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是一封舉報邱英杰處事不公,徇私枉法的信件,還不是寫給義烏市領導的,是給金華紀檢部門的。
在這個緊要關頭,林躍不僅不幫他的邱大哥解決困難,反而要落井下石,在背后捅一刀?
這……
何瘸子無法理解這是什么操作。
林躍說道:“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兒那么多問題。”
“可是,可是……”
何瘸子感覺很別扭,心理上難以接受。
“是你媽攤位出了假貨的事他沒辦好,惹你生氣了?”
林躍警告道:“我再說一遍,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余的問題不要問,你應該知道,我之所以選擇你做這件事,就是因為你不像李金澤,屁話多多。”
何瘸子聞言一凜,趕緊端正態度:“我晚上就回村找人,一定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現在李金澤已經是啤酒廠副廠長了,他還在賣汽車配件,雖然錢沒少掙,但是說出去名不好聽,現在集團決定另辟戰場,新開一家運輸公司,他可是想別人喊他何總很久了。
這事兒吧,既然林躍讓他辦,他去辦就是了,至于邱英杰,嗯……愛咋咋地,反正倆人又不熟。
“行,那就這樣,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吃完飯再走吧,我柜子里還放著幾瓶十年的五糧液呢。”
“十年的五糧液?別存五糧液了,存茅臺吧。”
林躍揮揮手,走了。
現在這個年代,五糧液的出廠價可是比茅臺高不少的,前者屬于白酒行業的領頭羊,林躍現在告訴他不要存五糧液,要存茅臺?
這說明什么?
他可不像李金澤,一直把林躍當成貴人看待,如今林躍告訴他存茅臺比存五糧液好,那沒說的……
他前腳送走林躍,后腳就去倉庫找女人了。
“老婆,家里還有多少閑錢?”
“全給我買成茅臺。”
“廢什么話,叫你做你就做,屁話怎么那么多。”
嘿,林躍說他的話,給他拿來懟老婆了。
電視劇里商站長找了幾個人一起告邱英杰,被陳江河給按下了,這里陳婷婷和小丫跟那些商戶一講,說邱英杰會幫忙解決假貨的事,店里不會有多少損失,很多人對此極度不滿,陳江河再號召商戶們寫聯名信告商站長吃拿卡要,以阻止他告邱英杰時,就沒多少人參與了。
在那些貨被沒收的商戶看來,這叫狗咬狗一嘴毛。
還有一些人背地里罵陳江河心里沒有B數,他的貨物被查了,也沒見邱英杰管,因為求情還給罵了一通,現在陳玉蓮的攤位賣假貨,邱英杰既沒有罰款,也沒有勒令停業整頓,擺明了偏袒林躍,就這他還沒有一點怨言地幫邱英杰的忙,怎么想的啊?
一個月后,一則消息在小商品城流傳開,邱英杰被停職了。
“姓商的聯名信管用了?看來市里也認為事情鬧得太大,要剎一下車了。”
“姓商的哪有這么大能量,聽說是金華的領導發話了,說事情都鬧到市里去了,邱英杰做事情太激進,沒有考慮影響,而且有徇私的嫌疑,為了維護市里的形象和法律法規,要邱英杰放假反省,等候處理。”
“那真是太好了,他一停職,新上來的領導就不會這么倔了吧,那些貨興許就能要回來。”
“誰說不是呢,說是維護市場,但是搞到現在,市場都快被搞死了,也該往回拉一拉了。”
“陳婷婷講林躍知道這件事后說了一句話,叫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三思,這話你們誰知道什么意思?”
“這我們哪兒知道啊?大學生說的話。”
“我聽著……好像他也不贊同邱英杰做的事?”
玉珠商行的倉庫內,陳江河聽著外面商戶的議論,全程黑臉。
“他怎么能這樣呢?大哥對他那么好,背地里說這樣的話。”
駱玉珠把手套摘下來扔到貨架上。
“我跟你說過,他就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
“說小人過了。”陳江河不同意她的話,林躍當初幫他經營襪廠的事情他還沒忘,雖然在駱玉珠看來,林躍不是在幫他,是在幫自己。
駱玉珠說道:“他不是小人會舉報我們嗎?”
“沒有證據的事,你不要亂講。”
“陳江河,你還要維護他到什么時候?要不是他,我們能每天被要賬的堵門嗎?是,你能爬墻跑路,我呢?我肚子里的孩子呢?就算沒有被假藥害死,這樣下去,搞不好哪天也會因為躲債流產。”
陳江河被她一番搶白搞了個無話可說。
因為貨被工商查了,債主追得他們滿街跑,為了省錢,駱玉珠就去一家小診所看病,結果對方無照行醫,給她按照胃炎的癥狀開了抗生素,后來覺得情況不對,到醫院一查,醫生講她懷孕了,不過因為她在吃抗生素,懷孕期間是不能吃這種藥的,醫生建議她放棄肚子里的孩子。
她跟陳江河為這事兒難過了好久,但是她沒有放棄,隔了幾天又去查,發現孩子發育得很好,醫生拿到她吃的藥一檢查,說是淀粉做的,也即是說,從頭到尾都是虛驚一場。
孩子呢,是保住了,有句話叫母憑子貴,以前倆人鬧矛盾的時候,陳江河還能賭氣表示抗議,現在嘛,更沒膽子惹駱玉珠生氣了。
“說話啊?你怎么不說話了?”駱玉珠用一種尖酸刻薄的目光看著他。
陳江河不搭理她,轉身繼續搬貨,搬完又把倉庫里的紙箱子折疊壓縮堆在一塊兒,尋思著過幾天聯系收廢品的,應該能賣出王旭的文具錢。
與此同時,邱英杰家。
咚咚咚……
外面響起敲門聲。
“邱巖,去開門,看看是誰。”
臥室里響起邱英杰懶洋洋的聲音。
趴在餐桌上寫作業的邱巖答應一聲,跑過去打開房門。
“咦,林叔叔,你來了?”
“不是叫你別喊林叔叔嗎?叔叔叔叔的,都把我喊老了,要叫林大哥。”林躍摸摸她的頭,走進客廳。
“可是你叫我爸大哥,我不該喊你叔叔嗎?”
“咱們各論各的。”
臥室的門打開,邱英杰從里面走出來,應該是剛起床的緣故,頭發亂糟糟的,兩眼無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不太好。
“她叫你哥,你叫我哥,那不是全亂套了?讓外人聽見,這叫什么事?”
林躍微微一笑,把手里的東西放到旁邊的桌子上:“這是我托人從東北買的人參,已經切成小片,記得泡水喝。”
邱英杰告訴邱巖去她自己的房間寫作業,引他到客廳沙發坐下。
“買這個干什么?”
林躍并不回答,轉移話題道:“你停職的事情我聽說了。”
邱英杰知道這事兒不可能瞞過他,強顏歡笑道:“讓你見笑了。”
“見笑不至于,因為這件事是我讓人辦的。”
“你?”
邱英杰呆了一下,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沒聽明白,你讓人干的?你讓人干什么了?”
“舉報你徇私枉法。”
“為什么?”
邱英杰還是不相信他會干這種事,不過來自金華的壓力,讓人不得不多想。
“我不這么干,你還在為打假的事情操勞,不會回家休養,不是嗎?”
回家休養?回家休養有工作重要嗎?在邱英杰看來當然沒有工作重要,可是林躍……似乎話里有話。
“你這是害我你知道嗎?”
“不,我是在救你。”林躍說道:“工作永遠做不完,但是命只有一次。”
話說到這個地步,邱英杰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得了癌癥這件事就他一個人知道,連父母都瞞著,邱巖同樣沒有發現異常,早晨還為不喜歡吃胡蘿卜的事跟他慪氣呢。
“你別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你不能再去上班了。”
邱英杰這個人吧,簡直就是個工作狂,電視劇里為什么英年早逝?還不是工作壓力大,精神負擔重給累的,即便他平時通過食補的手段,沒少給他買和做有預防胃癌效果的飯菜,但也只是延緩了病情進展,不像電視劇里一樣到了打擊假冒偽劣商品的時候已經是中晚期,但是這病……還是得了。
要知道他可是有嗅覺動物LV4的,注意到邱英杰的情況不對后就有提醒,勸其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但是都被當成了耳旁風,上醫院做檢查都拖著不辦,更別說放棄工作在家養病了,如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正好借著打假鬧大的機會來個釜底抽薪。
現在邱英杰被停職了,想不在家養病都難。
“你知不知道,你媽攤位賣假貨的事還沒調查清楚,市場里還有那么多事等著我善后,我這一停職,那些三角債的問題該怎么處理?萬一他們再賣假貨又該怎么辦?”
林躍說道:“那你沒收了他們的貨,那些人就能轉變意識了?不讓他們吃點苦頭,淘汰掉一批無良商戶,他們是認識不到自己的短視的。”
“等義烏小商品的口碑敗了,想重新豎立起來就難了。”
“我相信義烏人的聰明才智和勤勞本性能引導他們走出困境,其實吧,有時候蹲一蹲會跳得更高,如果沒有一次深刻的教訓,大家繼續一盤散沙這么搞,永遠不會有一個良好的經營環境,市里總不能什么都管吧?一個行業要有一個行業的規矩,而這東西,因為地域原因,成員組成原因,發展階段的原因,是需要不斷調整,不斷優化的,政府是搞不定的,需要凝聚同業人員的共識和力量,就比如賣假貨的事,只有疼到他們承受不住,以后自發性抵制假貨,市場才可能良性的,健康的向前發展,而不是像你這個保姆,事事為他們操心,追求面面俱到,處理好每一個問題,這是不可能的。”
江蘇、浙江兩地的人自古以來擅經商,而且有守望相助的傳統,說起印染行業,紹興那邊非常興盛,說起皮具,溫州非常有名,這里的人比較注重拓展關系網,不像其他地方的商人,喜歡吃獨食,悶聲發自己的財,加之這是90年代,試錯成本比較低,所以他是真的不擔心小商品城這些人因為一次打擊就一蹶不振,倒是邱英杰,做他們的保姆太久了,孩子大了不被社會教育,不撞得頭破血流一次,是不會成熟的。
“我記得以前陳江河跟我說,喜歡聽我講話,受教育,受啟發。這句話我應該送給你,你說你,人不大,哪兒來的這些人生經驗?還一套一套的。”
邱英杰真得聽進去了,就跟以前多次談話一樣,這小子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確實,商業發展這塊,單靠市里出各種法規和條例是不行的,民間得有一股自我調整的力量相配合,市場才能穩定健康有序地發展。
“有句話叫長江后浪推前浪。”
“沒有你這么自夸的。”邱英杰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你看我,都忘了給你泡茶。”
“別泡,不喝,下午我還想多睡一會兒呢,而且這次來看你,主要目的也不是談這些。”
“主要目的?不談這個?”
邱英杰搞不懂他,話都說了一籮筐,現在講這不是重點?啥腦回路啊?
林躍抬起手腕,看看腕表刻度:“人……該送到了吧。”
“送人?送什么人?送到哪兒?”
邱英杰繼續犯迷糊,他這個小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愛當謎語人,說話做事都這樣,每次事情發展到最后,你才會發現他前面的某個安排或者說的話有什么深意。
咚咚咚……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這人,果然不經念叨。”林躍小聲嘀咕一句,笑著說道:“來了。”
邱英杰看看他,起身走到門口,在敲門聲第二次響起時打開房門,見到了樓梯間站著的女人。
“張學?”
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離婚一年多的前妻。
“你這地兒,還挺難找的。”
張雪外面穿了一件帶粗流蘇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淺灰色毛衣,頭發燙得不怎么好看,不過卷很大,挺扎眼的。
邱英杰扶了扶眼鏡腿:“你怎么來了?”
“我來接你啊。”張雪看到了客廳里的林躍,對他揮揮手:“怎么說我也是邱巖的媽,你不會就讓我站在樓道里說話吧。”
邱英杰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人讓到屋里,看看林躍,再看看張雪,不明白這兩個人怎么認識的。
“我已經聯系好了梅奧醫療的戈登博士,到了那邊,張學會帶你辦理住院手續。”林躍解釋完自己的安排,準備起身離開:“你們肯定有很多話要講,我先走了。”
怪不得張學說是來接他的,原來林躍已經安排好了他去美國治病的事,雖然邱英杰不愿意離開義烏,但是現在停職在家無法工作,國內的醫療水平也確實不如美國。
“沒想到你連我也算計。”
“不應該嗎?”林躍反問道。
邱英杰剛要說話,次臥的門開了,邱巖從里面走出來,定定地看了張學一陣,面帶遲疑叫了聲“媽媽”。
兩年多了,張學只是來過幾次電話,母女二人難免會有距離感。
“邱巖,來,看看媽媽給你帶了什么。”張學丟下邱英杰,提著包進了邱巖的臥室,給她拿從美國帶回來的禮物。
邱英杰一面往外送林躍,一面埋怨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她牽扯進來呢?”
“跟你商量你會同意嗎?”
沒錯,跟他商量是不會有結果的。
“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先斬后奏。”
倆人來到樓道,林躍頓住腳步說道:“在你去美國前,還得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跟陷害我媽的人算賬。”
“你查出來了?”
邱英杰查了快一個月都沒結果,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現在停職在家腦子也停不下來,一會兒想沒了他小商品城會變成啥樣,一會兒想他曾說過,關于陳玉蓮售假的事要給商戶們一個交代,現在看來要食言了,還有林躍那兒,萬一被新官刁難可怎么辦。
林躍點點頭:“查出來了。”
“誰做的?”
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揮揮手,道聲“別送了”,轉身往樓下走,腳步聲越去越遠,很快就聽不到了。
邱英杰總覺的剛才的笑容有點瘆人。
不過……這件事必須做,為了伸張正義也好,為了回報小兄弟的關懷也罷。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