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往琴鍵按下。
王陽臉色一變:“良琴會殺了你的。”
他剛才按了幾下,良琴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現如今換成剛剛令孟曉駿出丑的林同學,她不暴走才怪。
他的警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林躍毫不猶豫地按了下去。
叮叮叮咚叮叮咚 琴有點舊,琴音也稍顯渾濁,但這并不能夠改變旋律動聽的事實。
眾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林躍吸引過去,也包括站在椅子上揮斥方遒的孟曉駿,他一下子啞巴了,大跌眼鏡的樣子像被人突然捏住咽喉的公鴨,既尷尬又震驚。
良琴最討厭別人動她的鋼琴,一聽琴響臉色大變,剛要站起來呵斥,目光越過提著暖壺準備給小胖倒水的成冬青,落在鋼琴后面那個人的側臉,看著那雙手在黑白琴鍵上時而舒緩,時而有力地彈奏,竟忘記內心的不滿,一時癡了。
窗外已是深秋,冷風瑟瑟,落葉翻飛,可是夕陽的柔光刺破窗欞鋪展在鋼琴架上,與此時此刻的樂符竟有一種無法用語言或者文字來形容的和諧與甜美。
跟林躍坐一張凳子的王陽整個人都傻了,事到如今他總算理解孟曉駿的不爽,不服以及不解了,確實,這家伙太可疑了,一個農村來的學生,英語學得那么好還能說記憶能力好,語言天賦高,這會彈鋼琴就沒法解釋了。
倒不是說彈鋼琴很難學,要學鋼琴,必須先有一架鋼琴,以農村的物質條件,怎么可能買得起這種奢侈品?
叮叮叮咚……
一曲終了,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后是土鱉成不合時宜的叫好聲和鼓掌。
他這兒開了一個頭,其他人也跟著拍手贊賞,畢竟剛才的曲子確實好聽,不,應該說非常好聽。
王陽歪著頭道:“你怎么會彈鋼琴?”
林躍說道:“在縣城讀高中的時候跟音樂老師學的。”
這個回答……顯然不夠讓人信服,傻子也看得出他水平很高,對于這點,只需要觀察良琴的表情就可以了,更何況她居然沒有發飆,這意味著什么,答案顯而易見。
可是不相信歸不相信,這確實是一個正面解釋,萬一……那邊縣城真的隱居著一位造詣深厚的鋼琴家呢。
“你剛才彈的曲子叫什么?”
良琴從六歲開始學琴,就算是不方便演奏的那幾年也有偷偷練習,那些知名、好聽的曲子她基本都會彈,然而對于剛才那首曲子,卻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在驚訝于林躍會彈鋼琴,而且彈得很棒的同時,對他和他的曲子產生了濃濃的好奇。
林躍輕輕合上鋼琴的防塵蓋,又用漢語翻譯了一遍:“我心永恒。”
“你……這首曲子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這很重要嗎?”
對其他人來講這不重要,好聽就完了,他們并不關心曲子的來歷,但是對良琴來說,這很重要,因為當最后一個音符蕩進心田,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她想學。
可她又不好意思跟他學……
終于,孟曉駿忍不住了,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煩躁:“你別亂動良琴的東西。”
實際上他是不爽林躍用一首動聽的鋼琴曲打斷他的演講,成冬青那些人還沉浸在優美的旋律中,全然忘記了他的慷慨激昂,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發飆,那會顯得孟公子沒有氣度,所以便假良琴之名來表達抗議。
另外,雖然不想承認,他確實在嫉妒林同學。
整個外語系誰不知道孟曉駿的名號,不僅僅因為他耀眼的成績,優越的家世,帥氣的面孔,灑脫的性格,還因為他有一個令許多人羨慕的兩小無猜的女朋友良琴,而良琴除了長得好看,還有一雙修長靈巧,會親吻樂符的手,這樣的設定在他知識分子的頭銜上又平添一抹藝術色彩。
現在呢?林躍同學不僅在專業課上把他打敗,沒想到彈鋼琴的水平也很高,那個家伙究竟怎么做到的?!
“抱歉,好幾個月沒彈了,一時間沒有忍住。”
林躍轉過頭,看著良琴十分真誠地道歉。
“沒……沒關系。”
出乎孟曉駿意料的是,她不僅沒有責備他,還帶著一絲掩飾不住地欣賞對他笑了笑。
五分鐘后,王陽拉著林躍從孟曉駿家里出來。
“你不是說今晚要在他家里吃飯嗎?”
“我害怕真留下來,吃飯的時候他會忍不住把桌子掀了。”
林躍明知故問:“為什么?”
“為什么?”王陽用審視的眼神盯著他:“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林躍一本正經地說瞎話:“我是真不知道。”
“你贏走他一本書也就算了,難不成還想把他女朋友贏走?孟曉駿會殺了你的。”
“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她們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嗎?而且這事兒跟良琴有什么關系?”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在良琴面前彈那首曲子?”
“我看大家太興奮了,這份狂熱和失志對學習沒有幫助,彈首曲子給他們放松一下。”
“真是這樣嗎?”
王陽語帶遲疑,一臉狐疑,林躍的認真和義正言辭讓他有一種茫然若失的心理,尋思難不成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想吃頓好的,嘗嘗洋酒是什么滋味,誰知道最后變成這樣,你說說,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王陽給他搞糊涂了,你要說林同學單純吧,但是想想這家伙開學以來做的那些事,跟單純完全不沾邊兒,你要說這家伙狡猾吧,那一張真誠臉看得他滿心愧疚,因為孟曉駿讓他去請人時他就有過“筵無好筵會無好會”的想法。
“沒喝過洋酒?”
林躍搖頭道:“沒喝過。”
“走,我帶你去喝。”
心存歉意想要彌補也好,嘴癢饞酒也罷,王陽非常瀟灑地一揮手,倆人坐上了開往隆福寺的公交車。
隆福寺自古以來就屬繁華地段,以前叫廟會一條街,賣什么的都有,不過后來商業重心南移,隨著王府井大街、東安市場的興起,隆福寺的玉器、古玩商店也隨之減少,只有風味小吃、日用百貨、戲曲雜耍一類的平民化商業機構留存下來。改革開放后,“自行車、縫紉機、手表”這三大件逐漸沒落,新三大件“電視、冰箱、洗衣機”還未風靡全國,這時期如果談精神追求,最時興的一個詞叫“交誼舞”。
機關單位經常舉行舞來招待貴賓,市民下班后會在廣場、胡同口等地相約舞蹈,連大學校園也不能免俗,節假日的食堂成了老師和學生們的娛樂場,王陽就熱衷于參加這樣那樣的舞會,甚至本校的舞會已經無法滿足他,經常跑到隔壁高校覓食,因為他的打扮很潮,很扎眼,總能吸引女學生的目光,而那些男性自然不會高興。
就說去北郵那次,要不是腿快,搞不好現在還躺在醫院的病床嗚呼哀哉。
關鍵是吧,也不知道是受社會風氣影響,還是這貨就喜歡過嘴癮,天天只撩不上。
除了上述舞會場所,市里還有幾家商業性質的舞廳,但是規模不大,隆福寺中段就有一家。
隨著改革開放和中美建交,一大群外國人帶著類似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想法涌入中國,尤其是CNN,華盛頓郵報這些媒體公司旗下的記者,他們在美國經常參加各種舞會、酒會,來到這邊自然不會清心寡欲,于是這幾家對普通人而言算是新鮮事物的舞廳,成了他們的專屬聚會場所。
也只有在這里,才能品嘗到來自海外的酒水。
“威士忌,兩杯威士忌,加冰。”
當王陽哼著小調,非常瀟灑地把鈔票遞給服務員,指著酒架上放的尊尼獲加黑牌沖服務員遞眼色時,一個女人朝他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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