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
殷紅的鮮血,從那齊齊砍斷的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中流出,格外醒目。
一國之君的李云崢一生沒有拿過真正的刀劍,宮中的一切事宜都被人操控,十多年來的生涯,與傀儡無異,若不是王士忠在場,他連碰到的機會都沒有。
宮里實在太安逸了。
甚至連自殺都沒機會,又如何觸摸這些殺人兵刃?
李云崢的身子在顫抖。
眼睛中透露著驚慌,心中忐忑不安。
他曾在腦海中無數次演練這樣的場景,甚至比眼下更為慘烈。他甚至想過,將高公公的頭顱砍下來當球踢。那該是多么解氣,多么興奮。可如今真到了這一幕,他竟慌了……各種后果襲上心頭。
怎么辦!?
李云崢后退一步。
高世元被切斷手指,僅僅慘叫了一聲,便狠狠攥住,眼中露出恨意和殺意……他緊繃著嘴唇,恨不能一掌將李云崢轟得腦漿蹦出。可他知道,不能這樣,哪怕李云崢只是個傀儡,但在這傀儡的背后,有多少強大的黑手?
王士忠深知其中道理。
眼中除了閃過一絲微微的驚訝,并無太大波動。
高世元,說到底只是一個太監罷了,平日里在宮內作威作福,并沒什么太大的價值,就算殺了也能找到替代品。
高世元豈會不懂?
不能動手,那就只有——
必須得忍!
高公公咬著牙,擦掉臉上的汗水,下跪道:“臣,知罪,請陛下息怒!”
李云崢:“……”
他沒有想到高公公再折損了三根手指的情況下,竟然還能忍著,這出乎了他的預料。但在王士忠等人看來,何其正常,王士忠時不時轉頭看向陸州,發現其表情更加鎮定從容,平靜如常。心中思忖,這姓陸的,到底是有何底氣,面對大棠的朝廷?
李云崢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能量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弱小。
那把刀,那三根手指,那些血跡,不再令他作嘔,反而化解了他胸口的一口郁結之氣。
那些太監宮女們,在短暫的震驚過后,同時跟著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擁有皇帝的權威,便是這一刻。
鮮血鑄就真理。
書中的圣人言,果真是這樣嗎?
對武力不屑一顧的李云崢,正在迅速地矯正自己的認知……
陸州滿意點頭:“盡力了?”
李云崢從紛雜的思緒中清醒,說道:“盡,盡力了。”
“不,你沒有盡力。”陸州緩緩起身,雙手負在身后,看著李云崢說道,“重新思考一下老夫的問題,不用著急,慢慢想清楚。”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李云崢何嘗不明白陸州的意思……
只是,真正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有些緊張,甚至害怕。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高世元……心中卻沒有任何同情之意。
就這個太監,讓他在宮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那些宮女太監們,此時多么的楚楚可憐,弱小無助。
外人看來,這些下人,真的非常可憐。
只有李云崢知道,這些人多么的虛偽。他幾乎可以篤定,下一秒,他們就能站起來,繼續嘲笑自己。
思索間,王士忠淡然開口:“陛下,高公公忠心耿耿,日月可鑒。陛下已斷其三根手指,就算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念在高公公多年服侍陛下的份上,饒過他吧。”
李云崢轉頭看向王士忠,說道:“那誰來饒過朕?”
“陛下的意思是高公公還有過錯?”王士忠疑惑道。
“心知肚明。”
“臣以為……應該給高公公一個說話的機會。”王士忠說道。
高世元連忙道:“陛下要治咱家的罪,咱家無話可說,可陛下是一國之君,要治罪得服眾啊!”
這不護不打緊,一護著,李云崢心中的怒火徹底掩蓋了緊張和害怕。
李云崢深吸一口氣,一國之君,那就要有一國之君的風范。
心緒平靜,目光一冷,說道:“高世元,你熟讀棠律,告訴朕,欺君該當何罪?”
高世元:“……”
“大不敬,乃十惡大罪,該如何判罰?”
“貪贓枉法,枉殺宮女太監,又該當何罪?你剛才那一掌用得很瀟灑,國有國得到你殺人?”
“回答朕。”
連續三問,底氣十足。
高世元眉頭一皺,脫口道:“你——”
“你?”李云崢大著膽子來到了高世元的身前,“你敢弒君?”
王士忠,王姝,眾將士,天武院弟子,太監宮女,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今天的小皇帝,瘋了!
縱然給高世元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弒君啊。
李云崢向前踏步居高臨下俯瞰時,硬生生將高世元逼退,往后一癱……面色煞白。
李云崢第一次意識到,他比想象中的要強大得多……
這讓他越來越有信心。
語氣一沉,說道:
“朕,治你死罪,你可服?”
“夠了!”
高世元忽然眼睛睜大,尖銳的聲音充滿了不服和怒火,“陛下想殺咱家?”
“你要以下犯上?”李云崢氣勢不弱。
“咱家可沒那意思,咱家不服!”高世元左手二指一抬,撕碎衣角,將手纏住,緩緩站了起來,“陛下,咱家不怕死,但咱家一死,宮中一亂,必有人陪葬。”
這話一出。
陸州鼓掌。
鼓掌聲將二人的對峙打斷。
陸州說道:“你們大棠,連臣子都敢威脅皇帝,真是讓老大開眼界。”
高世元回擊道:“這是宮中的事,與你無關。”
“君君臣臣,你做不到臣子的本分,還敢猖狂?”陸州說道。
“哪也輪不到外人質詢。”高世元說道。
陸州向前邁步,走出座位。
來到李云崢的身邊,從容而威嚴地道:“什么時候,老夫的徒孫也算是外人了?”
“徒孫?”
高世元,以及所有人一驚。
就連李云崢亦是一臉懵逼。
王士忠眉頭一蹙,反應極快,當即拍桌——
“大膽高世元,以下犯上,僭越欺君。陛下治你死罪,還敢狡辯?”王士忠大聲質問,眾人更是一驚。
“王大人,你這是……”高世元疑惑不解。
“君君臣臣,你做不到臣子的本分,還敢威脅陛下。”王士忠躬身,“臣,請求處決高世元,以儆效尤!”
“你敢!”高世元眼睛一睜向后退一步,護體罡氣環繞。
李云崢突然下令,面無表情道:“給朕砍了他。”
“遵旨。”
王士忠虛影閃過,大神通術,出現在高世元身前,手掌宛若千鈞雷霆,一掌轟在了高世元的胸前。
高世元噗的一聲吐出鮮血,倒飛了出去。
王士忠腳尖一點,身形如電,來到高世元的上方,腳下生罡,當空踩在了高世元的胸膛上。
砸在云臺上。
地面龜裂,咯吱作響。
整個過程連祭出法身的機會都沒有,以極致的速度全程壓制高世元。
高世元雙目凸出,胸口凹陷,已然斷了氣。
徒孫的事情,很快被人拋諸腦后,都被這突然的變故吸引了注意力。
王士忠從高世元的尸體上,走了下來,再次躬身道:“陛下,這些太監宮女,理應一同處斬。忤逆犯上是大罪,不可輕饒。”
“斬。”李云崢漠然轉身。
“拖到輦上,斬了。”王士忠下令。
“是。”
眾將士將那些太監宮女全部抓起,飛回巨輦。
“陛下饒命!”
“陛下饒命啊!”
同情?
這世上弱小的人多了去了,有些人不值得同情。
王士忠朝著李云崢說道:“陛下,臣已經按照您的旨意,處決了有關人等。”
“好。”
李云崢心情舒暢多了。
王士忠返回座位。
這時,遠處的山峰中傳來馬嘯聲。
吁————
虞上戎循聲望去,又朝著師父說道:“可能是疲憊所致,今天吉量有些不對,徒兒去看看它。”
還沒開口,坐在王士忠身邊的王姝興奮道:
“父親,我的馬……真是我的馬。”
虞上戎已然起身,聽到這話,停下腳步,看向王姝道:“你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