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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卷終-蔣南孫篇(上)

  警方懷疑李一梵擔心楊柯的案子牽連到自己,于是攜子出國避禍,反正就是沒信了,也可以說李一梵把她甩了,為這事兒她去找唐欣尋人,還被奚落嘲諷,說她是掃把星。

  巧了,朱鎖鎖也有這個外號,因為她害了身邊所有人,不過蔣南孫很清楚,她們倆之所以淪落至此,都是因為一個人,那個她們一提起來就咬牙切齒的家伙章安仁。

  也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短短一年時間就從一個滿腦子市儈鉆營的鄉巴佬,變成一個能把葉謹言逼得走投無路的大惡人。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認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謝嘉茵在幕后指使,就說DY事件,她越來越傾向于謝嘉茵是真的想給他生孩子,而不是外界戲說的富婆借種。

  沒了復興路大HOUSE,高學歷也被犯罪記錄抹平,有錢小姨成了仇人的妻子,總裁舔狗非常現實地把她拋棄了,現在她終于明白,章安仁說要讓她體會一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滬漂打工妹生活的話并不是大放厥詞。

  然而知道了又能怎樣?她無法改變眼前的一切,不僅無法改變,情況還在持續惡化。

  因為債主的騷擾,心理醫生講她媽有積郁成疾的危險,朱鎖鎖進去后,唐欣趁機把朱鎖鎖開了,就算不考慮債務問題,房租、水電費、吃飯買菜……這些錢都需要她來掙。

  可是錢……真的好難掙。

  以前聽朱鎖鎖講在楊柯手底下做銷售時一個月沒怎么干活兒就得了三四萬塊,她以為自己也行,努力聯系客戶,認真做溝通,提升自己的說話技巧,一個月三四萬拿不到,兩萬總有吧。

  事實是別說兩萬,她連一萬塊這個坎兒都邁不過去,入職首月就拿了個底薪,這比當初在她師兄的公司做名為設計師實際干得卻是監工的活兒還要打擊人。

  “蔣南孫,你來咱們‘四方’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吧?”

  “是,經理。”蔣南孫兩手疊放在胸前,一副乖巧聆聽領導訓話的樣子。

  前方西裝革履,故意露出手腕大金勞的銷售部經理翻了翻桌上放的業績報表,手指輕輕點著其中一張:“我看了下你的銷售數據,也找人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想知道你在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顧慮?”

  話說得漂亮,但是蔣南孫很清楚,經理是嫌她入職一個多月時間一套房子都沒賣出去。

  “經理,我會努力的。”

  “光努力沒用。”經理說了一句讓蔣南孫很難接受的話:“這么說吧,賣不出房子的努力都是無用功。你別嫌我直接啊,我這也是不想你走彎路。”

  蔣南孫面無表情說道:“是,謝謝經理,我記住了。”

  “就是這個表情。”經理嘆了口氣:“我跟你說過不是一遍了吧,要微笑,要活潑,當然,也不能太過了,你要在熱心開朗和沉穩專業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你要讓客戶有跟你多交流的沖動知道嗎?一定程度上講,銷售是一個看臉的職業,可是你長得再好看,每天擺出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客戶是來買房子又不是來追你,怎么可能主動找你,你得拉得下臉,豁得出去,要以客戶為中心,明白嗎?”

  蔣南孫抿了抿嘴唇:“明白。”

  是的,也只是嘴上明白,心里并不明白,或者說無法接受那種一見開著奧迪寶馬奔馳過來,手戴卡地亞、勞力士、江詩丹頓一類名表的有錢人,全都爭先恐后湊上去套近乎,甚至搔首弄姿眉眼挑逗的行為。

  這種事她試著做了,可是真的做不來,建筑學院公認的文藝女神,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公主,怎么可能跟那些媚俗的女人一樣主動放低身段去迎合那些她根本看不上的暴發戶和土老帽。

  “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銷售部經理沖她擺擺手:“去工作吧。”

  蔣南孫點點頭,轉身離開辦公室,來到一層售樓大廳。

  此時此刻,那個名叫房婷婷,據說來自甘肅農村的女孩兒,正左手拎著自己的高跟鞋,右手拎著白色塑料袋,里面裝著四五種紙尿褲一路小跑沖進來,走到一對帶著還不會跑的孩子的父母跟前,氣喘吁吁地問他們用哪一種,還不斷地道歉,說附近沒有大型超市,買不到他們之前用的國外品牌。

  這個女孩兒比她晚來一周,卻已經賣出去三套房子,按照千分之六的提成算,加上底薪,一個月到手一萬多。

  房婷婷拿到這些錢時那叫一個高興,說長這么大,頭一次過手這么厚厚一沓錢。

  一萬塊而已,放在以前的蔣家,蔣南孫一年做頭發的錢都不止這個數。

  便在這時,門外走進一個皮膚很粗糙,精神頭也不怎么好的中年人,穿著土黃色的短褲,下面是一雙銳步運動鞋,說實話,穿著打扮得挺遜的,很像住在上海郊區的大叔,過來摸摸樓盤虛實,準備給兒子買個結婚用的房子什么的。

  都說本地土著有錢,但是最不受售樓小姐待見的就是本地人,因為土著普遍愛算計,還特挑剔,為了一點點折扣能磨半天嘴皮子,有時候還會用這里靠近發電廠啊,化工廠啊,清朝時是個亂葬崗,或者淞滬會戰時死過一個連的人來壓價,買不買另說,起碼能惡心走一大批準備買房的外來客。

  雖然男性比女性要好對付一點,不過售樓處的其他人興趣不大,趕巧蔣南孫就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同事們便拿眼瞟她,意思是這人給你了。

  跟那些人的想法不一樣,蔣南孫深吸一口氣,淡如菊的臉上擠出一絲鐵打的笑,快步走過去。

  “這位先生,請問是來看房子的嗎?能跟我說說您的需求嗎?或者我先帶您看看咱們的樓盤圖?”

  其他人的關注點在他的穿搭上,蔣南孫不一樣,她的關注點在那塊表上,別的銷售不認識那塊表,她認識。

  格拉蘇蒂的議員系列。

  因為她爸以前就買過一塊,比較小眾,而且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顯眼的LOG,也沒有恨不能把機芯和齒輪全露出來的表盤,它看似平平無奇,但是這個系列的腕表售價一般在四五十萬上下。

  要顯擺,要排場的人肯定不會選擇這種表,低調的有錢人才會選擇它。

  “好。”中年人打量一眼左右,跟著蔣南孫往大廳中間的沙盤走去。

  “先生您看,這就是我們滬上龍庭的沙盤圖,其中一期8棟已經全部售罄,目前開盤的是二期項目,在售的有以小戶型為主的9號樓,11號樓,小三室四室混搭的22號樓,23號樓……”

  蔣南孫非常流利地講解著項目特點和樓盤布局,不時跟中年人互動一下,詢問他對房子有什么要求。

  講了差不多十分鐘,她見中年男子對樓盤的興趣不大,倒是對她……打量來打量去,不時滿意地點點頭,這讓她感覺很不自在,然而又不敢發飆,只能耐著性子和尷尬繼續講解。

  又過去幾分鐘,中年男子終于忍不住打斷她講述自己對C戶型的理解:“蔣小姐。”

  “翁先生?”

  “冒昧的問一句,蔣小姐今年貴庚?”

  蔣南孫遲疑片刻說道:“26歲。”

  “屬猴的?”

  “對。”

  她不知道對方為什么這種問題,因為跟買房子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翁先生說道:“你是不是很缺錢?”

蔣南孫  臉色一變:“您真會開玩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有幾個人敢說自己不缺錢?”

  這是大實話,普通人誰會嫌自己的錢多呢?

  翁先生指著11號樓說道:“我可以把這棟樓一個單元買下來。”

  蔣南孫臉色大變:“她還是第一次見這么‘豪’的客戶,說實話,她不怎么相信,甚至認為這是吹牛皮。”

  “怎么?不相信是嗎?”翁先生微微一笑,拿出一張銀行卡:“這里面有一百萬,可以當做房子的定金,肯定一定決定的那個‘定’。”

  定金和訂金,讀法一樣,但是意義完全不同,尤其對于消費者來講,定金交了后是不能退的,而訂金是可以退的,敢拿出100萬做定金買樓的人,財力必然不是等閑。

  不遠處站的另一位銷售不知道兩個人的談話細節,但是看到中年男子拿出的卡片,也聽到了刻意加重音量的“100萬定金”,臉色不由一變,腳步往前挪了挪。

  蔣南孫注意到這個情況,心里很不舒服,更加想不明白,朱鎖鎖說起做銷售的經歷,好像身邊都是貴人親自帶她的銷售經理;一起喝喝酒就決定買房的富二代客戶;明里暗里維護她的同事。

  可是到了自己這里,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手里的資源,或許早上還在興致勃勃地聊熱門電視劇,分享自己對于劇中男性的看法,晚上就有可能偷偷地加同事客戶的微信,想要把人挖過來。

  什么團隊精神,什么合作共贏,在這個銷售大廳里,每個人看似大度,實際上自私自利到了極點,一切行動的出發點,是錢,也只認錢。

  “翁先生,您……確定要把整個單元買下來?”

  一梯兩戶,樓高二十二層,一個單元就是四十四套兩居室,按五萬每平米的均價算,總價接近2億,如果這筆買賣順利成交,不算獎金,單拿提成就在100萬以上。

  一單生意就能還掉全部債務,這份誘惑對于現在的她而言,不可謂不大。

  她很激動,沒有控制好音量,那個故意往前的蹭的女銷售臉上閃過一副叫做“夸張”的表情。

  “你沒聽錯,我是打算買下整個單元樓,不過……”翁先生話音一轉,手中卡片往后微收:“我可以把這個單子給你,但是有一個前提條件。”

  蔣南孫一愣:“什么前提條件?”

  翁先生把一張黑色名片和銀行卡同時遞過去:“下了班給我打電話,如果你的回答能夠令我滿意,我會把密碼告訴你。”

  蔣南孫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接過兩張卡片:“好。”

  翁先生不再多說什么,轉身往外面走去。

  她一直送到外面,看著中年男子坐上一輛奧迪Q7,扭臉沖她笑笑,驅車離開。

  蔣南孫轉身往回走,還沒走進大廳就聽到有同事在議論。

  “一個單元樓?這是遇到炒房團了吧?看來經理說得對,房價還得漲呀。”

  “唉,蔣南孫運氣可真好。”

  “我覺得不可能,炒房團那些人一個個精明的像猴子一樣,怎么可能一出手就是百萬定金?”

  “你們注意到蔣南孫剛才的表情沒有?咱們在這兒可惜自己沒有好運氣,人家還嫌客戶事兒多呢。”

  “她呀,是嫌那個男人老吧?像這么豪爽的客戶,只要單子給我,一點非分之想算什么!”

  “你啊,別說非分之想,非人只想也能滿足客戶。”

  “對了……網上有句話怎么說得來著?十塊錢,你把我當什么人;一百塊,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一千塊,今晚我是你的人;一萬塊,今晚別把我當人;十萬塊,今晚不管來多少人;一百萬,今晚不管來得是不是人。”

  隨之而來的是滿堂哄笑。

  蔣南孫在門前稍作猶豫,整理一下工裝的扣子,面無表情走入大廳。

  剛才聚在沙盤前面嬉笑的女銷售們停止討論,裝出還有工作要處理的樣子朝四方散開。

  當天晚上回到家里,蔣南孫發現屋子一片漆黑,當打開房間里的燈,入目所及一片狼藉,陽臺放的凳子倒了,煙灰缸和姜紅糖罐掉在地上,打開的抽屜旁邊丟著放戶口本的文件袋還有她的畢業證,衣架歪靠著墻壁,朱鎖鎖不久前買的香奈兒長裙被扯壞了半只袖子,隨著窗外溜進來的風輕晃著,影子像一道幽靈。

  “媽,媽……”

  她一下子急了,把包一丟,鞋來不及換就往屋里跑,扭臉看到沙發上坐的人影,趕緊上前查驗。

  “媽,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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