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姑,你快點,別磨磨蹭蹭的,還要給客人敬酒呢。”
前邊傳來陳大光的喊聲,是人都聽得出他有多么不耐煩。
這是讓她快點換掉婚紗,穿上大紅色的敬酒服去前面給客人們敬酒。
雖然這是婚禮的常規流程,但她不想早早過去,她想讓婚紗在身上呆久一點。
但……
“唉!”
巧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嘆了口氣,這是一場補辦的婚禮,實際上她跟陳大光已經結婚五六年,因為陳金水看不起后者,還因為上次她跟陳江河的婚禮鬧了個大烏龍,搞得老頭子一提結婚的事就生氣,所以才拖到今天,而她即使打扮得再漂亮,陳大光也不會多看幾眼的……
關于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噠噠噠……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孤芳自賞的她有些神情恍惚,還以為陳大光來了,直到一個聲音在耳后響起。
“我來幫你吧。”
同聲音一起接觸身體的還有一個放到身后拉鏈上的手。
她瞬間驚醒,扭頭打量來人。
“你怎么來這兒了?”
巧姑很慌張,很驚訝,很意外,也有些難以置信。
嗤……
林躍一邊把拉鏈解開,一邊看著她暴露出的后背肌膚說道:“我為什么不能來?”
“這里是更衣室,你……你……趕緊……快出去。”
她下意識拿手推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雖然已經盡可能地壓抑情緒,可是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發抖。
林躍順勢抓住她的手腕,往懷里一拉。
巧姑腳踩在婚紗上,整個人失去平衡,一下子撲倒在他的身上。
“我來拿我兩年前那個夜晚沒有拿走的東西。”
他的吐息帶著一絲溫熱的氣流拂過耳根,巧姑的心一蕩,身子一下子軟了。
而當他的手放到襪帶的那刻,腿一哆嗦,站都站不穩。
兩年前……
兩年前的一幕在她眼前閃過。
她為什么不跟陳大光呆在上海,選擇一個人返回義烏?答案很簡單,她被傷透了心。
陳大光跟外人講,談生意帶著她不方便。不是談生意帶著她不方便,是玩女人有她在身邊不方便。
很少有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男人夜不歸宿,巧姑也不例外,兩年前的仲夏夜,她眼睜睜地看著陳大光摟著一個女人從夜總會出來,上了門口停的轎車。
林躍告訴她,陳大光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
她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很早以前就在陳大光的衣服上發現有長頭發,襯衣的領子上見過口紅印,更不要說女人用的香水味。她一直強迫自己不去多想,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其實她很清楚,這種行為叫做自欺欺人。
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是林躍把她送回家的,她罵了陳大光半宿,撒酒瘋不讓他走,好像還強吻了他,至于后來發生了什么……她斷片了,反正第二天醒來人已經不在了。
“不要,你別,別這樣……”
唔……
她三掙扎兩掙扎,被林躍封住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半分鐘后他有進一步動作的時候才恢復清醒:“前面那么多人,你怎么能……這里……真不行……”
“你爸來了,正在前面訓話呢,陳大光現在可顧不上你。”
林躍把她輕輕一推,陳巧姑倒在凌亂的婚紗中,嵌著珍珠的小圓冠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很遠。
“按照我們挑貨郎的習俗,女兒結婚也沒什么好送的,我呢,熬了一鍋好糖,讓在場各位嘗一嘗。”
“你別忘了,你跟你爸,都是這貨擔養大的。”
“一根針,一根雞毛,我們都拿它們當寶貝。”
“那時候我們過的踏實,可是現在的年輕人,心都浮了,看不上這點小利了。”
“現在政策好了,義烏這塊的市場越做越大,可是我們陳家村的人就是瞧不上,為什么呢?因為我女婿賺錢容易,靠關系,批條子,一下就把奔馳車給開來了。”
陳金水在前臺大聲訓話,陳大光苦著臉站在一旁,想要拉他下來,又不敢這么做,陳金土也不好在這個場合跟親家公說什么,只能是急得團團轉,乞求這丟人現眼的一幕快點完結。
而后臺……
誰還去管后臺呀,因為陳金水緊接著迸出一句:“但是你們誰知道啊,他這車是借來充門面的。”
借的?!
陳大光的奔馳車是借的?
全場嘩然,來賓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誰也沒有想到,親家公登場后第一句話就揭了陳家村首富的底牌,鬧了半天這陳家父子是一對銀樣镴槍頭啊。
和陳金柱坐在一起的胡麗一臉懵逼,為了讓陳洪跟陳大光去上海掙大錢,她已經讓兒子打了辭職報告,上面也批準了,現在陳金水跑過來說陳大光的車是借回家撐門面的?
她兒子的工作怎么辦?那還要不要讓陳洪跟陳大光去上海?要知道為了巴結臺上那對父子,她可是隨了雙份禮金,她的,她兒子的,雙份禮金呀……
陳金柱斜對面的餐桌上,駱玉珠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今天事有蹊蹺:“江河,不對啊,那車要是借的,巧姑的鉆戒和婚紗,還有桌子上的五糧液……我知道了,姓林的把陳大光坑了,就這場婚禮,他們父子得傾家蕩產。”
她這兒突然想通,掩住嘴巴笑起來,氣得陳江河在下面踢她的腳。
“別笑了,別笑了。”
“為什么不笑?你忘了陳金土那老小子說要1500一個月雇你去給他看攤了,現在我很想問問他,還有沒有臉說這種話。”駱玉珠靠著椅背,一副出了口惡氣的表情:“對了,姓林的哪兒去了?你們誰看到他了?”
沒人知道林躍在哪兒,也沒人在意夫妻二人的談話,因為陳金水又說話了:“我們陳家村有句老話,叫賺一分撐死人,賺一毛餓死人,別小看這一分錢的利,積少成多它能讓你賺遍天下,也別貪那一毛錢的利,哦,就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巧姑……巧姑?巧姑呢?”
他這兒一喊巧姑的名字,陳大光才反應過來,巧姑換婚紗換了好半天了,便趕緊往后面走,指望她出來后勸勸老丈人,讓他閉嘴吧,把兩家人的臉全丟盡了。
然而他這才推開門,一張驚慌失措的臉從后面閃出來。
“巧姑?”
她的臉很紅,皮膚下面像有一團火,婚紗是換下來了,但是敬酒服穿得歪歪扭扭,露著一截小腿,雙手各拎著一只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跑到臺上。
“爸,爸,你怎么來了?”
“巧姑?你干什么去了?爸剛才說了什么,你沒聽到嗎?”
“我……我剛才在……在后面換敬酒服呢,婚紗設計得太……太復雜,廢了不……不少時間。”巧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想讓自己看起來更輕松一些。
她成功了,或者說場合特殊的原因,大家忽略了她頸部的薄汗,散著的鬢發,兩腮的胭脂紅,以及微微顫抖的兩條腿。
“巧姑啊,還有大光,爸呢,以前不同意你們兩個在一起,有你哥的關系,也有……唉,過去的事就不說了,既然現在已經這樣,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爸不是來拆臺的,爸來這兒就是想告訴你們,以后踏踏實實過日子,不要搞那些虛頭巴腦的,什么時候再給爸生個大胖小子,爸就心滿意足了。”
陳金水前面冷嘲熱諷講了一堆話,后面總算是說了兩句應景的吉利話。
“好,說的好啊。”
這時有人在臺下鼓掌叫好。
陳婷婷扭臉一瞧,發現林躍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趕緊湊到他身邊,小聲說道:“你干什么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出去透透氣。”
“那透完了嗎?”
“透完了。”
“透完了趕緊回家。”
“為什么?”
“還問為什么?大伯說陳大光的車是借來充門面的,你這一場婚禮給人家花了那么多錢,我怕他們一會兒找你麻煩。”
“啊?”林躍露出十分震驚的表情,大聲說道:“奔馳車是借的?那大光的老板朋友呢?香港富達集團的于福達董事長,浙江銀都商貿有限公司的陳總,他們……應該不是空有其表的皮包公司吧?”
旁邊的人聽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搞得那幾個人一臉冷色,怒目而視。
“你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快走吧。”陳婷婷拉著他就往外走。
陳金水在后面氣得想罵人。
“我就知道你小子讓老太太去我那兒說情沒安好心。”
“陳金水,這你可就錯怪我了,你問問巧姑,我對她好不好,你問問她。”
他這么一講,大家還挺認可,鉆戒、婚紗,外國裁縫,錢花的確實多,可是東西實實在在給了巧姑的,怪只怪陳大光打腫臉充胖子,非要搞什么陳家村第一婚禮。
然而只有新娘子明白,這里的對她好,有別人不知道的意思在。
她的丈夫陳大光不知道,她的父親陳金水不知道,她的公公陳金土不知道,大廳所有人……只有他們倆明白啥意思。
她把手往下放,按住還在一下一下起跳的大腿外側肌膚。
“嫂子,你給評評理,你別不說話啊,我送給你的結婚大禮,你到底喜不喜歡?只要你說聲喜歡,那些辛苦都值了。”
這一聲“嫂子”,讓她想起他在后面的時候附耳低語的幾句話,心跳的更快,腿更軟,臉更紅,全身燥熱難當。
陳大光和陳金土肺都快氣炸了。
花了他們家那么多錢,這小子還有臉說自己辛苦?什么人吶。
父子二人哪里知道,此辛苦非彼辛苦,他的辛苦,只有新娘子知道。
一場盛大的婚禮……不,應該說鬧劇就這么結束了。
陳家父子可以說是面子里子全沒了。
如果說陳金水不上臺掀桌子,那這婚禮沒得說,絕對是全義烏能排上號的,對得起陳家村首富這樣的人設,然而這個親家公把奔馳車是借來的真相一講,陳家村首富的盛大婚禮就變了味兒。
從陳家村,到俊安里,到湖清門,到環城路小商品城,再到何麻車……佛堂鎮,全市人民都知道號稱在上海混得風生水起的陳大光是個銀樣镴槍頭,榮華富貴全是假象。
很多人都在議論,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也有人等著看林躍的笑話,怎么說呢,陳家村三杰,陳江河和巧姑的婚禮鬧了個大烏龍,搞得陳金水鎮長寶座都丟了,他扭頭娶了一個克死男人的寡婦,還心甘情愿幫忙養孩子,陳大光和巧姑的婚禮倒是沒黃,但是淪為全城的笑話,如今就剩林躍了……大家覺得,他不會也跟陳巧姑有點兒什么事吧,不會也在這個女人身上翻車吧?
一個半月后。
環城路小商品城。
有關陳大光婚禮鬧劇的熱度散了不少,但今天是個例外,因為陳金土和陳金水把林躍堵在了陳玉蓮的攤位里。
“兩位伯伯,你們這樣鬧,我這兒……我這兒還做不做生意了?”
陳婷婷攔著陳金土,不讓他進店。
陳金水在后面拄著拐杖,吹胡子瞪眼盯著林躍。
“你這小子,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前些年破壞了江河跟巧姑的婚禮,這次又把大光坑慘了,你……你……陳玉蓮怎么教出你這么個混蛋,還讀大學,讀再多書也改不了你身上林語堂的惡棍本性。”
附近的攤位主和顧客一看這邊有熱鬧瞧,有空閑的都圍了上來,其中也包括駱玉珠和馮艷,上次林躍搞砸了他們的雙簧表演,口碑受到影響壓了好多貨,現在陳金土和陳金水上門鬧事,倆人自然是樂見其成。
“這……這怎么回事?”
“那誰知道啊,我也是剛過來。”
“別猜了,八成與陳大光的婚禮有關。”
“嚯,倆入土半截的人跑來市場鬧事,臉都不要了。”
“還不是發現一場婚禮錢花太多,過來找林躍算賬嗎?用屁股想想也知道了。”
“這事兒賴陳金水好吧,他要不多嘴,陳金土父子能丟那么大臉嗎?”
“我看陳金水不是故意揭短,是不揭短不行了,再打腫臉充胖子下去,他閨女嫁過去后吃什么?喝什么?”
陳金水聽著周圍的議論聲,老臉一陣青,一陣白,別扭急了。
這時林躍在里面喊道:“我真沒有害巧姑,我是在幫她。”
“幫她?你說你在幫她?”
陳金水氣的嘴都歪了,他就沒見過這種睜眼說瞎話的人。
陳大光吃了個啞巴虧,這事兒怨不得別人,只能怪他打腫臉充胖子,可是就這幾天功夫,上門要賬的都鬧到他那兒去了,要不是他老婆攔著,別說家里值錢的東西,籠子里那些雞都得給拉走。
巧姑那邊就更不用說了,電視機、電冰箱、洗衣機、席夢思床、落地柜、沙發茶幾……凡是能搬走賣錢的,都給弄走了。因為這,他氣不過去找陳大光算賬,可是按照巧姑的說法,陳大光帶著家里僅剩的幾千塊錢躲了,他又去找陳金土,陳金土也沒轍,倆人說來說去,便把帳算到林躍頭上,認為如果不是這貨背后使壞,陳大光不能跑路,巧姑也不會過這種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倆人不敢去陳玉蓮家鬧,怕給老太太嚇出個好歹,便把矛頭對準了陳玉蓮在市場的攤位。——林躍壞歸壞,對親媽可是孝順的很,他總不能拿陳玉蓮做擋箭牌來面對他們的怒火。
陳金土指著陳婷婷說道:“你走開,這事兒跟你沒有關系,走開……”
“不走,我就不走。”
“你走不走?不走我找你媽去。”
“你……你們不講理,欺負人。”
別說,她是真的沒把自己當外人,陳金土一個長輩,還是個男的,那自然是不能對她動粗的,只情跳腳大罵:“林躍,你……你給我出來,你躲在小姑娘身后,算什么男人?”
陳金水說道:“陳金土,你先別急,你讓他說,他怎么幫巧姑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把人幫到無家可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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