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蓉和蔡曉光在樓上爭論該不該告訴喬春燕唐城房地產開發公司背后老板是周秉昆的時候,那兩個人也在談論這件事。
“周秉義還說這里面沒有官商勾結,放屁!純屬放屁!我就說吧,他們兩兄弟怎么可能沒一點兒金錢往來,這周秉義是眼看著快到退休年齡了,準備在任上撈一筆再走,沒錯,
就是這樣,那句話怎么說得來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周秉義,我看你這回還怎么裝圣人。”
“行了,別白話了,
說那么大聲干什么?嫌知道的人不夠多咋地?”喬春燕推了他一把。
“那這事兒肯定得告訴大家,讓光字片的人都知道周秉義和周秉昆是什么人吶。”
“你傻呀,告訴大家有啥好處?”
“好處多了去了,最起碼的,能看到他們兩兄弟人人喊打,我就開心。”
喬春燕拎起包來砸人。
曹德寶趕緊躲,一邊躲還一邊罵:“干啥玩意兒,怎么說著說著就打人呢,你吃槍藥了?”
“你才吃槍藥了呢。”喬春燕說道:“你這不就圖一嘴上痛快嗎,有啥實際好處。”
“那你說怎么做對咱們最有利?”
“我覺得周蓉說的對,這事兒找周秉昆比找周秉義好使。”
曹德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咱跟他都搞成那樣了,他能答應多給一套房?伱當還是95年,給你普羅旺斯浴池你不要的時候嗎?”
“那咱現在不是抓到他跟周秉義的小辮子了嗎?”
“呵……”曹德寶覺得這很可笑:“你覺得就周秉昆那脾氣,他能吃你這一套?他爹的葬禮上怎么打周蓉的,又是怎么對趕超和你兩個姐姐的,你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喬春燕揮舞手臂道:“我們現在不是知道了他跟周秉義的秘密嗎,他不為自己著想,也應該為自己的大哥著想吧,
這事兒要查實了可是會坐牢的。”
曹德寶懂了:“媳婦兒,
還是你聰明,那趕緊的吧,給周秉昆打電話。”
“急什么,先回家再說。”
“對對對,先回家。”
十五分鐘后倆人回到家里,喬春燕在曹德寶的催促下撥通了林躍的號碼。
手機響了一陣后接通。
“喂,哥啊,是我,我是春燕兒。”
“知道,說吧,什么事。”
喬春燕沒有在意對面不咸不淡的問話。
“是這樣的,我聽人說承建光字片安置小區的唐城房地產開發公司是你創辦的,現在我們家在分房的事情上遇到點問題,你看能不能跟拆遷辦那邊打聲招呼,幫忙解決一下。”
曹德寶在一邊兒聽著直樂,這叫啥?這叫硬話軟說,明明是威脅,聽著像求人辦事一樣,不承認不行,春燕兒就是比他會說話,會來事兒。
很快,電話里傳來周秉昆的回答:“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
“哥,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我喬春燕是什么樣的人你還能不了解嗎?”
“那我周秉昆是什么樣的人你了解嗎?”
“哥……”
嘟嘟嘟嘟。
連線中斷。
喬春燕看看夏新手機的顯示屏,一時反應不過來。
曹德寶回神挺快的:“媳婦兒,周秉昆把電話掛了。”
“什么干哥哥,混蛋。”喬春燕氣得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丟,寒著臉走到電視機前面,咬牙切齒地道:“他這是在逼我,都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曹德寶說道:“我就說吧,他都能把大姐和二姐送進監獄,還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喬春燕仿佛沒有聽到,恨聲說道:“行,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周秉昆,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
“媳婦兒,先吃個蘋果,消消氣,消消氣。”
曹德寶生怕她跟沈紅枝一樣氣到中風癱瘓,那他可就慘了,趕緊從茶幾的盤子里拿起一個蘋果走過去給她壓驚。
三天后。
老喬家的院子里。
馬扎、板凳、小方桌,瓜子、花生、小碗茶。
煙霧繚繞,果屑遍地,還有幾只新生的蚊子嗡嗡亂飛。
這當然不是重點,重點是圍坐在四周的街坊。
于虹、大熊、二熊、大熊媳婦兒、二熊媳婦兒、喬春梅、喬春華、老劉頭和剛出獄沒兩天的劉愛林,還有才遷回光字片老屋居住的投機客,總之圍了好多人。
“這事兒還能有假?千真萬確!”曹德寶很享受成為焦點的感覺,似乎當年賣VCD光碟賺大錢都沒現在這么風光:“這事兒是周蓉親口說的,她說唐城的幕后老板是周秉昆,不僅承包了王家屯小區的開發和建設,等光字片的人往那邊一搬,這里就建商業地產。”
“什么是商業地產啊?”有聽不懂的老太太問。
“這個商業地產啊,就是大商場,大酒店,大公司用來辦公的寫字樓。”
他這么一說,大家都理解了。
人擠人的大商場,豪車如云的大酒店,高聳入云的寫字樓,這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
換句話說,以后的光字片很值錢,是寸土寸金的商業寶地。
“所以你們看,周秉昆從七年前就在打光字片的主意,現在周秉義上去了,大手一揮要搞舊城改造,完事兄弟倆人開始唱雙簧,哥哥規劃,弟弟承包,左手建安置小區,還不想多給我們房子,右手做商業地產,要把光字片打造一個能夠不斷吸金的核心商圈,這不是官商勾結,以權謀私是什么?就這樣還說沒有利益交換,他和周秉昆不可能做這種事,這哥倆兒真拿我們當傻瓜了?”
曹德寶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義凜然:“還光字片的兒女?周家兄弟就是趴在咱們光字片居民身上吸血的……”
他拍死一個落到胳膊上吸血的蚊子。
“這個吸血的……蚊子。”
說到這里,院子外面傳來異響,眾人扭臉一瞧,只見黑暗里一個人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前面走去。
燈光太暗,看不清是誰,不過隔著好幾米都能聞到刺鼻的酒氣。
“是國慶吧?”
“應該是他。”
“瞧這走路的樣子,錯不了。”
“又喝酒了?可苦了大剛了,又要上班又要照顧他爸。”
“哎,真可憐……”
曹德寶氣呼呼地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這就是周秉昆對待發小的態度,趕超還關在牢里,國慶變成了一個酒鬼。他那么有錢,木材廠在深成集團名下連號都排不上,就為吳倩貪了他一點錢的事,把咱光字片多少家庭逼得走投無路啊,這樣的人你指望他會做慈善?會吃虧?會讓人占便宜?不可能。”
劉愛林對此深有體會,要不是因為偷盜工廠財物被判了一年零兩個月,他的媳婦兒也不會跟他離婚,連孩子都因為被班里同學排斥,現在書也不念了,跟著社會上一群小混混到處跑,管一管吧,還被懟你一個勞改犯沒資格教訓我。
大熊說道:“講了這么多,你就說該怎么辦吧?”
喬春燕說道:“還能怎么辦?鬧唄,這事兒不鬧大了,沒人會管我們。”
“對,鬧,只要周秉義怕了,我們就贏了。”劉愛林跟著在一邊起哄。
這里很多都是像喬春燕和曹德寶一樣,在外面有房,還想回來在分一套的主兒,現在自認為抓住了周秉義和周秉昆官商勾結的痛腳,那自然是要拿來做文章的。
一個月后。
周秉義辦公室。
“周……”
周秉義回頭擺擺手,沖秘書小王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沒事的,我走的這段日子你要做的就是協助梁副市長處理好招商引資和促進人才會流的問題。”
小王點點頭:“您就放心吧。”
周秉義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當日夜。
林躍接到了郝冬梅打來的電話,說周秉義出事了,讓他盡快回吉春一趟。
他答應了,說明天就坐飛機回吉春。
電視劇里周秉義是在王官屯小區建好后被舉報的,看來這里因為他的關系被提前舉報了。
六月末,這還沒入伏呢,氣溫就一天一個臺階,尤其今天,太陽就跟落到頭頂一樣,熱力一波一波炙烤著黑土地,好容易盼到入夜,那股子潮濕悶熱的感覺依然沒有消散,出去走一圈回來汗水能把背心浸透,老人們說應該要下雨了,不是小雨,是大雨或者暴雨。
當晚,周秉義家。
郝冬梅坐在單人沙發上,兩手用力抓著扶手,鬢間散著幾根白發,眼角的魚尾紋也有點深,看起來比三人沙發上坐的鄭娟顯老得多。
“說周秉義收錢?他要是收錢,就不會做這么多得罪人的事。天下唯庸人無咎無譽,所以才會有多做事多得罪人,少做事少得罪人,不做事不得罪人的人,可是你看看他們,他們被舉報了嗎?沒有,他們日子過得好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要我說他們的危害大的多得多,你看這房子,這還是我們醫院分的,不大,小兩居,秉義工作這么多年,從林業局到工商局到輪胎廠再到哈陽,直到調回吉春當市長,連本該有的房子都沒要,他說我們沒有兒女,白天工作又忙,不如把房子讓給有需要的人,說他收錢,他收了錢給誰花?秉昆嗎?他就算收一輩子的錢,能到秉昆身家的千分之一嗎?”
“嫂子,你也別著急上火,秉昆說他已經到吉春了,在找人打聽大哥的情況呢,會沒事的。”鄭娟能怎么辦,只能在一旁溫言安慰。
“我相信他沒有問題,也相信調查組的人會給他清白,可是你知道嗎,他是一個癌癥病人,作為一名醫生,我比誰都清楚這份壓力有可能對他帶來怎樣的傷害。”
“大哥,癌癥?”
鄭娟一臉錯愕,她根本沒有想到情況這么糟糕,暗自慶幸沒有把事情告訴李素華,不然的話,天知道老太太能不能承受這份打擊。
“嫂子,你別傷心了,大哥是好人,不會有事的。”
她說這句話時想起周秉昆上次回家不經意間說過的一句話,他說為了光字片的人不值,也就周秉義這個傻瓜拼著命不要想把他們從窮窩子里拉出來,但是物質上的窮容易解決,思想上的窮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改變。
似乎他一早就知道周秉義得了癌癥。
郝冬梅偏過頭去抹了一把眼淚,沖她勉強一笑:“媽呢?她一個人在家沒事嗎?”
“沒事,媽現在吃了晚飯就去跟小區里的老頭兒老太太們跳廣場舞,以前還說住不慣樓房,現在你要跟她提一句,她會說我啥時候說過這種話了,也不知道她是假裝糊涂,還是真糊涂。”
“真好。”郝冬梅說道:“媽有你這樣的兒媳婦,這下半輩子可算是享福了。”
屋里氣氛漸漸好轉,突然間門口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鄭娟說道:“應該是秉昆來了,我去開門。”
話罷站起身來,過去把門打開。
當看到外面站的人時,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呆在原地。
郝冬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正要起身去看,猛聽外面傳來一聲“進去”,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被硬生生推進房間。
“周蓉?”
她仔細打量,認出來人身份。
周蓉被推進房間不久,林躍也從外面走進來。
這時郝冬梅和鄭娟都發現了一個細節,周蓉左臉上有一個通紅的手掌印,而且腫得老高,看樣子是被周秉昆打得。
“秉昆,你……”
鄭娟疑惑不解,他不是去打聽周秉義的情況了嗎,怎么給周蓉弄來了,還下這么重的手。
林躍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頭望郝冬梅道:“我說曹德寶大熊那些人是怎么知道唐城的老板是我呢,正應了那句話,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秉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自己問她。”
林躍把周蓉往郝冬梅面前一推:“是你自己說還是我替你說?”
“周秉昆,你別欺人太甚。”周蓉捂著臉說道:“是,是我告訴喬春燕和曹德寶的,難道我有說錯嗎?唐城的幕后老板不是你嗎?敢做不敢當,還是說大哥和你真有見不得人的臺下交易。”
話音剛落,耳聽身后腳步聲響,她微微偏頭,眼角余光瞥及一道黑影罩下。
非常響亮的一記耳光,看得鄭娟一哆嗦,沒有想到郝冬梅也有這種怒不可遏的時候。
“你知不知道你哥得了癌癥?”
郝冬梅又一次揚起手來,只不過這次沒有落下,在不斷深呼吸,努力壓制心頭亂竄的邪火,前些日子周蓉在這邊吃飯,三個人包餃子的時候說起光字片的事,周秉義有說自己不在乎外界的議論,但是這種事吧,他說不在乎,周蓉就真的認為能夠到處宣講了?這不是給光字片拆遷計劃添亂嗎,更何況周秉義為這事兒十分操勞,再加上身患重病……
她是真想抽死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妹妹,當初周秉義把上北大的機會讓給她,怎么就讓出這么一個做事全憑好惡,不計后果的書呆子來。
癌癥?
周蓉大吃一驚,她沒想到周秉義在身染重病的情況下還這么賣力地推進光字片的拆遷計劃。
林躍說道:“周蓉,你還不知道老大得了癌癥的事吧,萬一他因為承受不住壓力病情惡化,你還能這么理直氣壯嗎?哦,我忘了,雖然爸是因為你多嘴沒了的,不過你不這么認為,只會想他是被我氣死的,不關你的事。如果老大也沒了,你八成也會這么為自己開脫假如唐城的幕后老板不是我,不去蹚光字片這趟渾水的話,老大就不會有事對嗎?所以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
周蓉說道:“我怎么知道喬春燕和曹德寶會去舉報大哥,他們跟你不是很好嗎?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瞧瞧你……”
她話還沒說完又挨了一巴掌。
不過這次不是郝冬梅打得,是鄭娟打得。
“你無恥!”
向來好脾氣的鄭娟也被激怒了,她實在理解不了,這個女人為什么總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
郝冬梅也一指房門,壓抑著怒氣說道:“從今往后,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滾!給我滾!”
周蓉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咬咬牙,帶著怒氣走了。
站在她的角度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曹德寶和喬春燕過來找她幫忙,以為拆遷計劃是周秉義主張的,能夠走他的捷徑分到一套房子,她告訴二人實情,免得他們捧著西瓜撿芝麻,這事兒求干哥哥比求沒多少交集的周家大哥管用,做錯了嗎?沒做錯吧,但為什么所有人都指責她做錯了,不追究周秉昆的責任。
周蓉理解不了鄭娟和郝冬梅的想法,鄭娟和郝冬梅也理解不了她的想法,也不想理解她的想法,對她們來講,現在最重要的是周秉義的情況怎么樣了。
“秉昆,你不是去打聽大哥的情況了嗎?打聽的怎么樣了?”
“呂川來了,專門為這事兒來的,我沒有見到他。”林躍說道:“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把大哥患有胃癌的事告訴他們了,他們答應會密切關注他的狀態,不會坐視病情惡化的。”
郝冬梅聽到這樣的回答,稍稍安心:“秉昆,辛苦你了。”
“應該的。”林躍走到沙發坐下,倒了杯水端起來喝了一口:“對了,你們還沒吃飯吧,要不要我去做點?”
郝冬梅搖搖頭:“我不餓。”
林躍知道自己就算做了她也沒心思吃,也就沒有勉強。
“喬春燕、曹德寶、大熊、二熊、劉愛林……呵呵……”
鄭娟一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心里有點慌:“秉昆,這時候你可別做傻事,大哥情況不明,你現在是我和大嫂的主心骨,如果因為跟他們置氣出點啥事,我們可咋辦啊。”
“放心吧,我都這把歲數了,早就過了硬來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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