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昱文又不傻,當然聽得出林躍的挖苦。
如果是別的年輕人,他會不屑一顧,笑笑算了,因為他是誰?麻省理工的博士生,妥妥的海歸大牛,對面的小子又是什么背景,最多也就是窩在非洲玩泥巴的小屁孩子,大象會和螞蟻計較嗎?當然不會。
但現在的情況是,就是這小子把他恩師氣成那樣,事后還不知收斂,去江北拳王的葬禮上鬧,眼下又當著裴音的面說這種話,那怎么可能當成什么都沒發生。
“他怎么會在這里?”
裴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因為眼前一幕很別扭,剛才的林躍還是一副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文藝青年的樣子,怎么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攻擊性極強,說話陰陽怪氣不留情面的人。
“瞧這問題問的,不覺得很二嗎?你能來這兒,我為什么不能來?裴音已經和錢玉琨離婚,她愿意邀請誰進屋那是她的自由,何需考慮你和錢家的感受。”
“林躍,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裴音不斷地給他遞眼色,示意他先走。
“行吧,我先走一步。”林躍提著木頭箱子走出去,和蔣昱文錯身之際,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住腳步,回頭笑望二人:“蔣昱文,讓我猜猜,該不會是錢守中那個老東西要你來請裴音過去的吧?”
蔣昱文臉色一變,因為他說得沒錯,確實是錢守中的意思,老爺子說想裴音了。這事兒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就好,但是他想著給她一個驚喜,就沒有手機聯系,選擇登門拜訪,卻沒想到驚喜未給成,驚嚇倒是做到了。
林躍繼續說道:“唔,容我再發揮一下想象,那老東西看不上安麗麗,一直念著裴音的好,知道你惦記著她,倒不如撮合你們兩個在一起,不能讓她當兒媳婦,做徒弟媳婦兒也不錯。”
越說越離譜了。
裴音嗔怪道:“林躍!”
而蔣昱文的臉色已經很難用文字來形容,他根本沒有想那么多,不過聽完上面的話,似乎……錢守中夫婦確有想法,不然怎么早不想前兒媳婦晚不想前兒媳婦,明知道他喜歡裴音的情況下,在他去探視的時候想,而且老太太還非常痛快地把裴音家的地址告訴他。
“以前就因為他喜歡裴音,強令兒子娶妻,最后搞得婚姻家庭一地雞毛,如今她自由了,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樣的生活了,他又把與其說深情,不如說足夠不要臉的徒弟塞過來。”林躍看向裴音,搖搖頭:“一直都是身邊的人提要求,提愿望,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你是要做他們眼里的裴家大小姐,還是做你自己?”
他丟下一句話往自己的房間走。
“回去轉告那個老貨,我會讓他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蔣昱文當然不能容忍別人侮辱恩師,他覺得上次自己沒在,自己在的話,一定會給姓林的雜種一點顏色看看。
林躍二話不說,轉身就是一腳,噗得一聲把蔣昱文踹倒,跌了個狗吃屎。
“你在美國呆了那么久,對私闖民宅的認識怎么還沒國內的人深刻?真遺憾,如果是美國,對于有暴力傾向的闖入者,我會毫不猶豫請他吃槍子兒。”
說完這句話,他把門一關,進屋了。
電視劇里蔣昱文是怎么追到裴音的?死纏爛打,沒錯,不顧地點,不顧場合,不顧錢家人的名聲,發揮不要臉的特長讓這個知書達理的女人不知道怎么應付,想法一點一點松動,最后發展成姐弟戀。
看起來很像深情霸總抱得美人歸,但是理智地想一想,根本就是編劇的一廂情愿,裴音是個搞音樂的,蔣昱文天天講自己是理工男,強調邏輯思維,那一個感性的人和一個理性的人結合,開始的一段日子或許能夠幸福甜蜜,時間一久,女神的光芒褪去,還不是又回到柴米油鹽的生活?錢玉琨脾氣好吧,被兒子嫌棄,被親爹鄙夷都從不發火兒,照樣會跟裴音吵架,最后鬧到離心離德,像蔣昱文這種只顧自己爽,完全忽視身邊人感受的所謂霸道總裁,能跟裴音相濡以沫舉桉齊眉?開玩笑呢,除非他能帶領裴音領略編程的魅力,數學的趣味,人工智能的美,進而讓裴音仰慕,拜倒在他的才華或者顏值下。但這可能么?
除了賺錢的才華是通用的外,其他的……有幾個女人喜歡政治?有幾個女人喜歡數學?有幾個女人喜歡戰爭游戲?這些領域的大牛,哪怕是皇帝,該婚姻不幸婚姻不幸,該被戴綠帽子被戴綠帽子,那么她的下場也不過是從嫁給一個愛賺錢的錢玉琨,到嫁給另一個愛鉆研的錢玉琨。
他這兒關上門回屋了,外面的情況那叫一個尷尬。
林躍踹蔣昱文這一腳說實話不重,但是造成的傷害卻堪比致命一擊。
西裝革履大背頭,趾高氣昂地海歸大牛剛回來就在心目中的女神面前被一個年輕十幾歲的小子一腳放倒,典型的裝波尹不成反被艸,臉都丟盡了。
“昱文,你沒事吧?”裴音走過去扶他。
“音音,你為什么要跟這種人來往?”他很激動,不斷地用手拍打褲腿的腳印,從上到下詮釋了什么叫做“惱羞成怒”。
裴音對“音音”這個稱呼感到驚慌,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他。
蔣昱文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搬家吧,好不好?遠離這種人。”
裴音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想要甩開他的手。
她發現“搬家”這個詞突然變得刺耳起來。
“音音,你還猶豫什么?這樣,我明天就帶你去找房子,三一不想走的話,他的工作我去做,我自認為在他那里還是有幾分威望的。”
要知道錢三一一直把他視為榜樣,平時沒少請教難題,對于他的建議,奉為金科玉律有點過,但是影響力比錢玉琨強是可以肯定的。
裴音一邊躲避著他的目光,一邊去推他的手:“昱文,你先把手放開。”
蔣昱文不僅不放,反而上前一步,想要去摟她。
“你能不能別這樣。”
裴音的臉是一個大寫的抗拒和小寫的無所適從。
“音音,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不,我愛你。以前你跟大哥沒有離婚,我只能把這份愛埋藏在心底,現在你們分開了,我不需要再壓抑這份感情。知道么,有一句話姓林的說得很對,我回國發展都是因為你,相信我,這一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絕對不會像錢玉琨那樣傷害你的。音音,我的女神,我對你的愛天地可鑒,至死不渝。”
蔣昱文皺起眉頭凝視著她,擺出一副無比認真且深情的樣子。
“啊,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啊,我愛你,我的音音,我的女神。”
“啊,天地可鑒,至死不渝。”
連續的,尖刻的,嘶啞的,又帶有一點喜劇色彩,一點諷刺意味的聲音響起。
倆人循聲望去,之見樓梯間窗戶外面的橫梁上站著一只紅嘴綠毛鸚哥兒,鳥里鳥氣地重復他剛才的深情表白。
于是本該情意綿綿的畫面變得相當滑稽,霸道總裁人設被一只鳥毀了個一干二凈。
裴音自然是認得它的,林躍養的鸚鵡,名字很奇怪,叫什么“大反派”,一點也不像那只好看的,名叫糯米的布偶貓。
這回她知道它為什么叫大反派了,就這張嘴,那真是毀人不倦,賤到家了。
“傻鳥,叫什么叫,影響別人表白了。”
隨著一道呵斥,剛才關上的房門打開,林躍冒頭瞪了一眼,那鳥一揚翅膀,撲棱棱地飛進客廳。
“不好意思啊,你們繼續,繼續。”
卡……
他隨手把門關上。
繼續?怎么繼續?氣氛剛烘托上來就被澆了一盆冰水,倆人之間就剩尷尬了。
裴音趁機掙脫出來:“昱文,你先回去吧。”
“音音……”
她快步退到門內:“你回去告訴……錢伯伯,周末我就帶三一去醫院看他。”
蔣昱文往前一步,試圖說點什么時,那扇暗紅色的門迅速關上,裴音的臉消失不見。
彭……
聲音還挺響的,也不知道是她沒有收住力,還是故意用大聲關門來提醒他不要說了。
都是那只該死的鳥兒!
蔣昱文氣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它宰了燉湯喝。
他站在門口平復一下情緒,狠狠地瞪了對門一眼,往樓下走去。
就算剛才很尷尬,但是心意傳達到了,留給裴音一點時間去想也好,反正他已經回國了,今后有的是時間追她。
此時此刻,裴音正倚著房門,閉起雙眼,胸脯一下一下快速起伏。
尷尬!
林躍招呼大反派回家那一刻,看到他的臉,只恨不能在地板噼開一條縫扎進去。
盡管去年壽宴砸場事件后,算是有一些心理準備,但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蔣昱文會這么莽,就直接跟她告白了,還說出一番特別肉麻的話,什么女神,愛啊的,一開始沒有反應是因為她懵了,也可以說被唬住了,整個人無所適從。
說什么想給她一個驚喜,是來送驚嚇的吧。
以前的小弟弟過來告白,她本就心存顧慮,再有林躍說的那些話,其實她是想直接拒絕的,但是又怕毀了姐弟關系,就最后回的那句話,說什么周末帶錢三一去看錢守中,便有她不愿意和蔣昱文獨處的意思,希望他能讀懂吧。
當她的情緒平復一些后,緩緩睜眼。
陽光把鋼琴一分為二,一邊明媚,一邊清冷,并排放置的琴凳也被分割開來。
叮叮叮……冬冬……
剛才的旋律流過心田。
她很迷茫,這份不點破的曖昧像一百只螞蟻在心頭爬。
對門的年輕人不會是對她,真的有想法吧?這比蔣昱文來找她告白更加魔幻更加沒譜,可是為什么相比之下,更加魔幻更加沒譜的那個,有一種讓她甜中帶澀,忐忑不安的感覺?
問題是,相差二十歲的他們……不可能啊!
她仰頭長嘆一聲,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
兩天后。
馬上就是周末了,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們言辭間帶著些許放松,高三的學生不一樣,因為哪怕是休息日,他們也會被父母或者輔導班的老師按在書桌上埋頭學習,日子真是掰著手指頭過,恨不能吃飯的間隙都要利用起來背幾個單詞,回想課堂上老師講了哪些知識點。
別人例不例外林妙妙不知道,反正她是例外的。
一呢,王勝男和林大為離婚了,前者搬回人民廣場的二室一廳,最近也不知道在干嘛,后者忙著給人操辦白事,沒人天天盯著,各種逼迫,各種催促她認真學習了。
二呢,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直播上,正好可以用周末的時間來發展事業,去跟別的主播互動一下,拉拉粉絲,增加點人氣什么的。
“哎,林躍,林躍!”
當一道熟悉的背影進入視線,她打了一個激靈,趕緊把那些有的沒的想法拋到腦后,踮起腳尖揮手喊人。
林躍停下腳步,側臉看向站在綜合樓三樓外廊喊她的人。
“你不去廣播站值班,呆這兒干嗎?”
“你上來,上來。”林妙妙推了推眼鏡腿,見他不為所動,于是央求道:“你上來嘛,我有事跟你說。”
“瞧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又在打什么不可告人的主意?”林躍一邊說,一邊進了綜合樓大廳,順著樓梯往上走。
林妙妙急不可耐地從三樓沖下,把他堵在二樓走廊。
“說吧,啥事。”
這里是綜合樓,不是教學樓,又因為已經放學,學生們或被父母接走,或自己做公交離開,只有家中無人的住校生還在校園里呆著,所以附近沒人,算是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
林妙妙雙手合什,拜佛一樣求助道:“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幫什么忙?”
“我最近在開直播的事你知不知道?”
林躍點點頭。
林妙妙說道:“你看啊,你是粉絲百萬級的大網紅,后天能不能去我家里出下鏡,幫我漲漲粉,讓我吸吸流量?”
原來這丫頭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了。
林躍說道:“你的直播方向和我的直播方向完全不一樣,受眾群體不同,這么做的效果不會太好。”
“怎么會呢。”林妙妙帶著一點仰慕說道:“現在不說江州,在全省乃至全國范圍,你都算是大網紅了,咱們不談非洲那些事,就算只是唱首歌,表演個魔術,也能給我這樣的小主播帶來不少人氣。”
她學文化知識不行,直播那點事學得挺快,很清楚現在是流量為王的時代,黑粉紅粉都是粉,是粉就有流量,林躍這個集褒貶于一身的大網紅,只要往她的身邊一站,畫面本身就是一個有熱度的話題。她想的很簡單,先把人勾過來,喜不喜歡她的直播另說,就跟賣貨一樣,包裝不好,別人連了解你的產品的興趣都沒有,還賣個屁啊。
“嗯……”
林躍稍作沉吟,點頭應道:“后天是吧,沒問題。”
“耶!”
林妙妙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林妙妙。”
這時通往三樓的休息平臺閃出一個人的身影,倆人抬頭一看,發現是錢三一。
“錢三一,你怎么下來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上個廁所為什么要用二十分鐘。”
很明顯,錢三一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瞥了林躍一眼,皺起眉頭語重心長地道:“林妙妙,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心思都用在旁門左道上,看看這次月考才考了多少分,堪堪保住在實驗班學習的資格,下次月考成績再有下滑,你就要去普通班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廣播站,好不好?”
林妙妙生怕他惹得林躍反悔,不給她助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