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業微微一笑，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無法確定，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一塊木板都不換，不管將來他是不是特修斯之船，最終，這艘船必然腐爛，沉沒。”
奧丁凝視蘇業，道：“你是在說，哲學與魔法之父泰勒斯，是第一塊新木板，之后的哲學家與魔法師，都是一塊塊新木板，只要你們在，人類這艘大船，將永航海洋？”
蘇業道：“在整艘船只壞掉一塊的時候，泰勒斯主動揪出壞掉的地方，換上新木板。而你，不僅不會揪出壞木板換上新木板，你甚至心甘情愿爛在船上，妄圖等待后人揪出你，扔掉你，換上新木板。那么，新的問題來了，如果你的子孫后代，都在學你，都這么想呢？”
奧丁身體一震，眼前仿佛浮現一片深藍的汪洋大海，一艘全面腐朽的爛船，沉沒。
連一個泡沫都沒有冒出。
蘇業盯著奧丁，緩緩道：“現在我回答特修斯之船的問題。人類之船上，每一塊新木板的出現，其后船上新誕生的人，都會默認現在的船，是自己的特修斯之船。每扔掉一塊舊木板，之前出生的人，都會默認現在的船，已經不是自己的特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的本質，不在于這艘船過去、現在和未來是什么樣子，而是你如何看待過去、如何看待現在，如何看待未來。”
“這艘船上，有的人在抱著拆下來的舊木板哀嚎痛苦，有的人用身體來掩蓋腐爛的木板，有的人大聲攻擊不夠美麗的新木板，有的人坐在船尾望著夕陽，有的人默默地換掉舊木板換上新木板，有的人默默制造新木板，有的人不管新舊走來走去，有的站在船頭望向前方……”
“而你，奧丁，妄圖用自己發臭的身體代替腐爛的木板，怎么，是怕你的尸臭傳得不夠遠嗎？”
“你讓我怎么辦？”奧丁胸腹起伏不定。
“你問出這種問題，就是最好的自證，自證你不僅不知道怎么做，甚至放棄尋找新航向。”
“我覺得我做得足夠。”奧丁微微低下頭。
“如果以普通人來衡量，你做得何止完美，你簡直就是人類楷模、千古英雄，但是，用神王來衡量，你跟你瞧不起的宙斯、阿蒙拉和馬爾杜克一樣，都遠遠達不到及格。”蘇業道。
“我誠心向你請教，我應該怎么做？”奧丁問。
蘇業指了指自己的頭，道：“先換掉自己腦袋里的舊木板，然后，換掉無限位面之船中，你最想換掉的那塊木板！永遠不要去找最容易換掉的爛木板，只去找自己最想換掉的那塊，哪怕你換不掉，用盡全力踩爛，后人自然會幫你換掉！”
“我會把對話傳遞給本體，雖然我的這具化身可能等不到了……”
中年奧丁的眼前，映照著蘇業的視界，難以想象的海量霧淵獸神徐徐向這里聚攏。
蘇業也在觀察。
霧淵獸神的本體形態多樣，但它們的體表驚人一致，無數肉眼看不見的微蟲交織聚集，覆蓋全身，有的宛如淤泥覆蓋，有的好似沙塵朦朧，有的如同黑霧籠罩，有的似絨毛密布……
奧丁道：“每一個霧淵獸神的體表，都由億萬微蟲組成，最大的霧淵獸神身上的微蟲，可能比整個無限位面的智慧生命還多，比星辰還多。只要有一個微蟲存活，霧淵獸神就會慢慢復活，它們，很難死亡，這就導致霧淵獸神越來越多。幸運的是，霧淵獸神只能生活在灰霧中，如果他們能自由來去外界，將一躍成為最大的神系。”
“我們魔法師研究過霧淵獸神，所有人都以為億萬微蟲之下的身體才是霧淵獸神的本體，但根據我們的推測，億萬微蟲才是本體，億萬微蟲相互聯合，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集體智慧，而億萬微蟲之下的身體，不過是寄生體而已。”
奧丁訝異道：“你們魔法師看待問題的方式果然不同，我也隱隱覺得是這樣，但沒有神靈相信，總認為我在胡說。你的看法呢？”
“和我的感覺與直覺相比，哲學與魔法判斷的結果更正確。”蘇業道。
“你們有辦法殺死霧淵獸神嗎？”
蘇業搖頭道：“億萬微蟲非常強大，我們試過，除非用最直接的力量摧毀，比如火元素，比如扭曲空間，一旦用一些普通力量，比如劇毒，的確能毒死大部分微蟲，可一旦少數微蟲能抵抗這種劇毒，那么這些微蟲就會本能地把這種抵抗能力主動傳遞給其他微蟲，讓所有微蟲甚至大多數霧淵獸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這種劇毒。”
“對，這就是霧淵獸神的可怕之處！”奧丁道。
“霧淵獸神到底有多少？”蘇業問。
“霧淵的范圍，超出想象，霧淵獸神的數量，同樣超出想象，大概只能用百億千億來計算。”奧丁道。
蘇業點點頭，“真好。”
“怎么好？”
“這意味著，只要我們能研究透徹，霧淵獸神就會成為未來魔法界重要的資源，這些億萬微蟲如此奇特，與魔法結合后，一定會孕育出奇特的力量。或許，不久之后，會誕生微蟲系魔法。”
“你們魔法師的腦子就沒有把門的嗎？”奧丁被蘇業的想象驚呆。
“相信無限可能，才是一個基本的哲學家與魔法師。”蘇業道。
“確實。”奧丁一聲長嘆。
百手泰坦百手撓頭，每個詞語都能聽懂，可組合到一起，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們要合圍了。”蘇業道。
“嗯？我怎么沒看出來？”奧丁道。
“我這些年在不斷研究族群與生命的規律，提煉出一種叫超自組織的理論，不，目前只能叫規律，不能叫理論。根據這個理論，這些霧淵獸神的行為已經變得越來越不平衡，一旦達到某個限度，他們就會由原本的跟隨狀態，突變為包圍狀態，最后進入進攻狀態。現在，開始向反方向逃離吧。”
“我覺得時機還不夠。”
蘇業微笑道：“你可以選擇相信自己，但……你也有承受代價。畢竟，你只是化身，不是本體，境界差很大。”
“我能承受！”奧丁微笑著。
蘇業一愣，眼簾微垂，一言不發。
百手泰坦小聲嘀咕：“不停蘇業言，吃虧在眼前。”
奧丁冷聲道：“我對付霧淵獸神很有經驗，我相信自己能做到。”
“問題在于，你用的是舊經驗，而現在的霧淵獸神，可能使用的是新方法。”蘇業道。
“再等等。”奧丁繼續通過蘇業共享的視界觀察。
時間慢慢流失，蘇業不斷皺眉。
不一會兒，蘇業道：“遲了，他們已經全面進行包圍狀態。”
奧丁道：“再等等，讓他們再聚攏一點，我們逃跑的機會更大。”
“問題在于，霧淵獸神的行動規律告訴我，在我們看不到的灰霧中，隱藏著十倍于此的霧淵獸神。”
“什么？你怎么不早說！快撤！快！快使用神術加速！”
奧丁說著，一件件強大的力量噴發，一道道神光籠罩三人，而后，一輛十二匹六足戰馬拉著的黃金戰車下落，載著蘇業、奧丁與百手泰坦向反方向疾馳。
蘇業看了奧丁一眼，緊握世界樹法杖，開始為六足馬車施法加速。
剎那之后，六足馬車化作流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行。
但是，密密麻麻的霧淵獸神齊齊出手。
無窮無盡的微蟲宛如蝗群一樣飛到馬車逃跑的路線上。
黑霧彌天。
神器馬車仿佛撞在一堵又一堵城墻之上，不斷減速，減速。
蘇業嘆了口氣。
自己已經推斷出，在可視范圍外，更多霧淵獸神涌過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球狀包圍圈，并不斷縮小，縮小。
哪怕逃跑的方向霧淵獸神更少一些，那也是100敵不過和99敵不過的區別。
“我向你認錯，我真沒想到，霧淵獸神突然調集這么龐大的數量！”
蘇業沉默不語，掃視四面八方的怪物。
那些霧淵獸神原本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蟲子包圍的各種野獸，原本還是有各種生命形態，但進入戰斗狀態后，這些霧淵獸神全部變成相似的形態。
有的化作紡錘體，有的化作箭形，有的長出多個翅膀，全都根據自己的體形和力量，轉變成不足十種形態，極大提升飛行速度。
遙遙望去，一個并不均勻的黑色巨大橢圓體完全包圍三個神靈，并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移動，縮小。
“這一次的霧淵獸神，是我遇到最多的之一，甚至比得上當年我神王本體降臨時候的遭遇。之前我的主神化身遇到這種規模的霧淵獸神，便隕落在其中，甚至丟失了整整兩件主神器和幾百件上位神器……”
蘇業和百手泰坦一臉無奈，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在炫耀家產。
“……不出意外，我們很難逃離。所以，我們只能選擇一種方式，我來斷后，蘇業你和百手泰坦突圍。百手泰坦無法久戰，但短時間的沖擊力還在我之上……果然，把世界樹交給你，是我最正確的選擇。”
百手泰坦愕然，真沒想到之前蘇業猜對了，奧丁是故意拿世界樹引誘蘇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