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冬梅,不能生孩子?
周志剛手里旳煙掉在地上,灰燼散開,弄臟了他的布鞋,李素華的臉像是被熨斗熨過一樣。
夫妻二人看看林躍,又看看郝冬梅,視線最終定格在周秉義臉上,是詢問,也是質問。
這件事的主角完全傻眼了,郝冬梅無法生孩子的事只有倆人在單位的朋友和主治醫生知道,周秉昆是從哪里得到這個消息的?更難受的是他還把實情告訴了爸媽。
事情大條了。
他本想瞞著的,什么時候瞞不下去了再說,甚至為了郝冬梅的臉面,打算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騙爸媽說是自己不育,這下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秉義?秉義?是這樣嗎?”周志剛的手在哆嗦,說話的聲音也在哆嗦。
沒法生育對周家意味著什么?老話講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雖然現在是新時代了,可是這個觀念在老一輩人心里比秤砣還沉。
“爸……是,是有這么回事,不過您先別急,等有時間我會帶冬梅去北京,找協和醫院的專家為她看病的,現在醫學技術這么發達,一定可以治好的。”
周志剛知道這是兒子在安慰他,伸手拿起放在炕頭的煙盒,從里面抽出一支煙,放到嘴邊嘬了兩口才發現還沒點著,手往身后摸了兩下沒找到火柴,便扭頭瞪眼,沖李素華嚷道:“火呢?”
“火在這里。”李素華趕緊拿起腳邊那盒印有“泊頭”字樣的火柴盒遞過去。
周志剛接在手里抽出一支火柴,劃了好幾下都沒引燃火柴頭,反而把不怎么結實的木頭桿弄斷了,氣得他往地下一丟,火也不點了,煙也不抽了,鼓著腮幫子氣鼓鼓地坐在那里。
周秉義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郝冬梅臉色變化多次,繃不住,也坐不住了,借口去外面看看面醒好沒有,轉身離開房間,開門出去了。
“冬梅,冬梅……爸……”
他叫了兩聲妻子的名字,又看看弓著背坐在炕頭一臉憂悶的老爹,還是選擇追出去。
周志剛一看老大和老大媳婦兒走了,狠狠地瞪了林躍一眼。
“行,把你大嫂氣跑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氣跑了?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這事兒大哥瞞著你們,你們不怪他。鄭娟她媽歲數大了,還能活幾年?他弟弟給北陀寺的主持收為弟子,說他有慧根,只等成年了就要入寺修行,拖累,她怎么拖累我了?”
周志剛越聽越氣,想要揀東西丟他。
“把你大嫂氣跑了你還有理了,你想她……本來遇到這種事已經很傷心了,秉義要是再跟她離婚,她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這時候你體貼大哥,體貼大嫂了?那你怎么不體貼一下我跟鄭娟?周蓉和馮化成,周秉義和郝冬梅,你對他們寬容,對我們嚴厲,為什么?說到底不就是覺得他們有文化,翅膀硬,而且跟你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他們有他們的戀愛觀和活法,你管不了他們嗎?而我跟鄭娟就是光字片的底層民眾,沒大哥和姐有出息,有主見,甚至比不上你這個老工人,你在我們這里有權威,有地位,便要我們按照你的意思來。是,我理解你,你確實是為我好,但是你能接受周蓉和郝冬梅?為什么不能接受鄭娟?”
“我,我,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周志剛從炕頭下來,撿起地上的鞋揚手就打。
林躍哪兒能讓他打到,身子扭了兩下,推開門跑出去了。
周志剛想追,被李素華攔住。
“你說你,大過年的說這個干什么?”
“我現在不說,年后還有時間嗎?”
李素華不說話了,因為周志剛初三就得走。
林躍從家里出來,推著自行車走沒兩步,迎頭撞上往回走的周秉義。
“你干什么去?”
“去太平胡同。”
“什么?”周秉義怒氣沖沖看著他:“你還嫌爸不夠生氣是嗎?”
“怪我咯,是他非要跟我擺事實講道理的。”
林躍超無語,周家老大周秉義,一輩子都在為別人活,就考上北大給周志剛一個虛榮心上的滿足,盡孝?呵呵。老二周蓉,從年輕時起就以自我為中心地活著,到了五六十歲才開了一回竅,給周秉昆拿去六萬塊錢做啟動資金,不過就像她說的,這點錢比起周秉昆一家照顧玥玥的十三個年頭,根本不足掛齒。
周秉義說道:“那你就跟他針鋒相對啊?那是咱爸!”
林躍說道“你這么體諒他,為什么不跟郝冬梅分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在愛情和孝心之間你選擇了前者,現在卻用要孝順來教訓我,你就是這么當大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成嗎?”
要不是這家伙多嘴,郝冬梅不會賭氣離開,周志剛也不會大發雷霆,周秉義本就窩火,一聽這話壓抑不住內心氣憤,直接一腳踹過去,哪里想到林躍手往下一壓,就把抬起的腿按住了。
“惱羞成怒要打人?”
“你是怎么知道冬梅不能生育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嗎?重要的是這是否事實,這么大的事情你瞞著父母不說,我說了反倒成了我的錯?”
“那是因為時機沒到,時機到了我會親自向他們說明。”
“說明什么?為了保護郝冬梅,說是你不育對嗎?說來說去還是愛情勝過父母恩唄。”
林躍把他往后一搡,推著自行車走了。
周秉義垂手站在屋檐下面,不知道回去以后該怎么說。
要說這老三,從來都是最聽爸媽話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在鄭娟的問題上犯了和周蓉一樣的毛病,好歹馮化成是一個詩人,鄭娟呢,鄭娟有什么?一個沒有文化的婦女,怎么就把老三迷成這樣?
大年初五。
孫趕超、宇虹、肖國慶、吳倩、曹德寶、喬春燕,再加一個林躍,七個人在吳倩工作的飯店聚餐。
“哥,干爹初三就走了,你就回去住唄,我干娘想你了。真的,她說啊,你爸走了,你哥也走了,現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她想你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喬春燕開始居中調停做和事佬。
“不回,莪在太平胡同住的挺好的。”
“哥,我去過鄭娟家,她家就兩間房,一個老太太,一個女人,她還有個瞎眼弟弟,再加上你,四個人怎么擠啊?”
“鄭娟她媽人沒了有一年多了。”
“啊?”
幾人面面相覷,心說怪不得這家伙樂不思蜀呢,瞎眼弟弟等于白給,倆人基本在過二人世界,這條件比他們誰家不強?
吳倩說道:“你們不知道,國慶她倆姐姐回城都半年多了,一直沒工作,不僅吃我們倆喝我們倆,一家六口人就擠在兩間房里啊。”
肖國慶臉上掛不住:“那是我親姐,不回家住去哪兒?把她們趕出去嗎?你干嘛呀你要,這點事兒見人就說,至于嘛你。”
幾人一看倆人吵吵起來,趕緊在旁邊勸架。
林躍拿出一封信丟在桌子上:“呂川來的,都瞅兩眼吧。”
曹德寶拿過去讀了沒幾句,春燕兒就給奪走燒了,完事還把話題引到老周家的事上。
“你說秉義哥,冬梅姐,那都是實實在在上過學的好學生,你呢,不是我說你,干哥,你跟我們大家都一樣,那句話怎么說得來著,哦,對,土里刨食,都是土里刨食的人,我覺得你不應該跟他們比,跟他們比就沒意思了。”
孫趕超、肖國慶等人一起點頭,是,周秉昆比他們多上一兩年學,但是有什么用呢,也就語文好點兒,其他科目白給,用老師的話講地瓜蛋子一個。
林躍說道:“誰規定我就不能跟他們比了,現在是沒學上,如果有學上,你看看我的成績吊不吊打他們。”
曹德寶將瓜子皮往桌上一丟:“你就拉到吧,一天天瞎白話。”
其他人紛紛附和,笑罵林躍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