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白鹿的背上,忍著被七情桃花煞侵蝕的空虛,崔啖抬頭,看見天空中烏壓壓的云團,猶如張開下頜咆哮的骷髏頭,伴隨著云層傾壓,呼嘯的狂風凄厲,猶如鬼叫……
他的瞳孔收縮,身上登時冷汗津津,猶如芒刺在背。
“他們怎么敢?”
“魔道怎么敢在建康殺人?那合歡宗的魔女為何敢混入建康,殺戮世家子弟?”
“一眾魔頭,為何敢在建康上空,顯露行跡?”
“他們不怕城中城中的一眾神祇嗎?建康都城隍乃是正二品的神祇,堪比元神真仙的大能。”
“他們不怕道院出手嗎?朝天宮可是南晉道院的總院,包括祭酒在內,陰神層次的大能便超過十指之數!”
“一旦建康護城大陣開啟,龍脈國運威壓之下,城內修士都要被打落一階,甚至徹底鎮壓禁封。”
崔啖額頭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不知道魔道究竟有何布置和陰謀,但魔道竟然敢殺上門來,城中定然是出了大亂子!
方才那個魔女至少是結丹修為的魔頭,七情煞氣陰毒詭異,修為強橫可怕,自己不是一擊之敵。這般魔頭縱然在魔道之中,也當是一方真傳。
但即便如此,她動手之時的囂張放肆,也早該引起巡城鬼差、日游夜游的注意,甚至引來都城隍親自出手鎮壓!
這樣直接出手,沒有被瞬間鎮壓,足以說明了許多問題。
天空上,黑云煞氣環繞之中,裹著黑色長袍的血海道天魔——饕餮祖師,收到了九幽道長老傅老魔的傳信:
“劉裕已經被抓上了祭臺!但真傳道不死道人遭擒,無目教、無常宗、鬼哭宗派出的長老、真傳也全數覆滅,懷疑是正道除謝安之外,還派了人進入了洞天,暗算我道……”
“司馬家所控的殘魔宗被正道殺盡,而司馬炎也已經知道我等在仙漢余氣之中留下的詛咒……”
“司馬炎沒有翻臉,七星燈祭會繼續舉行,但此人應該準備以一件靈寶為替代,轉移仙漢余氣上的怨念……”
“七星燈祭,會依照計劃舉行!”
天魔祖師饕餮老祖魔念一掃雙生神魔收到的傳信,神識隨即便感應到隨信傳來的一個模糊的身影。
卻是一個持刀少年,手中刀光如血,拖拽一道血河。血河之上,一朵紅蓮綻放將不死道人打入其中的畫面!
根據隨之附上的消息此人便是此次魔道受挫的罪魁禍首!
“廢物!”饕餮老祖忍不住冷笑道:“魔門九宗,五位不死神魔大成的長老、宗主出手連正道這邊的一個小輩都敵不過!”
此次金陵洞天出手的九大魔宗涵蓋了魔道兩大魁首——血海、九幽,又有殘魔宗、無目教、心佛寺、真傳道、趕尸派這般傳承悠久的魔門中堅勢力跟隨。
就連不大堪用的鬼哭宗也是一方巨擘,只是相比其他魔門弱勢了些許而已。
堪比陽神的老魔頭便有五位之多!
就這還沒算上準備沖擊元神的晉武帝司馬炎!
就算魔道之間相互爾虞我詐,絕非能擰成一股繩,但占盡先機,有心算無心之下猶然只取得這般難看的戰果可謂是慘敗!
六位不死魔軀大成的老魔頭,十數位修成本命神魔,等若道門陰神的大修士……
這般實力,已經堪比人間最頂尖的宗門,只在有元神坐鎮的古老道統之下!
如此還能被一個道門后輩屠殺了近乎一半?
饕餮老魔臉色十分難看,他一邊暗運秘法推算感應此人的氣機,一邊在手邊凝聚了一道噬心秘魔大咒就要以厭勝之法隔空送過去。
豈料氣機感應之下,那一邊空空蕩蕩似乎有什么鎮壓著天機讓他無法鎖定那人的氣機。
“原來有靈寶幫助鎮壓了自身的氣運!”
“在老祖的推算之下,此人的天機都一片混沌,毫無線索!如此絕非尋常的靈寶……說不得已經證得真法,并非剛剛點靈的那些貨色。”
“如今的人間,已經無法凝聚道種,修士所煉的靈寶只有點靈、純陽兩重境界,真法、不滅這兩重已再難成就,近十萬年來都未聽聞能成就一件。更別說太上三寶和元始道封神榜,這般執掌大道的鎮教靈寶了!不知是那個世家仙門,請出了自家的底蘊!”
“無妨,洞天那邊只要七星大祭開始便可。出些岔子,也壞不了我等的大事!”
饕餮老祖身邊一只不起眼的蟲豸,睜開綠豆大小的血眼,口器蠕動之下,發出冷笑,傳出人聲道。
“只要擊破南晉國運,無論司馬氏是飲鴆止渴,用我等污染過的仙漢氣運添補也好,就此功虧一簣也罷!魔劫亂世的到來,都會大大加快腳步……”
“五百年后的魔劫,只要一旦提前,道消魔漲的大勢便會不可逆轉。”
蟲豸血眼之中兇氣大盛,蟲體化為數千道細弱黑發的游絲,驟然散開來!
那只奇蟲,竟然是數千道細小到看不見的線蟲糾纏而成,此刻擴散開來,每一道線蟲都猶如無形劍光一般,如此交割之間,便可輕易瞬殺數千人。
正是錢晨之前提到過的——千影游絲蠱!
如此,這位借助蟲體與饕餮平等交談的天魔,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那便是九毒魔教的掌教——天蟲老祖,也是在祭神臺外,布置下三百蠱王巢的那位元神天魔。
饕餮老祖俯視下方的建康城,瞳孔幽深至全黑:“苦泉那廝的手下,不久前毀了一只九子母天鬼!欲斷晉都的氣運天柱,至少需要九只鬼母,八十一只天鬼,一萬零八十只有相無相神魔……如此布下無間地獄大陣,才能摧垮氣運天柱,重創南晉的神道!現在缺了一只……可莫要拖累了我等!”
天蟲老祖以身為蠱,不知道化為了多少蠱蟲,遍布地仙界,在饕餮老祖身邊的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今日就算只召來了真身的十分之一,也將是一場滔天魔劫……
千影游絲蠱猶如絲絲黑線,在風中顫動,顫動的韻律合在一起,化為蒼老的人聲道:“苦泉出身九幽道,家大業大,九淵洞天之內豢養了不知多少人口,再湊一個九子母天鬼出來,豈不簡單?大不了宰掉一個修煉九子母天鬼為本命神魔的弟子就是了!”
饕餮老祖聞言哈哈大笑,他匯聚無量魔氣,凝聚了一個全城都能看到的巨大魔首。
天空之上,黑氣匯聚的巨大魔首張開巨口,似在對著下方的建康城咆哮。
聽饕餮老祖大笑道:“時辰已至,傳信所有魔崽子們!今日,吾等——傾覆建康!”
這時候,乘浮舟于玄武湖上的陶天師面色大變,突然抬頭朝著籠罩建康的魔云看過去,神情似驚似怒。
他身邊的發須皆白的張天師也站起身來,垂落的長眉在風中飄動,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沉凝。
他的身前浮起一張符箓,破舊如同黃紙一般,卻籠罩在強烈的雷光之中。雷機匯聚于符紙上,竟比錢晨昔日引動的紫霄神雷更加強橫!
此刻,建康城上空,白日星現。
北斗七星再次浮現天際,本是眾星之主,群星帝王的北斗七星此時卻被血光籠罩。
指向北極星的斗柄扭曲如刀,其上血色星光匯聚,赫然逆斬北辰!
只有以絕高的望氣之術,才能看到懸浮于建康城上,由城中百姓氣運,萬民心念,甚至天下百姓信奉、敬畏朝廷的愿力匯聚的龐大氣運靈云。
盤踞于云上,氣息奄奄的國運真龍,此時仰頭哀鳴一聲,隨著北辰星光的動搖,墜落,千丈龍軀也隨之被撕裂成兩段。
龐大的氣運靈云坍塌了下來,南晉國運竟于此刻,將要崩潰!
建康城中的萬民蒼生心中,都驟然升起大難臨頭的惶恐之感,城中的雞犬狼奔豕突,鳥雀四處亂撞,狐鼠于鬧市中穿梭狂奔,秦淮河上,無數魚蝦不安的蹦出水面,一副災難降臨前的景象。
但這些尋常生靈,只能憑借本能感應到的變化。
在城中修士靈覺之中,這般大難更是清晰。
趴在白鹿背上的崔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悸動之感,無處不在的窒息籠罩了他。隱然間,似乎還能感覺到腳下大地在顫動,身邊的樹木正在枯死,就連迎面的微風送來的,也是一股死寂的氣息。
這一刻,似乎連城中的元氣都‘死’去了。
建康城隍廟前,支著‘銅板神算’攤子的年輕書生,突然抬頭。
手中三枚溫潤的銅錢突然變得銹跡斑斑,就連握著銅錢的那只手,也顯露出許多皺紋,變得衰老而扭曲,描繪著古怪而恐怖的刺青。
書生仰天狂笑,手中的三枚銅錢擲出,其中一枚彈入了城隍廟中,不甘、怨恨、詛咒……無數負面意識纏繞著銅錢。
從墜落之處,血痕在青石上蔓延開來。
一道枯瘦的女子身影,從血水之中浮現。
她身邊纏繞著九道青面獠牙,白發紅睛,渾身沒有一絲皮肉的青黑惡鬼,她帶著無窮的怨毒,憎恨,惡意,瘋狂,絕望,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銳喊叫……
這尖銳到可怕的聲音,徹響全城。
聽聞到的修士無不感覺自己的神識像是被大錘重重砸了一下,頭暈眼花,頭痛欲裂,城隍廟周圍的行人百姓,更是一聲不吭的癱倒在地,不少人的耳中都滲出了血跡。
九道聲尖叫,一聲比一聲高亢的爆發開來。
九只惡鬼與女子的身影一合,飛向空中,天空中的魔氣也隨之壓了下來,無數魔頭在烏云之中穿梭,許多猙獰鬼物,惡毒神魔降落下來,找到一件屋子便闖入進去,將里面的活人生生嚼吞了。
那九尊鬼母,搖身一晃,沖入了搖搖欲墜的氣運靈云之中,八十一只天鬼,無數魔頭、神魔緊接著沖入了她們的小腹之中……
城隍廟前的年輕書生笑得分外的邪魅,他眼中已然全黑,猶如通往深不見底的深淵。
“六道輪回——禁法!”
“億萬邪魔化為邪胎,無間鬼母代為孕育,眾生如爐,人心為獄,秉承人心之惡毒墮落,萬邪神魔將生!”
鬼母腹中,不斷融匯著下方建康城內百姓的恐懼;臨死之前的怨恨;對其他人的嫉妒。
種種惡毒從建康城中,甚至南晉的各個郡縣匯聚而來。
最終,一道無數魔影匯聚在一起的魔胎緩緩成型。
隨著一聲啼哭,建康城上空的氣運靈云,豁然被無數不甘、怨恨和詛咒纏繞,墜落了下來。
城隍廟里的都城隍塑像,南晉冊封的無數正神的廟宇中,那些神像之上,都驟然浮現絲絲血痕。
那陰土神域之中,無窮的怨恨詛咒燃燒起了不滅的魔火,將鬼差陰兵燒的魂飛魄散,幾尊神光璀璨的身影,正在不斷鎮壓那些源源不絕,傾瀉而來的詛咒!
國運龍脈被攔腰斬斷,龐大的氣運靈云之中,一個生有無數只手的魔胎在手舞足蹈,重重疊疊仿若數萬只手臂蠕動的肉球,帶著龐大的氣運靈云,赫然倒塌,砸了下來。
都城隍廟中,建康左近的各處神廟里,都有一道神光爆發。
數十道氣息深遠,強橫無匹帶著神光的人影,合力托住了氣運靈云。
“南晉國運傾倒,拖累了諸多神祇。諸位城隍正神必須合力支撐南晉氣運,抽不手來!”陶天師凝重道。
“魔道狠毒,意料如此!”
張天師手中纏繞雷光的黃符,驟然朝著天空中的魔云打去,無數雷光交織,將云層之中殘余的魔頭化為灰灰。
饕餮老祖迎上了黃符,手中一道彎月似的血色短鉤打出。
血光在魔氣中穿梭,所到之處,泯滅了雷霆。
饕餮老祖長笑道:“張老鬼,縱然你把五雷鎮獄符帶下山又如何?”
“老祖我也把血月鉤帶出了血海,今日,你誰都救不了!”
崔啖看到先前那畫皮魔女沖出了散花樓,手中紅綾探出,環繞了一處大宅,籠罩住整個宅子,讓里面的人插翅難逃。
緊接著她便沖入其中,手中的紅綾穿過數人,隨手一揮便帶起了六七顆人頭。
只聽陣陣凄慘無比的哀嚎從大宅之中傳出來,那魔女再次沖天而起的時候,掛在紅綾之上的人頭,居然還能哭喊。
她隨意起落,順手就殺了數十人,一串人頭綴在后面,讓附近得百姓驚駭不已,倉惶逃竄!
崔啖目眥欲裂,怒吼道:“住手!”
那女姓魔修再次隨手捏碎一個少女的頭顱,舔舐著手中腦漿,回頭看向崔啖,嬌笑道:“你僥幸逃脫性命,居然還不遠遁,真是勇氣可嘉!修士的骨血,可比這些凡人好用多了!奴家這就成全你一回!”
話音未落,她便化為一團血光沖了過來。
崔啖不顧體內空虛,奮力催動法力,打出了一條生有雙翼的火蛇,朝著魔女卷去。
魔女剛要打破火蛇,用紅綾把他卷上去,便見半空一道劍光閃過。
一顆面帶驚駭的美麗頭顱,從半空墜落,魔女無頭的尸體掉落在不遠處,面孔之上,猶然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驚容。
崔啖抬頭去看,卻見王知遠一手托著金鐘,一手持劍,踏在不遠處的瓦礫之上。
這位道院陰神揮劍斬落幾只陰魔,回頭看了崔啖一眼道:“城中的魔頭修為不低,你小子應對不來,快回家去吧!”
“前輩!”
崔啖話音未落,便見他又往另一處哭喊聲大盛之處去了!
王知遠低頭俯視城中處處火起,遙遙一望,便看見四面八方都有邪魔之氣,許多魔修自己不露面,卻操縱著邪魔惡鬼殺人,王知遠見狀,一聲嘆息:“罷了!罷了!一件器物又怎比的上人命?”
手中的金鐘飛起,化為屋宇一般,金鐘之上無數神文流轉。
金光外露,奪目萬分,照耀了小半座城池。
隨著王知遠一聲怒喝,金鐘激蕩,發出聲聲震響,席卷周圍幾條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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