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上個租客留下的石英鐘掛在東墻,秒針一下一下抖動,迸出清脆的機械音。
蘇大強把手里的螃蟹腿一丟,站起來就往臥室走。
他的動靜驚醒了眾人。
林躍反應很快,起身攔住蘇大強:“別裝瘋,也別想走,這么關鍵的問題,你不交代幾句嗎?”
“明成,你這不是為難爸嗎?還有,不許你這么說媽!”
蘇明哲感覺蘇大強特別可憐,如果老二說的話是真的,那么蘇大強不只戴了一頂綠帽子,最少三頂他的父親一頂,老二的父親一頂,那個趙美蘭要投奔的上海來的男醫生一頂。
“為難他?不為難他就能掩耳盜鈴,當成問題不存在嗎?蘇明哲,我可是幫你解答了一個困擾全社會的問題,這件事今天在家人面前說出來,總好過鬧到社會上叫人笑話,如果你還想再被他搞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門就在那邊,可以帶著吳菲和小咪離開,沒人會攔你。”
“這……明成……”
他還想替蘇大強和趙美蘭找補,吳菲在。
其實他也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肯定要拿出來掰扯掰扯,理清個人責任的,至于蘇大強戴了多少頂綠帽子,趙美蘭又干了多少錯事,逃避問題并不能改變事實。
“蘇明成!你不愿意贍養父母直說,撒這樣的謊有意思嗎?”蘇明玉不能,也不愿意承認這樣的事實,如果蘇明成和蘇明哲不是蘇大強的兒子,只有她一個是蘇大強的子女,那她這些年來在家里受到的冷遇不是更沒處說理去了嗎?
而且蘇明成在除夕夜甩出這種聳人聽聞的結論是什么意思,不想承擔贍養蘇大強的責任嗎?
“撒謊?就怕你不信,我把鑒定結果都帶來了。”他從褲兜掏出折疊過的文件丟在桌上。
蘇明玉拿起來掃視一遍,臉色陰得幾乎能滴下水來。
原本小咪坐在姑姑身邊嗑雪米餅,看到她的側臉嚇得一頭扎進吳菲懷里。
林躍拉著蘇大強帶到單人沙發上:“說說吧,當年發生了什么事。”
蘇大強:“……”
“DNA鑒定結果就在那里,再做一遍也是一樣,保持沉默就能當成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嗎?”
“也是,這么多年來你就像一個把頭埋進沙子里的鴕鳥,認為看不見敵人,也就沒有危險了。”
無論他怎么諷刺,蘇大強就是三緘其口。
“好吧,你不說,我來說,當然,這都是推測,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可以糾正。”林躍看著三人沙發上坐的蘇明玉、蘇明哲和吳菲說道:“你們以為趙美蘭一個農村女人是怎么進去醫院當護士的?沒點不見光的交易可能嗎?你們以為趙正的城市戶口是怎么來的?一個小護士,一個普普通通的學校職工,有能力在那個年代給自己的親戚開方便之門?蘇大強什么性格你們也看到了,指望他去疏通關系可能嗎?一個農村女性嫁給城市戶口還有體面工作的男性,身份和地位本就弱了一截,她是靠什么反客為主,壓制蘇大強三十多年的?僅僅是因為性格強勢嗎?我想從她在同德里的街坊鄰居面前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了。那個年代的社會環境,哪里像現在這般自由,一個女人要想支撐起整個家庭,從小護士很快升為護士長,要付出什么,不用我說你們也能想到對嗎?”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扭頭看向蘇大強。
“后來你也知道了不是嗎?這也是為什么她要去上海找那個醫生,決心把兩個兒子都帶走的原因你們都知道,我跟蘇明哲不是你親生的。不過遺憾的 是,她沒有走成,因為這時懷了第三個孩子,而她的媽媽拼死阻攔,不允許她打掉這個孩子,于是蘇明玉降生了,你們兩個人繼續湊合著過了三十多年,我說的對嗎?”
蘇大強耷拉著眼皮,一下一下晃著后背,過了好一會兒才用悶悶的語氣說道:“我要跟你媽離婚,你媽氣死了我媽,是她媽不讓她離,居委會也不批,后來就有了明玉。”
就這些,蘇大強閉起嘴巴不再說話。
蘇明玉一臉急躁:“然后呢?”
“明玉,小蔡在哪兒?她該來接我回家了吧?小蔡呢?我還要給她寫詩……對了,我準備送給老聶的那幅字你們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你們別給我藏起來啊,信不信我去派出所告你們虐待老人。”
好嘛,又開始打岔了。
可是盡管如此,盡管上面的話有些顛三倒四,但是不妨礙大家在腦海描繪出事情的輪廓蘇明成說的沒錯,他和蘇明哲不是蘇大強的兒子。
“蘇明哲,還記得我在仁德苑給你看的監控視頻嗎?這下你該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吧,既然蘇大強把他媽的死歸咎到趙美蘭身上,關鍵時刻見死不救也能說得通了不是嗎?”
“明成,你能不能不要說了。”蘇明哲十分抓狂,因為發生在父母身上的事情,真的很難讓他一個斯坦福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接受。
林躍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所以蘇大強不敢回老宅,不讓在房間里放趙美蘭的照片,搬新家后過去的東西一概不留。別人無法理解一個父親把二兒子弄得傾家蕩產夫妻離異還要不斷作妖,讓大兒子也變成一文不名的窮光蛋,而且在兒女與保姆之間,他寧愿選擇后者也不愿意親近前者,現在你知道了原因了吧,沒錯,你跟我不是他的兒子,是他的仇人。”
蘇明哲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菲摟著小咪,呆呆地看著蘇家四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她究竟嫁到了一個怎樣家庭啊,這也太亂了,不過……轉念一想她跟蘇明成做過的事情,還有自己跟蘇明哲的將來,蘇明哲和蘇明成的關系,也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再加上蘇明玉和蒙志遠不純潔的師徒關系。
有句老話說的好,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林躍一看蘇明哲心態崩了,又看向蘇明玉:“這回你還有臉讓我們贍養他嗎?從小到大花的那些錢我早就還清了,既然只是養育關系,不是至愛血親,我不想,也沒義務去贍養一個仇視自己的老東西,所以養爹的事你得自己背。大過年的,我得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來往門口走,從衣帽架拿下圍巾圍好。
“哦,對了,新春快樂。”
房門開啟。
房門關上。
蘇明成就這么走了。
一股風進來,吹得沙發上坐的幾個人遍體生寒。
新春快樂?
看來這就是蘇明成給他們的新年禮物了。
“我的新衣服呢?明玉,快幫我找找,明天你大哥接我去美國還要穿呢。”
“爸,你能不能醒醒?能不能消停一點?”
“放哪兒了?我到底放哪兒了?好貴的,幾千塊呢。”
“爸!”
蘇明玉忍無可忍,把面前放的白瓷碗往桌面一撴。
啪的一聲輕響,碗碎了,茶幾的玻璃面也被磕破,向外輻射出一圈蛛網狀裂紋。
小咪被嚇到了,哇的一聲哭起來。
吳菲推推失魂落魄的蘇明哲 ,抱著小咪離開沙發:“小咪困了,我們走吧。”
蘇明哲不說話。
她又使勁推了一下,他這才反應過來,緩緩起身,視線掃過被蘇明玉嚇住的叫了快四十年的那個爹,跟在吳菲身后往外面走去。
這個年過的……想來想去,他覺得只有“驚悚”這個詞能夠形容。
蘇明玉沒有去送他們,兩手插進頭發里,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在消化蘇明成和蘇大強說的那些話,還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憂心惆悵。
一個巨大的煙花在窗外爆開,短暫地點亮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