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廠長剛要說話,那邊房門打開,林躍叼著一支煙從外面走進來。
“你怎么……”
徐達開才說半句話,那邊楊廠長滿臉堆笑站起來:“我前腳剛跟徐副廠長提起你,后腳你就回來了,來,看看,都還認識嗎?他……周秉昆啊,就以前咱們廠下料車間的周秉昆。”
他能不認識嗎,剛才在大堂里照了面,還陰陽怪氣地聊了幾句,扭臉人家來到包廂,還是作為HK老板來紅星木材加工廠考察的引薦人來到,尷尬啊,太尷尬了。
“不用介紹,剛才在大堂里碰到了,還聊了兩句呢。”
“見過了?那感情好,來,你們倆為了重逢干一杯唄。”楊廠長笑呵呵地道。
哪里知道林躍走過去把他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按:“有句話呢,多虧了徐副廠長記了十多年,剛才提醒了我,不然我都給忘了。”
徐達左一聽這話,臉上的表情那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楊廠長不疑有他:“什么話?”
“我當時離開木材加工廠前是不是說過你們總有一天會求著我回去?”
“有么?沒有吧?”
楊廠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在心里把徐達左那個多嘴的東西罵了個狗血淋頭,不過表面上還是滿面春分,裝傻充愣假意不知。
“李總,要不然我們走吧,您好心好意過來投資,一家工廠的副廠長居然為了十五年前的事情嘲笑我,把錢投到這樣的單位,十有八九不會有好結果,要不我們還是換一家吧,去我上次跟您提過的醬油廠看看怎么樣?”
“小周,你說的沒錯,身為管理者,這個氣量確實太小,沒有格局,這樣的企業是沒有未來的。”
李先榮拍拍肚皮站起來,一臉遺憾看著楊廠長:“楊廠長,多謝你的款待,不過很遺憾,我不能把錢投到紅星木材加工廠。”
楊廠長那個恨呀,如果不是當著外人面,他十有八九會端起酒杯潑徐達左一臉,現在廠子多難啊,工資都好幾個月只發一半了,退休人員更是只有30,那些六七十歲的老人和廠里的職工為這事兒沒少往工會等有關部門投訴,他這個廠長當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現在好容易盼來一個救星,就因為徐達左一句懟周秉昆的話黃了?
不行,不能讓他們就這么走了,他的未來可都著落在李老板身上了。
“李總,你請留步,聽我解釋。。”
李先榮頓住腳步:“楊廠長,像小周這種心懷家鄉,不求錢財,不慕名利,只求盤活東北經濟的好人居然在老家受到這種待遇,你讓我這個外來客怎么相信你們?要我留下來聽你解釋也行,前提是你獲得小周的認可,這樣我才能相信你是真心實意地想跟我合作。”
“秉昆,你……快勸勸李總啊。”楊廠長沖林躍狂遞眼色。
“好啊,那你讓他求我,求我救救紅星木材加工廠,說以前都是他錯了,他蠢,他傻,他有眼不識金鑲玉。”林躍指著對面的黑臉人說道。
徐達左氣得想拍桌子,但是看看楊廠長,又把沖到嗓子眼兒的臟話咽了下去。
“周秉昆,你要求別人寬宏大量,怎么到了自己頭上又斤斤計較了?”
林躍笑著說道:“因為你是領導,我是工人啊。”
徐達左張張嘴,想反駁又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楊廠長見他不好說話,只能去壓副手。
“徐副廠長,道歉,我讓你道歉!”
“憑什么?我就不道歉。”
“憑什么?憑咱們廠二三百號工人的飯碗,如果搞不到錢,再這么下去,你給他們開工資啊?”
徐達左給他說惱了:“楊凱,你也別拿大帽子壓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因為現在省里大力推行企業經營承包制,用外來資金解決企業財政困難,你當了那么多年廠長,如果這次能夠解決木材加工廠的困境,給市里減少一個大包袱,為兄弟企業樹立一個好榜樣,那你就有了調到工會任職的資本,所以你才千方百計地討好周秉昆。”
楊凱沒想到這家伙口無遮攔,當著周秉昆和李先容的面把他底褲給扒了。
沒錯,他就是這么想的。
徐達左比他年紀大,是注定沒辦法往上爬了,聽說南方現在推行養老金試點改革,東北老工業基地照貓畫虎只是時間問題,只要能熬過這幾年,廠子發不出退休金的問題一定能夠解決。他呢,他的目標是從企業調去工會任職,以后就跟企業沒有關系了,相比之下那才是真正的鐵飯碗。
追求更上一層樓的他,佛系躺平的徐達左,在是否對周秉昆妥協這件事上,當然會有對立和沖突。
“好,徐達左,不道歉是不是,我回去后就召開職工大會,告訴他們本來有一個拯救廠子的好機會,結果被你破壞了,在個人情緒和集體利益面前你選擇了前者,像你這樣的人不配做木材廠副廠長。還有,這么多年來你利用職務之便吃拿卡要,干了多少齷齪事……是的,如果你不跟他道歉,我不僅要罷免你的副廠長職務,還要給相關部門寫材料開除你,你還想退休?還想頤養天年?白日做夢!”
狠吶!徐達左就是扒他底褲,他呢,要扒徐達左的皮,抽徐達左的筋。
這對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了整整十幾個年頭的老搭檔,在這件事上撕破了臉。
林躍左一口煙,右一個小眼神,跟李先榮作壁上觀,擺出一副看戲的姿態。
“我……我……”徐達左老臉慘白,猶豫再三,最后還是選擇妥協。
他可不想跟金土地雜志社的副社長杜東海一樣,眼看著就要升職或者退休的時候被單位除名,不僅錢拿不到,臉也沒了。
“對不起。”
“對不起?”林躍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我要的可不是道歉。”
是的,他要的不是道歉,是像孫子一樣服軟。
徐達左臉色變幻數次,尋思道歉的姿態都有了,服個軟又算得了什么。
“我求你們,求你們救救木材廠。”
林躍裝模作樣看向李先榮:“李總……你看……”
李先榮點點頭,回到剛才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夾了一口東北招牌菜鍋包肉。
“楊廠長,還站著干什么?坐,坐下說。”
楊凱一聽這話心里美成一束花,趕緊靠過去:“李總,你想啊,咱們達成合作協議后就是承包與被承包的關系,經營方面的事由你說了算,我跟徐副廠長都不會插手具體事務,唯一的要求就是盡可能地不要辭退工人,如果嫌人多,實在負擔不了,可以提倡年齡大一些的工人買斷工齡自謀生路。”
他也明白,私人承包廠子的目的不是做慈善,是為了盈利,而東北大大小小的國企崗位超編現象十分嚴重,要承包者全部接收現有員工不現實。
李先榮看了林躍一眼,點頭說道:“好,楊廠長這個提議我會考慮的,之后找個時間咱們再細聊這個問題,今天呢……就是確認合作意向,順便品嘗一下美味的東北菜。”
“對對對,來,喝酒,喝酒。”楊凱發揮他長袖善舞的特點,端起酒杯邀請林躍和李先榮同飲。
那邊徐達左走也不是,留也不適,只能強忍著尷尬吃完這一餐。
林躍帶著李先榮和楊凱談承包的時候,駱士賓正在北京接受北京日報的采訪,對著攝像機和話筒侃侃……裝波伊,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不了解他的人還真以為他是通過合法手段白手起家的民營企業家了。
然而還沒等他把這個逼裝囫圇嘍,手下便告訴了他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拔絲廠出問題了,駱士賓不敢怠慢,趕緊推掉下午的采訪,乘坐當天的航班飛往深圳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