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雅典大軍攻破城門,沖進城里。爺爺抱著我,閑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一開始,我還敢看,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萬萬沒想到,就見一個又一個平民被趕出屋子,跪在地上,或被戰矛捅死,或被一劍斷頭,或被戰錘敲碎頭顱。尤其是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們之中甚至有人懷孕,還有一些和我差不多的孩子,竟然都被雅典的士兵一一殺死。”
“我再也看不下去,伸手擋著臉,大哭。我不是因為害怕而哭泣,我是因為悲傷,因為難過,因為這和我心中的世界不一樣。我原本以為,半神家族是和書中說的那樣,是為了保護人類而存在,是以神的名義守護人類。我原本以為,我的修煉也一樣,也是為了保護希臘人。但我沒想到,希臘人之間竟然在相互殘殺。”
“那天起我才知道,希臘是由數不清城邦國家組成的泛概念,并不是統一的勢力。”
“我太難過了,哭泣著,希望爺爺帶我離開。”
“爺爺問我為什么要哭泣。我想了想,哭著說,我為自己沒能保護那些人而哭泣。我現在還記得爺爺之后的話。”
“爺爺說‘原來我的帕洛絲是想保護這些人啊,那么,從今天開始,你就要向這個目標前進,拼命學習,拼命努力,平民修行,擁有力量,強到讓所有人無法傷害你想保護的人,包括我。不然,你就只是個愛哭的帕洛絲,只是個說大話的帕洛絲。’我當時不明白,只知道哭。爺爺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繼續在城市里走,繼續走。”
“那是我這一生,經歷最痛苦的一天,即便之后發生了許多痛苦的事,也沒有那一天更痛苦。從那天開始,我就模模糊糊知道,我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我應該做什么樣的事。我也一直是這樣以為的,以為我知道。”
“但是,今天聽了你的話,親眼見證你做的這一切,我才恍然大悟。”
“我記得那天死在我面前的可憐人,我記得爺爺的話,也記得我當時的話,但是,我忘記去做了。我真的完完忘記了。”
“直到你在我們面前說出那些話,直到你帶領他們沖進灰河鎮,直到你點燃照亮雅典的火焰。謝謝你,也照亮我的記憶。”
帕洛絲說完,長長松了口氣。
她的眼中,閃動著奇異的火光。
“那么,你現在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了?”蘇業問。
帕洛絲停下腳步,手握槍劍,轉身看向蘇業,面有光輝,雙目燦爛,長發在夜風中飄起,每一根都仿佛晶瑩閃亮。
“我要成為希臘的女戰神!”
“你為了什么而成為女戰神?”蘇業問。
“保護一切我應保護的人。”
蘇業靜靜地看著帕洛絲,看著她意氣風發的容顏,微笑點頭。
耳邊好像響起清脆的聲音,那是什么東西粉碎的聲音。
“加油,我們一起加油。”蘇業微笑道。
“那你想成為什么人?”帕洛絲問。
“傳奇啊。”
“才不信。說實話!”帕洛絲道。
“不信就算了。”
“那你為了什么成為傳奇?”帕洛絲問。
“你猜。”蘇業道。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都說了我的,你什么都不說。”帕洛絲恢復了冷若冰霜。
“我喜歡聽你說,你又沒說過喜歡聽我說。”蘇業眼中笑意蕩漾。
“你……”帕洛絲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
蘇業跟上去,緩緩道“這條路很難。”
“那也勝過沒有路。”帕洛絲道。
“真沒想到你的話還挺有哲理。”蘇業道。
“畢竟我是第一,你是倒數第三。”帕洛絲驕傲地昂起頭,少女的步子歡快了許多。
“請說我最新的成績排名!”蘇業道。
“就不!”少女的快步向前走,烏黑晶瑩的長發在身后蕩來蕩去,像輕快的舞步,充滿青春的氣息。
“等我的戲劇上演了,一起去看啊?”蘇業笑著問。
“好!”少女的聲音朝氣蓬勃。
蘇業看著帕洛絲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氣。
帕洛絲終于粉碎聲音不好聽的定義,找回最初的定義。
可怕的學習能力。
不知道雷克和霍特,能不能粉碎束縛他們的定義。
少男與少女在黑夜里走著,一邊走,一邊交談,留下一路光輝。
進了貴族區后,偶爾有士兵準備盤問,但看了一眼帕洛絲胸前的黃金美杜莎雕像,立刻閉上嘴,低下頭,等兩人過去才離開。
最后,兩人來到一座極大的宅院前。
白色的巖石高墻聳立,墻內的木質塔樓如同刺入天際的長矛,塔樓上架著魔法巨弩,弩箭在黑夜發出淡淡的彩色光芒。
大門的左右兩側各站著十個衛兵,每一個衛兵都一般高矮,身穿閃亮的鍍銀身鎧甲,宛如雕像一樣。
兩人走近,所有衛兵如同傀儡一樣齊齊轉頭望向兩人。
隨后,所有的衛兵又齊齊轉回頭,好像什么都沒看到。
“不去我家坐一會兒?”帕洛絲停在門口,還是冷冰冰的表情,但眼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走!”蘇業作勢欲進門。
帕洛絲瞪大眼睛,嚇了一跳。
蘇業笑著停下腳步,道“如果是白天我真進去,晚上就不打擾了。睡個好覺,明天中午見。”
“你等等,我讓馬車送你回去。”帕洛絲快步向大門走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
“不能讓你白送,好好等著!不然我生氣了!”帕洛絲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蘇業無奈站在門口,打量四周,最后望向那些身穿身鎧甲、眼部只留寸許寬細縫的衛士。
蘇業有種感覺,這些訓練有素的衛士,都在偷偷看自己。
不一會兒,帕洛絲與馬車一起出來。
“這輛馬車去過你家。”帕洛絲依舊冷冷的模樣,可目光躍動,聲音輕快。
“我想起來了,你家的管家去過我家。當時尼德恩老師找你入股,你怎么一直不告訴我?”蘇業問。
“我跟你又不熟!再見!”帕洛絲一轉身,兩只小手交疊背在纖細的腰后,邁著歡快的步子走進大門。
蘇業無奈上了馬車。
“蘇業少爺請坐穩。”馬車夫說完,駕馬前行。
馬車到家,蘇業謝過車夫,進入家里。
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院子,在院子里使用造水術洗漱,然后進入臥室。
突然,蘇業停在臥室門口。
桌子上,擺放著一張羊皮卷,一張魔法羊皮卷。
蘇業后退一步,打開魔法書,流利地祭出柏拉圖的立體影像。
魔法羊皮卷沒有反應。
蘇業正準備使用魔法書的黑鐵學生新功能拍照,然后聯系尼德恩老師,那張羊皮卷突然飄到空中。
羊皮卷上,浮現一行黑色的字體。
“知道你不會碰這張羊皮卷,所以自行打開。勞文斯已死,恩怨消弭,一切終結。以魔法的名義發誓。”
字跡停留了三秒,整張羊皮卷燃燒,最后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業立刻給尼德恩發魔法信。
“老師,深夜打擾你很不好意思,但這件事涉及你最出色的弟子的命……”蘇業把事情寫在魔法信中。
“這是魔法師和解的常用手段,恭喜你。你放心睡吧,我睡去了!”
蘇業看著魔法信,心道這老師真不稱職,關系自己性命的大事,這樣就算了?
蘇業想了想,離開臥室,走到有神靈雕像的起居室,但想想自己身上還有秘密,便去了沒有雕像的房間,從廢墟空間拿出備用的被褥。
正準備睡覺,羅隆、吉米和艾伯特的魔法信接連到來。
三個人都說自己剛剛回到雅典城,簡單說了一下安置流民的情況,并表示明天一定會準時到學校門口集合。
羅隆和吉米都詢問蘇業去灰河鎮發生了什么,蘇業含糊過去。
“呼……”
先經歷了巨人丘陵,沒休息好就馬不停蹄去救援和處理難民,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下來。
首先開始冥想,但發現身體太疲憊,冥想效果不好,蘇業果斷停下,看看魔法塔,看看廢墟空間,準備睡覺。
羅隆家門外。
到了家門口,羅隆把韁繩遞給下人,打開魔法書,看著蘇業的回信。
“灰河鎮起火,有貴族朋友說灰河鎮的坎蒙拉被燒死,莫非是蘇業……不,我不知道這件事,也與我無關。”
羅隆心想著,向自己臥室走去,但走了幾步,一個仆從低聲道“少爺,老爺一直在等您。”
“我這就去。”羅隆這才發現,自己從進入神力位面后就沒回家,想起這么多天沒有向母親請安,心中生出一絲愧疚。但是,想起爺爺萬年不見的陰沉臉,他心中充滿無奈。
拖著沉重的步伐,羅隆走進家族大廳之中。
魔法燈已經熄滅,整座大廳黑漆漆的,只有一些魔法物品散發著淡淡的熒光。
先祖雕像與壁畫排列在兩側,沒有魔法燈光的照耀,仿佛鬼物林立。
一位老人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雙目在黑夜中宛如燈光。
老人形貌干瘦,皮膚褐黃,臉上的皺紋如同僵硬的石棱。
他的兩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如同兩塊風干的火腿擺在上面。
老人左肩的椅背處,缺了一大塊。
“利奧博閣下。”羅隆走過門檻,半跪下問候,然后起身。
“誰讓你站起來的?”老人盯著羅隆,語氣平緩,雙目仿佛散發幽幽的綠光。
羅隆低下頭,再次半跪下,心中嘆了口氣,外人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的爺爺有多古怪,連自己都不準叫他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