞阻礙神識,他的神念亦難透過百里 。想要如這般,將數千里方圓的一切,纖毫畢現,投射當場,也唯有借助神器之威了。
“太白以為,魔門的目標會是何人?”
謝安的眼神從王龍象、自己的孫子謝靈運、朱真人、司馬越等人身上一一掃過,突然轉頭問錢晨道。
錢晨并不回達,只是目光透過重重虛空,凝聚在了一人的身上。
“忒特釀的!那小白臉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昔日銅雀樓中力能扛鼎的黑大漢,罵罵喋喋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屁股左右打量了一眼,看到一人支起長槍,端坐在不遠處他面色一喜上去抱拳道:“劉大哥!”
“阿達兄弟你也醒了?”劉裕拎起亮銀長槍,豁然起身道:“方才卷入虛空亂流之中,正巧遇得你就在左近被亂流卷的七葷八素便拉了你一把到身邊。”
大黑漢子武達抱拳道:“得謝哥哥了!”
“那李太白之前在銅雀樓出手,打了那些老頭子的臉,漲了我們散修的面子虧我還認他是個好人!沒想到這人比那些豪大戶的老頭子還要焉壞……整個人都壞透了。”
黑大漢叉腰怒罵道:“也是俺沒有防備不然定不會讓他用那小鏡子把我們都弄到這里!”
劉裕暗暗苦笑那可不是什么姑娘梳妝的小鏡子而是前古神器昆侖鏡莫說李太白突然出手暗算,就算他光明正大的出手,只怕也沒幾個人能接的下來。
“阿達兄弟,此地不知有多少兇險,我等須小心防備快點找到其他人才是。李太白打散了我等難免讓魔頭有機可乘!我等兩人就算渾身是鐵也打不了數百魔頭那么多釘!”
劉裕挑著長槍辨認了一個方向,轉頭對黑大漢道。
黑大漢梆梆在地上跳,活動了一番拳腳道:“俺都聽哥哥的!”
兩人認準一個方向摸著黑行了半個時辰,此時風中的陰煞之氣漸漸肅殺,劉裕眉頭微皺,抬頭遠遠看到前方的黑暗中,有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他提起亮銀槍,讓黑大漢留在身后,自己走上前去,卻見那個身影乃是一個托缽的和尚,穿著百納的粗布僧袍,手中的銅缽銹跡斑駁,頭上烙印著十二顆戒疤,正側身正臉背對著自己,望向遠方。
劉裕抬手抱拳道:“這位大師,為何會在此地?”
“等待一個有緣人!”和尚低聲道。
后面的黑大漢幾步追了上來,湊到劉裕耳邊道:“這和尚十二個戒疤,邪的很,俺看他不像是什么好人!”
劉裕臉色漸漸凝重,沉聲道:“那何等人物才是大師等待的有緣人?”
“誰秉承大漢余氣,誰就是有緣人!”站在前方的和尚緩緩回頭,黑大漢看到這一幕,不禁后退一步指著他顫聲道:“他…他沒有臉!”
“心佛宗——無相妖僧!”
劉裕怒目圓瞪,仰頭直視那和后腦勺的光頭極為相似,只是多了兩個眼窩和面頰的弧度的詭異面孔。
前方的黑暗中,無數死尸聳立如林。
一尊身材高大,肌膚如玉的男子立身于尸林之中,他的一雙手掌最為奇特,手指筆直修長,根根指節分明,皮膚瑩潤白皙,通體沒有一絲老繭,只是那一雙手,便完美的不像是‘人’。
而近乎‘仙’!
在精修武道的劉裕看來,這平平無奇的一雙手,卻比沒有臉的無相妖僧更加可怕。因為這只手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寸指節,都蘊藏著難以言喻的強橫力量,在劉裕的感應中,只憑這一雙手,便足以抓住自己刺出的長槍。
“近乎肉身成圣的一雙手!”
劉裕身后的武達已經察覺不對,拎著一雙鐵拳,便要沖上去,劉裕連忙橫槍攔住他:“阿達兄弟,你先走!”
劉裕知道,有著蠻人血統,天生巫血的武達那打磨熬煉還算強橫的肉身,在這雙手面前不會比豆腐強上多少。
“趕尸派段琊,段老鬼!”
劉裕想起了李太白說過的四位陽神。
當時聽聞魔門四位陽神出手埋伏李太白,卻功虧一簣,他心里將信將疑,甚至只有四份相信,卻有六分懷疑……四位陽神之尊出手截殺一人,縱然此人是近些天來名動建康的李太白,也不應該無功而返才是。但如今,卻他信了十分。
自己一個小小的北府軍參將,不過陰神境界,居然也能勞煩這四位陽神之尊出手。
或者說,三位!
因為如今可見的,便只有三位,那身后燃燒著暗金色光芒,宛若黑暗之中一輪燃燒的大日站在遠處一座石崖上的,應該就是九幽道的長老傅無緒。
“果然是他!”
昆侖鏡前,錢晨揮袖卷起青銅古鏡,謝安也跟著一步踏出,兩人瞬息進入那百轉不休,變化莫定的虛浮鏡光之中。
司傾城只聽到錢晨最后一聲囑咐道:“留在此地,接應我等!”
“劉裕身懷仙漢余氣,命格貴不可言,卻被天生的禁制遮掩。我收他入北府軍中,傳授兵家秘法,變是想借助北府軍氣,遮掩其不凡、沒想到,終究還是被他們察覺了!”
謝安的身影在鏡光之中穿梭,負手幽幽嘆息道。
在魔門找上劉裕之前,他連對錢晨都沒有說過什么,只有此刻魔門殺到劉裕眼前了,他才透露了一絲口風。
“假莽也想吞龍,司馬炎真是癡心妄想!”錢晨微微冷笑。
“仙漢氣運何其磅礴,縱然僅余下蜀漢那一絲,也足以造就一位元神了!但如此命格奇貴者,想要奪取其氣運,也并非易事。葬魔石臺之上,一定有司馬炎的布置!”謝安神色凝重道。
“我等三人出手,放任葬魔石臺空虛,便是賭正道那邊并沒有兩位陽神潛伏在左近!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耽擱太多的時間!”
傅老魔的聲音,緩緩回響在眾人的神識之中,他驀然回頭,手中無盡的暗金魔火,烏金魔光匯聚成一根鎖鏈,滿頭的黑發,更是如火焰般在身后升騰。
一條長鏈抽出,便有一道燃燒著魔焰的鎖鏈穿過那漫窟尸林,攔腰一卷,嘩啦啦的鏈子聲響。暗紅赤金的魔火席卷而起,有頭有眼,從鎖鏈之上撲了出來,正是一只三足黑金烏。
鎖鏈化為金烏的一斬,劈頭朝著劉裕打來。
面對這無窮魔威的一鏈,劉裕身后三魂七魄熔煉而成的武道神相赫然顯化,他的身影無限挺拔,化為一道如有實質的法相,正在仰天怒吼,發出一聲長嘯。
繼而,這一聲猶如龍吟的怒吼,伴隨著他倒提在身后,陡然揮出的亮銀長槍,向天空中的金烏打去。
槍桿猶如一棒,朝天砸了上去,震動了陰風煞氣。
滾滾的煞氣發出雷霆一般的巨響,以槍桿為一點,陡然炸開。
雷霆混雜著狂飆的氣浪,猶如投入水中的一枚巨石,掀起數丈高的土石之浪,站在劉裕身后的黑大漢感覺一股無可匹敵的巨力襲來,整個人雙眼發黑,身軀被余波徹底掀翻,重重的橫掃了出去。
銀槍的丈二長尾,似真龍抬頭一般突然挑起,直刺傅老魔的心口。
但隨著傅老魔一抽長鏈,已經被鎖鏈纏住的槍身,被強橫的法力直接帶向傅老魔。
劉裕扎根的武道神相,也穩不住如此龐然的力量。沒有絲毫禁制,只有最樸實的韌性,堅不可摧的長槍,乃是以神兵之法鑄就,一直是劉裕最信任的伙伴,但此刻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穩不住長槍,刺出的挑槍被猛然打斷,手中的槍身好似長弓,彎曲成一個夸張的弧度。
一步踏出。
那尸林之中的身影,也驀地消失在劉裕面前。
段老鬼的拳頭,好似一只遮住了天宇的巨手,帶著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量,砸在了劉裕橫在胸口的長槍上,繃成了一張弓的長槍驟然回彈,從劉裕手中投手而出,砸在了他的胸口。
武道神相一瞬破滅,劉裕張口,猶如鐵水澆灌,暗紅的鮮血猛的噴出。
劉裕磅礴的武道修士氣血,濃稠如汞,此刻噴灑出來,帶著熾熱的氣息,好似巖漿一般……他只覺胸口一陣劇痛,繼而無可形容的強橫偉力瞬間貫徹全身,骨節如爆竹一般炸響,炸開,甚至都沒有真正看清拳頭后面的那個猶如魔神一般的身影。
無相妖僧低頭一聲嘆息,手里的銅缽往下一翻。
劉裕的身軀籠罩在一層暗紅之中,毛孔中炸出燃燒火焰一般飄飛的血霧,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攝向銅缽里。
此時一柄六尺長,兩指寬,劍身纖細,泛著赤紅血光流淌,劍柄有細微蛇鱗裹纏嗎,鑲嵌七星的長劍,卻驟然從虛空斬出。
架住了那古樸破舊的銅缽……
無相妖僧抬頭看去,卻見一道鏡光于自己的身邊浮現。
鏡中,一位眼神看起來像是中年,又仿若青年,分不清楚年紀的劍客,執劍架在了銅缽之下。他的眼眸璀璨如星辰,帶著一分漫不經心,卻有七分劍氣長嘯。
在他身后還有一位白發蒼蒼,氣質儒雅的老者,雙眸清澈如嬰兒一般,更有一種返璞歸真得天真,正在向無相禪師看來。
這一刻,無相感覺自己遮掩在重重外相之下的一顆魔心豁然震動,似乎被這兩道目光直達心底。
“李太白!”
“謝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