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字片流傳的閑話怎么傳到丁叔耳朵里的?
林躍稍微一想便明白過來,十有八九是去周家給鄭娟送東西的時候聽說的。
雖然他就去年孩子降生的那個月回去過,但是這一年時間沒少往東北寄東西,不過他沒有寄到老周家,而是寄到飯店,再讓丁叔送過去,一來可以趁機探望下娘兒倆,二來他不想春燕的表姨多想,畢竟人心隔肚皮嘛,天知道對方知道他掙了大錢會不會要求漲工資,雖然自己不在乎這點錢,但是主動給的與被索取,心情是不一樣的。
“沒錯,是真的。”
“哎呀。”丁叔原以為他是辦理休學過來闖蕩了,掙了錢還可以回去讀書,沒想到事情更糟糕,被開除自然就沒法繼續學業了:“可惜呀,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林躍說道:“不就是一張清華大學的文憑嘛。”
“看你說的,那可是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東西。”
“放心吧,清華教務處的人怎么把我開除的,以后就會怎么把我請回去。”
丁叔嘴角扯動兩下,看著他的目光像是在說胡說八道會挨雷劈的。
反正就是不相信他的話。
林躍懶得跟他解釋這個問題,拉開路邊奧迪車副駕駛的門,把提包丟進去,完事又打開后車廂的門:“小心,別碰到頭。”
丁叔沒有坐進去,圍著車子轉了半圈兒:“你的?”
“不然呢?”
“你都買車了?”
“做生意這玩意兒是標配,難不成騎著自行車去跟HK那些老板談生意?”
丁叔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當初他給出吉膳堂的裝修圖紙時就曾說過,包裝是另一種形式的廣告,任何產品和服務,最怕的就是沒有辨識度。
當時理解不了這句話的意思,現在嘛,多少理解了。
“丁叔,上車啊。”
“哦。”
丁叔幡然醒悟,抓著門框小心翼翼鉆進車里,摸摸這里,瞧瞧那里,一臉驚奇的樣子,一個農村人,平時也就坐坐拖拉機,摩托車那都是稀罕物,要說汽車也不是沒坐過,但是就兩次,還是燒柴油的吉普,座位硬得很,在崎嶇的道路坐半小時渾身骨頭能顛散架。
“走了啊。”
他提醒丁叔一句,啟動引擎掛檔走人。
先去附近的飯店要了幾個菜,倆人吃了一餐,用林躍的話講,中午喝不痛快,等晚上,晚上把丁叔之前送來的幾個年輕人叫上,好好地給他接風洗塵。
下午2點,林躍把車子開到一家服裝廠大門前,四十多歲的門衛一看車牌,麻溜地過去打開大門,一邊討好地喊著周總您回來了。
林躍非常和善地點點頭,把車開進服裝廠內。
二人從車上下來,丁叔回望門口小屋:“他剛才叫你什么?周總?你……是這家服裝廠的老板?”
看著前方庫房門口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工人把一個個大紙箱搬上卡車,他是真的服氣了,周秉昆是1978年底來的南方,現在1980年夏天,短短一年半時間,就建起一家服裝廠來?
雖然規模跟東北那些國營服裝廠不能比,但是就看廠區工人們的忙碌勁兒,也能猜到效益有多好。
“廠子是跟HK人合資的,股份他多我一點,不過因為對方在HK還有生意,很少來這邊,都是我跟楊廠長在打理,所以嘛……叫我老板也沒錯。”林躍解釋一句,跟身邊走過的兩名工人點頭示意,完事帶著他進了縫紉車間。
縫紉機機針運動的噠噠聲連綿不絕,整個車間都籠罩在一片工業噪音中。
一個個穿著工作服的年輕女工埋頭工作,完全沒有意識到老板帶著同鄉下車間視察了。
丁叔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不由感嘆道:“瞧她們干的多起勁。”
這是實話,大實話。
在東北,廠子里的人有幾個不想渾水摸魚?反正做多做少都是那些錢,再者說,你多干了,別人少干了,結果待遇一樣,更甚至干少的那個因為資歷和關系的原因反而獲得晉升機會,時間一長,多干的人自然會心理不平衡。
林躍拿起一件半成品摸了摸,抻了抻,又檢查一下線頭,滿意地點點頭。
“咱們這里是計件工資,多勞多得,這些農村來的孩子以前吃了不少苦,現在有了靠自己能力改善生活的機會,當然會賣力工作。”
“計件?”
“對,按件算。”
丁叔認為他讓吉膳堂實行服務員打分制,月底得分高者可在集體提成獎外另得一份獎金已經是開先河之做了,沒想到服裝廠的制度更激進。
“秉昆呀,你真了不起,這能養活多少人啊。”
“互惠互利而已。”林躍指指外面:“走吧,這里太吵,影響談話,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兩人從車間出來,往奧迪車泊位走去。
林躍邊走邊說:“以前咱們出口的都是什么?坯布、鋁錠這樣的工業原材料,附加值很低,在別人的工廠里轉一圈,又賣回給我們,一反一正就把錢從咱們手里賺走了,現在形勢好了,無論是工人工資和工業原材料,對比歐美世界的生產成本都要低很多,只要抓住機遇銷到國外,利潤非常可觀。”
往國外銷?
這對于過了二十多年計劃經濟生活的丁叔來說,沖擊不可謂不大,因為他雖然是農民出身,但是對比那些還停留在掙工分思想的農村人,腦子要活得多。
外國的錢是啥?美金、英鎊,那可是一張能換許多張老人頭的搶手貨,這個年代沒有外匯券那是想都不要想。
“丁叔,愣著干嘛?上車啊,我帶你去見幾個熟人。”
丁叔還沒咂摸過味來,云里霧里的就鉆進了后車廂,任由林躍拉著他離開服裝廠,往更遠的地方駛去。
也就十來分鐘,車子駛入一片在建園區,東邊還是雜草叢生的地塊,更遠處還有一片候鳥棲息的蘆葦蕩,再過去是一片沙洲,風吹來,能夠嗅到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在園區內部,各種建筑工人和工程車輛正在忙碌地施工,最扎眼的還要數的零星分布的塔吊,有的樓房已經建好框架,不過都不太高,在一些鋼鐵結構的廠房頂部,焊工手持焊槍作業,不時迸出耀眼的火光,下面的空地則是鋼筋、沙袋、混凝土的天下,不時可見滿身灰塵,帶著安全帽和手套的工人推著小推車穿行在工地間……
當真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林躍把車停好,帶著他走入園區中間最大的建筑工地,門口只有承建單位的牌匾,看不出是什么廠。
“周總。”
“周總,您來了。”
幾個帶著紅色安全帽,手拿圖紙的人停下來沖林躍打招呼。
他笑著點頭回應。
“丁叔,你看那是誰。”
丁叔順著他的指向看去,只見前面的地基上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正在指揮工人把建筑材料固定至塔吊的鉤子上。
“和平?”
又仔細打量一陣,丁叔確信自己沒有看錯,那個肩膀掛著條毛巾的男子正是他的侄子丁和平。
半年前周秉昆跟他要了一批人,其中就有丁和平,怪不得接站的人里沒有這家伙,原來忙成這樣。
“秉昆……這……不會也是你的工廠吧?”
“跟服裝廠差不多,是和港商合辦的企業。”
丁叔看他的目光又多了一分震驚……也可以說震撼,眼前這片地足有七八個服裝廠那么大,得往里面投多少錢啊。
“為什么非要找HK人合辦企業?是錢不夠嗎?”
林躍帶著他走到陰涼一點的地方:“這個……說起來太復雜,你只要知道這么做有利于企業稅務和技術引進就好了。”
丁叔聽著他的回答,真心覺得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對了,秉昆,那邊那個是服裝廠,這個呢?這個比服裝廠大得多的廠子你要用來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