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買教材,那你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的時候可不要責備老師沒有好好教,一個班級三十多個學生,我不可能為你一個調整教學方式。”
魏麗娜盡量壓抑怒氣,讓自己表現得更講理,更平和一點,不過話里話外的威脅……并不少。
那些忙著備課的老師也不備課了,紛紛挺背抬頭,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看他們倆,李彬還喝了一口菊花茶,發出咂吧嘴的響聲。
“不用這么麻煩。”林躍一臉認真地道:“我要調班了,就過來通知你一下。”
“你要調班?”魏麗娜滿臉不解:“你要調班我怎么不知道?”
林躍是頂的轉校生的名額,轉校生之前就是在十班上課的,她是十班班主任,班里學生調班肯定要經過她的同意。
“那現在你知道了。”
“行,你說說,要往哪個班調?”
魏麗娜巴不得這種刺兒頭學生離開自己班級呢,不過問題是,哪個班的班主任愿意接手這么一個燙手山芋。
“一班。”
“一班?”
魏麗娜的眼睛瞪直了,角落里正在備課本上寫字的趙榮寶手一顫,鋼筆掉落,骨碌碌滾出好遠,碰到桌子圍擋才停止,他受驚轉頭,看向魏麗娜的工位。
而其他人都在看他。
原因很簡單,他就是高一一班的數學老師,也是班主任。
魏麗娜和他對視一眼,明白了。
林躍是自作主張要轉去高一一班的,她還以為唐元明提前和趙榮寶勾兌好了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魏麗娜越說越氣:“真把精英中學當成可以隨便撒野,沒人管得了你的地方了?去一班?一班的學生什么成績?你什么成績?自己心里沒數嗎?還有你去問問趙老師,一班要你嗎?”
在精英中學,一班二班是實驗班,其他十一個班是普通班,各班的人數、名單都是開學前弄好的,除非是像錢三一那種在中考中取得好成績的學生,普通的高一新生很難調班進去,更何況是林躍這個年級倒數第一。
林躍說道:“魏麗娜,是我撒野,還是你撒野?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師生不是上下級,是地位平等的自然人,任何涉及雙方利益的決定,需要通過協商解決,而不是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必須要干什么。所有分實驗班普通班的學校打得旗號都是因材施教,對外的說法嘛,實驗班講得知識點比較深,成績一般的學生過去了適得其反,對升學沒有幫助,我認為自己不會這樣,而且再過兩個月我就18歲了,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不用你們打著為我好的旗號替我做決定。”
“這……”
魏麗娜只能拿校規說事:“你既然辦理了入學,那就要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聽從老師的安排。”
“明顯不合理的規章制度我為什么要遵守?你們侵害我的利益的決定,我為什么要聽從?既然精英中學是公立學校,那就應該為全體納稅人負責,而公平公正是我們社會的核心價值觀,難道你能代表學校,要對社會核心價值觀發起挑戰?”
魏麗娜被這頂和社會核心價值觀為敵的大帽子扣下來,唬得不敢說話了,臉色有點白。
趙榮寶可不想他進實驗班,一看魏麗娜吃癟,扶了扶眼鏡腿,站起來說道:“你要搞清楚,高中是選拔教育階段,不是義務教育階段,人家考得好,憑自己努力分到實驗班,你考得不好,只能進普通班,這有啥不公平的?”
魏麗娜和李彬好想給趙榮寶鼓掌點贊,不愧是教數學的,邏輯就是好。
“這可是你說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躍笑了,拿出手機晃了晃,按下播放鍵,揚聲器里傳來趙榮寶的聲音。
“你要搞清楚,高中是選拔教育階段,不是義務教育階段……”
“你說的……”
重復一句半帶威脅的話,他把手機往兜里一揣,非常干脆地離開高一年級辦公室。
趙榮寶和李彬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里面有啥坑,高中階段選拔教育,有錯嗎?沒錯啊。
兩個半小時后。
下午課程結束。
學生們有的打著呵欠起身,盤算著一會兒去食堂吃點啥,是來個煎蛋補補腦,還是買倆雞腿貼貼膘,讓該發育的地方再好好發育一次。
也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繼續專心致志看書的,口里還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背什么,這一幕多數發生在高三年級的學生身上。
當然,還有那些聽到下課鈴如獲至寶的學生,好像生活的追求就是為了這一刻,就好比林妙妙。
“耗子,我聽說你們宿舍來了一個新學生,把錢三一的床位都占了。”說這話時,她瞄了一眼講臺,那個穿著白襯衫青褲子,眉目清秀,臉龐白凈,卻行走端著一杯綠茶,看起來很會養生,實際有些老氣的區中考狀元正被一群人圍著,要他講解剛才物理老師留下的思考題。
“是有這么個人。”
“聽說挺狂的?”
江天昊收回望向鄧小琪的目光,手捏圓珠筆敲打桌面,吹牛逼道:“我可是205的寢室長,到了我的地盤,是強龍得給我盤著,是猛龍得給我臥著,有我這座大山鎮著,哪里輪到他張狂啊。”
“同學,你可以的,精英中學之棟梁。”林妙妙對他伸出大拇指。
很明顯,她也聽說了那個叫林躍的新生開地圖炮的事。
精英中學配不上我什么的,就連錢三一都不敢說這種話,雖然他的表現處處透露著一種你們在我的高智商跟前都是渣渣的意思。
就在江天昊想要虛偽地謙虛兩句,順便詢問林妙妙怎么沒有第一時間去食堂的時候,本來在放音樂的廣播忽然停了。
“你干什么?這里是廣播站。”
“出去,你哪班的,出去。”
“哎喲。”
突然傳出的雜音令全校學生一臉茫然,那些準備往食堂走的人也停下腳步,抬頭打量廣播站的方向。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林妙妙喃喃自語道:“這是……我師父的聲音,誰啊?敢打擾我師父播音?”
“師父?”
“對啊,高三年級的,說再過幾天就不播了,要把精力都放在高考上,讓站長多給他排兩天任務,留點美好的回憶。”
就在林妙妙解釋她和播音員關系的時候,揚聲器里傳來一段對話。
“魏麗娜,是我撒野,還是你撒野?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老師,我是學生,師生不是上下級……”
“你要搞清楚,高中是選拔教育階段,不是義務教育階段,人家考得好,憑自己努力分到實驗班,你考得不好,只能進普通班,這有啥不公平的?”
對于高一一班的人來講,前面一男一女的聲音很陌生,但是后面這個人的聲音……他們很熟悉,正是高一一班班主任趙榮寶。
這……啥情況?
聽錢三一講題的人都跑去門口豎著耳朵聽廣播了,只有鄧小琪還雙手抱拳,眼里滿是小星星地盯著她的男神。
“精英中學的同學們好,我叫林躍,是新來的轉校生,上面的話,是我在高一年級辦公室和高一一班班主任趙榮寶的對話,他說,通過成績分實驗班和普通班很公平,那么我想問問校領導,如果一位同學中考的時候生病了,因為發燒感冒,胃痛腸炎發揮失常,因此被分到了普通班,沒有得到因材施教,而實驗班里的學生卻因為個人原因成績下滑,跟不上教學進度,成了不如普通班尖子生的差生,那讓他繼續呆在實驗班,是不是對普通班尖子生不公平?所以,既然學校是唯成績論的選拔機制,就請按照每次月考成績排名,讓該上的上,該下的下,是吧,趙榮寶老師?”
我勒個去……
林妙妙往上推了推近視鏡,剛才她還在跟江天昊談論他,這就說曹操曹操到了?關鍵是吧,他可太能作妖了,敢跑到廣播站叫板老師,她長這么大就沒見過這么囂張的人。
她把椅子一推,站起來就往外跑。
江天昊在后面喊道:“林妙妙,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去?當然是去廣播站了。”
江天昊打量一眼窗外,走廊里站了一排同學,都豎著耳朵在那兒聽。
他很不爽,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覺得這樣挺好,要問為什么,答案很簡單,林躍把廣播站的人趕出去,利用廣播設施私自發言,這可比在宿舍樓頂撞李道奎的行為更惡劣,校長會放過他嗎?怎么可能!
“哎,你們干什么去,錢三一還沒講完呢。”
聽到講臺上傳來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只見心目中的女神正眉頭緊鎖,一臉幽怨地勸那些被廣播吸引的同學收心,繼續聽她的男神講解題目。
錢三一其實挺不爽的,一個人繼續在黑板上寫答案,沒人互動,毫無疑問很沒意思,別看他每天一副誰也不CARE的高冷學霸臉,但是在博學多識這方面,他還是希望得到身邊的人認可和仰慕的,就像他一直把蔣昱文當成偶像那樣,不然也不會天天好心地給大家科普,還在用計算機玩游戲的問題上跟江天昊較真了。
至于鄧小琪……選擇性地被他忽視了。
眼見沒人回來,他把粉筆往講臺一丟,朝自己座位走去。
“別走啊,錢三一,題還沒解完呢。”鄧小琪一臉渴望地看著他的背影。
“明天再說吧。”
錢三一看都不看她,拿起書桌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鄧小琪瞥了一眼廣播站的方向,恨透了那個攪了錢三一授課的討厭鬼。
另一邊,普通班的走廊上,一些學生也在指指點點。
“我覺得他說的還蠻有道理的。”
“我也覺得他說的沒錯,既然學校分實驗班和普通班,二者教學質量不同,那就看成績一月一換,能者上弱者下,這樣才叫公平。”
有平時畏縮的學生拿著筆記本在教室門口說:“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為自由開道者,不可令其困厄于荊棘……”
“干什么?你們干什么?進屋去。”
便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打開,趙榮寶、魏麗娜、田珊珊等好幾位老師走出來,對著走廊上起哄的學生一通呵斥,唬的膽小鬼們蔫頭耷腦回了教室。
他們可不是林囂張,敢跟老師作對。
趙榮寶往前走了兩步,扒著走廊扶手往上下左右看。
他管得了眼前的學生,但……樓上高三的,樓下高二的,還有操場和樓前廣場上的學生……老師幾個,學生幾百,怎么管?
既得利益者從不抱怨!可是十幾個班也就兩個實驗班,林躍的話肯定會挑動普通班學生的情緒,影響他們的心思,校長必被驚動,而他……可以說是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約談是跑不了了。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被林躍弄到廣播站播放。
一個月調一次班?
人員頻繁流動,會對教學工作帶來很大的壓力,老師連學生的情況都摸不清楚,怎么因材施教?
可你要是不這么搞,那就是不公平,不公正,就算普通班的學生不敢多事,那家長呢,家長找到校長問這件事,尤其是普通班的尖子生家長來學校討說法,甚至去教育局鬧,該怎么辦?
魏麗娜和李彬為趙榮寶默哀,田珊珊則氣得不行,認為這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林躍極度缺乏管教。
校長辦公室里。
頭大臉小五官擠在一起,上下眼瞼浮腫嚴重的謝維州正在大發雷霆。
“這個林躍,是不是就是你說的那個林躍?”
辦公桌那邊是唐元明,本來他是坐在椅子上的,現在坐不住了,帶著深深的慚愧站起來,弱弱地說了一句“是他”。
他和李道奎交涉完畢后離開男生宿舍樓,考慮到中午謝維州不在學校,回家吃飯了,就想下午說床位的事,誰知道上完第一節課來到校長室發現人不在,一問才知謝維州去教育局開會了,要晚一點才能回來,他只好去忙自己的,等快放學了,第二次來到校長辦公室,剛好堵到開完會回來的謝維州,結果倆人坐下沒說幾句話,外面就鬧出這樣一幕。
他恨不能在地上跺出一條縫鉆進去,被這個表侄氣得血壓噌噌地往上竄。
一中考成績全年級倒數的家伙,非要去實驗班,這不是無理取鬧是什么?被趙榮寶懟回去不甘心,又跑到廣播站搞煽動演講,很難想象,林強那么一個成熟穩重的人,居然生出這么個超能作妖的兒子。
“聽聽,聽聽,他說的什么話,早知如此,前幾天我就不該同意他的轉學申請。”謝維州氣的鼻子都歪了,手指用力敲打著光可鑒人的辦公桌,身為一個校長,面對家長說場面話時,‘素質教育’,‘不唯成績論’,‘每個孩子都是好樣的’,這種話那自然是沒少說的,但都是大話,空話,官話,套話,掐尖兒搞實驗班是每個學校都在用的明規則,但是在一些高大上的場合,就得用‘因材施教’來包裝,來回懟大眾的質疑,現在林躍把趙榮寶的錄音弄到廣播站播出來,就相當于誠實的小孩子戳穿皇帝新衣是光屁股的真相啊,他這個場面話,漂亮話,大話,空話講得最多的人,心里當然不會好受。
拋開立場講道理,唐元明還是挺佩服表侄敢向權威問責,敢對不公發難的勇氣的,作為教歷史的老師,自覺比教數學、物理、政治的那些老師更有思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過他也能理解,學校最喜歡兩種學生,一種是聽話的,一種是成績好的,而這兩點,林躍一個都不沾邊。
“校長,你先消消氣,消消氣。”
“我消什么氣?”謝維州吹胡子瞪眼看著他,手往廣播站的方向一指:“你帶來的學生,先把他從廣播站弄出來,我再跟你算賬。”
好嘛,真生氣了。
話講到這個地步,唐元明還能說什么,蔫蔫地應了一聲,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離開校長室,往廣播站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