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看了一眼窗外喊著口號走過的游行隊伍,想起下午背著成捆的手榴彈一躍而下炸開日軍龜甲陣的陳樹生。
“如果今天的犧牲能讓更多人拿起槍打日本鬼子,我想……我愿意。”
劉蓉轉過身:“你叫什么名字?”
端午說道:“我叫端午。”
劉蓉走到他面前,撫平中山裝領口的褶皺。
“如果我的兒子沒死,也該有你這么大了。”
林躍嘆了口氣,美國人為了少死一個大兵,可以幾噸十幾噸炸藥往敵人的陣地投;而這邊的士兵,面對敵人只能拿生命去填,每個人想的都是自己這條命能夠換來什么,死得值不值;還有日軍,如果沒有那一批狂熱武夫控制主導了官場和主流價值觀,把島國帶向的泥沼……
想太多,想太多。
林躍晃掉腦海里紛亂的想法,既然端午幫劉蓉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他也沒必要再糾結這件事。
電影里謝晉元拿到旗幟后召集524團的人,問他們升不升旗,朱勝忠肩挎繃帶,吊兒郎當地說了一句“升旗,讓那些狗娘養的的看一下,524團的人還在。”
說得很硬氣,很有英雄氣概。
然而在林躍看來,那種情況下誰敢認慫?誰敢表達不同意見?漢奸的大帽子一扣,那就是積毀銷骨,永負罵名了。就像有個詞叫“政治正確”,還有個詞叫“多數人的暴力”。
這個國家需要熱血的人,同樣需要冷靜的人,所以他才會帶端午過來這邊,讓一個既有懦弱一面,又有勇敢一面的人來幫他做選擇,是阻止旗幟過河,還是放任升旗事件發生。
林躍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旗幟交到楊慧敏手上:“去吧。”
女孩兒點點頭,雙手捧著旗幟往外面走,快要出門的時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頓足回頭道:“林大哥,你記得一個叫韓怡的女孩子嗎?”
“她還好嗎?”
“她很好,現在幫童子軍主持的募捐活動發傳單。”
“看到她的話,記得幫我道謝。”
“好的。”
楊慧敏說完這句話走了。
她前腳離開,后腳高敏走進大廳,看到他好好地站在那里,毫不顧忌劉蓉的存在,一臉激動走上前把他抱住。
“你知道看見那些人捆著手榴彈往下跳的時候我有多擔心你嗎?”
林躍一面輕輕拍打她的肩膀,一面安慰道:“不是告訴過你別擔心嗎,小時候算命先生給我批過八字,說我命硬的很,能活八十歲。”
端午側了側身,發現那個女人哭了,心說難不成這就是老算盤等人說的盧小蝶?
還真是為他牽腸掛肚的女人啊。
林躍其實也沒想到高敏會有這樣的表現,只能歸結于她把他每次回去都看做生離死別,而生離死別最能挑動一個人脆弱和敏感的心弦。
嗯,再加上師奶殺手LV2的效果,所以……
劉蓉找了把椅子坐下,劃著火柴給自己點了支煙,晃滅火焰丟進煙灰缸,夾著香煙用力吸了一口。
青煙朦朧了她的臉。
看到端午望過來,她把放在賭桌邊的那包香煙丟過去,夾煙的手,拇指按在太陽穴,一副不勝惆悵的樣子。
便在這時,林躍模糊聽到岸邊有人在喊,還有英國士兵警告的聲音,似乎有人在往四行倉庫游,應該是楊慧敏只身送國旗一幕。
電影里那名日軍狙擊手受夜晚影響沒有擊中楊慧敏,
現在日軍六十八聯隊的優秀狙擊手被他殺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半吊子自然更難構成威脅。
不過林躍還是把懷里的女人推開一些:“我要走了。”
“這么急?”
高敏怔怔看著他的臉,目光里滿滿都是不舍,倆人第一次見面是在賭場,他帶她贏了不少錢,把刀子氣得都要出老千了,第二次見面她帶他去見盧小蝶,肩并肩走了很長一段路,可是今天……比較前面兩次時間太短了。
林躍說道:“我不放心那邊的人,而且今晚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小心點。”
除了這句話,她真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上次你在盧小姐那里說四行倉庫里有一臺留聲機,白天的時候我找了幾張唱片,你帶過去聽吧。”
高敏把放在賭桌上的唱片盒拿給他。
林躍隨便抽出一張:“一張就夠了。”
說話間看到高敏戴得腕表,微微一笑:“走了。”
“林兄弟,等等我。”
端午追到門口的時候,刀子攔住他,把煙往嘴里一含,脫下身上穿得毛呢大衣披在他的肩上。
“走吧。”
端午深深地看了刀子兩眼,追出門去。
用來募捐的長布上鋪滿鈔票,有些人在追著丟東西,硬幣、懷表腕表、各種金銀制品、甚至玉石。
蘇州河南岸的長街成了一片熱鬧海洋。
林躍一邊往前走一邊問端午:“你為什么不跑?”
“跑什么?”
“你要是跑了,我是不會捉你回去的。”
“……”端午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勝利酒吧二樓緊閉的窗戶說道:“叔叔和小湖北還在那邊,我不走。”
林躍點點頭,沒再說話。
楊慧敏游過蘇州河,把旗幟交到謝晉元手里,方興文錄下了這一幕。
很快,傳令兵將楊瑞符的命令傳達至各連,要他們十五分鐘后在大陸銀行倉庫一樓大廳集合,謝團附有話要講。
楊德余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有點不高興,朱勝忠擺著一張臭臉不知道給誰看。
老葫蘆終于發現端午不見了,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自己的侄子。
“剛剛接到軍令,布魯塞爾會議如約召開,向(上)峰要讓系(世)界知道國軍還沒有撤,統帥部命令我們,要不惜代價堅守兩天,我們堅守越久,越能在會議上爭取到國際瀉(社)會的支持,明白嗎?”謝晉元一面說一面從樓上走下來,身后跟著楊慧敏和方興文。
士兵們齊聲喊道:“是。”
縮在角落里的洛陽鏟察覺身后異響回頭一瞧,只見林躍帶著一臉茫然,看起來好像剛睡醒一樣的端午走過來。
老葫蘆在老算盤的指點下看到身披呢子大衣的侄子,靠過去小聲問他干什么去了,衣服哪里來的。
端午指指對岸。
與此同時,謝晉元環視四周,拍拍楊慧敏:“先謝謝這位姑娘的勇敢。”
說完轉頭看向二樓回廊,那里有一面旗幟緩緩展開。
機槍連連長雷雄喊了一聲“立正”,全體士兵繃直了身體,大廳鴉雀無聲。
“升起屆(這)面旗幟,會極大地刺激向(上)海的日軍,他們一定會發起猛烈的進攻,甚至使用重炮,到時候別說兩天了,可能幾個小系(時)都頂不住。”
上官志標和楊瑞符對望一眼上前說道:“上峰給我們的任務是堅守兩天,一旦升起這面旗幟,任務斷無完成的可能,謝團,我看這事兒暫緩幾天為好。”
謝晉元說道:“謝某以為,星(升)起這面旗幟比多堅守兩天更能向國際瀉(社)會表明我們的態度和國人不屈的意志,”
“升旗。”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朱勝忠跟著說道:“升旗,給這幫狗娘養的的看一下我們還在。”
“自己家的地方干嘛不升,升!”
“白撿了兩天的命,值了。”
得到中氣十足的回應,謝晉元抬頭看向旗幟:“明天一早,升旗。”
因為端午的表態,林躍本來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只要找人死死按住這家伙就好,何況明天那些人的犧牲,還能助推他的計劃,但是看著慷慨陳詞的謝晉元和熱血沸騰無懼死亡的朱勝忠,不知為什么眼前浮現出虞嘯卿和何書光的臉。
虞嘯卿是孬種嗎?不是,他只是愛把自己得理想強加給下面的人,所以可以堂而皇之地請南天門上的一千人去死。
何書光是孬種嗎?也不是,他不怕死,但是和那些一臉鄙夷說著全中國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小日本淹死的人一樣,傻傻地認為只要人人不怕死就能戰勝對手,從來不會像孟煩了一樣被噩夢驚醒,噩夢里是不怕死的同袍爬上豆戰車,用刀劈砍裝甲,最后被機槍打成篩子的回憶。
龍文章對虞嘯卿說自封的優點會害死大家,那么毫無理智可言的打雞血呢?
“升旗,小日本只要敢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朱勝忠又在放狠話,其實也不是狠話,或許他真是這么認為的,然而……
一只腳狠狠地蹬了出去。
朱勝忠撲倒在謝晉元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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