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瞪著二狗子,宋桐崗這時候嘆氣就說:“遇仙,你也莫安慰我,我是杭州人,我還不知道么?大前年,杭州前衛指揮使徐承宗率五千兵攻桐鄉……”
話還沒說完,二狗子這個好奇寶寶頓時就插嘴了,“桐鄉是哪里?扶桑么?”
這話一問,宋桐崗臉上一囧,隨后,只能苦笑,“桐鄉距杭州百里,乃是我們浙江嘉興府治下一縣,當地倭寇盤踞,就我所知,迄今起碼五六年了,其中首領,叫陳東的,據說是海賊王徐棟的麾下大將……”
二狗子一聽,頓時又問,“是徽州人徐棟?那個叫陳東的,也是徽州人么?”
“這個……”宋桐崗還真不知道,但是,看二狗子一臉認真的表情,當下未免就點點頭,“……是徽州人。”
二狗子聞言,頓時恨恨就吐了一口唾沫,“這幫徽州侉子,一邊做買賣,一邊做海盜,明的暗的都要賺你的錢,真不是玩意兒。”
康飛未免就撇嘴,這有什么稀奇的?這個時代的海商,不就是海盜么,史書上寫的明明白白的,入則為商,出則為盜……
宋桐崗這時候又說:“桐鄉倭寇盤踞,指揮使許承宗率五千兵去攻打,結果全軍覆沒,僅以身免。”他說到僅以身免四個字,未免一臉不屑,想是對這位指揮使很瞧不起。
不過,康飛這時候倒是問他,“桐鄉盤踞倭寇多少?”
宋桐崗楞了一下,略一猶豫,“據說,好像有倭寇兩三萬。”
康飛一聽,臥槽,這怎么打?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樣是開掛的,南兵么,大家都是知道的,赤體赴陣,沒甲,倭寇么,人家吃的就是刀頭舔血這碗飯,再怎么樣,腹當也得弄一件穿穿……
你讓一幫沒有甲的五千衛所兵去攻打穿著甲的兩三萬倭寇?這不是開玩笑么?
他好歹也不是初哥了,曉得大明的政治生態,武將是沒說話的權力的,什么杭州前衛指揮使率兵攻打,要是沒有上官命令,并且是言辭威脅的命令,誰瘋了?帶五千沒甲的兵去打兩三萬穿甲倭寇?
于是他又問,“浙江兵備道是誰?”
這一問,頓時就問在點子上了,宋桐崗一怔,隨后恍然,是了,遇仙也是家學淵源的,當下說道:“專管上官是杭嘉湖兵備副使,巡按御史劉帶川。”
康飛明白了,可是,二狗子還沒明白,又迷糊了,“不是說兵備道么?怎么是個巡按御史?”
康飛不想說他,二狗子就是個二哈,你就不能給好臉,給好臉了他就要拆家,不過,宋桐崗卻耽與康飛的面子,就仔細對他解說。
大明的兵備道,一開始是臨時差遣,是從明仁宗,也就是永樂皇帝非常不喜歡的那個胖兒子,從仁宗時候,開始有了用都察院監管兵備的例子,這個很好理解,文人都夸上天了,仁宣之治嘛,哪怕這個胖兒子仁宗只做了9個月皇帝……
從那之后,武將就開始受文官節制,一般兵備道還有自己的本職工作,后來就成了慣例一樣,也變成所謂的祖制。
所以,劉帶川的本職是巡按御史,但是,他專管兵備,所以全稱是整飭杭嘉湖兵備巡按御史劉帶川 這時候,后面鐵勝男突然說話了,“這個人我知道哩,和湖州知府萬石梁并稱,據說擅長騎射,本來,我還想找上門去切磋切磋,可是我爹不肯,非攔著……”
康飛這時候未免和宋桐崗就相視一笑,人家湖州知府萬石梁是文官,是大佬,根本不在乎你一個小女孩,陪你玩玩,不管輸贏,都是一段佳話,說起來,別人還要夸,府尊真是親民。可是,劉帶川雖然也是文官,卻是專管兵備的,基本上來說,管了這個,算是路子走窄了,以后大約只能在兵事上面打轉了,頂天也就是兵部左右侍郎這種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有官給你當,你還挑什么?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穿越客,奔著閣老甚至皇帝的位置去的。
什么?你說,拿破侖說過,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那就是一碗心靈雞湯,那能當真么?
星爺還說,人沒有夢想,跟咸魚有什么區別呢!
作者老爺從小的夢想是當漫畫家,像北條司那樣,畫《城市獵人》《貓眼三姐妹》,筆下女性,個個盤靚條順,可見平時很深入生活,可是,后來夢想實現了么?
什么是夢想?實現不了的東西才叫夢想,夢該醒醒啦!
閑話休說。
人家兵備副使劉帶川是吃專業飯的,你去挑戰人家?人家贏了還罷了,輸了,豈不是說人家專業不合格?是把你滅口呢?還是把你滅口?
可見湖州大俠鐵蟒,雖然是個地面上的地頭蛇,卻深得地頭蛇的精髓,深知誰可以得罪誰不可以得罪,故此把女兒保護得很好,要不然,以鐵勝男的脾性,大約,早死得骨頭都腐朽了。
至此,康飛就大約明白整個事情的真相了。
肯定是巡按御史劉帶川,新中進士么,措大骨相新進士,這話也不是說了玩玩的,自己覺得自己牛逼壞了,勒令杭州前衛指揮使去澆滅桐鄉的倭寇,結果五千人全軍覆沒。
康飛想了想,忍不住,還是問了宋桐崗一句,“如今的兵備副使,還是這個劉帶川?”
“可不是么!”宋桐崗點了點頭。
康飛哦了一聲,心說,好了,瞧著吧,還有得打,劉帶川吃了這么大一個癟,普通人都忍不住,何況他一個讀書老爺?讀書老爺的氣量都狹隘著哩!
他沉吟不語,看兩岸花柳,倒是二狗子,處處看著新鮮,忍不住就抓著宋桐崗問東問西。
譬如他看見岸上許多婦人頭上戴著玉蘭花,就嘖嘖稱奇,心說,這怎么跟我們揚州一樣哩?當下就問宋桐崗,宋桐崗一笑,“你說這個啊!我們杭州的婦人,多愛戴杏花……”
二狗子未免就奇怪,“這個明明是白玉蘭,怎么是杏花?”
宋桐崗被他這么一說,就有些尷尬,低聲就說:“這是取明朝深巷賣杏花的典故,卻不是說真就是杏花。”
二狗子一聽,就撇了撇嘴,“我只當我們揚州人好大言,喜歡吹牛逼,不曾想你們杭州人也是如此……連個花,都要玩個花頭,吹個牛逼,不肯說實話。”
說話間,到了武林門外,那是交通要埠,人煙稠密,往來繁華,鐵勝男一下船,未免看花了眼,忍不住咋舌,“比我們湖州,可繁華許多了。”
旁邊二狗子瞧她這副模樣,頓時一挺胸,“趕明兒我帶你去揚州,那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繁華……”
正說話間,對面五六個人走過來,一下就撞倒了二狗子,卻只是撇了一眼,連說都不說,徑直就往前面去了。
二狗子忍不住,跳起來就喊,“你眼睛瞎得啦?還是你眼睛長屁股上啦?”
這話一說,那幾個人頓時齊齊轉身,其中一人忍不住,身上就往腰間摸去。
為首一人眼睛一橫,止住那人,隨后,笑瞇瞇就唱了個喏,“這位小相公,我們急著去尋找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故此匆忙了些,多有得罪了……”
說著,他走上來,從袖袍里面摸出一塊約莫兩把重的銀子,就塞在二狗子手上,“多有得罪了,小相公拿著去吃杯酒,我們還有事,實在失禮了。”
二狗子被那人一口一個小相公,說得開心極了,看幾個人遠去,手上捏著銀子未免笑瞇瞇的。
旁邊鐵勝男忍不住就說他,“你但凡喊一聲,我就幫你揍他們了,結果……”她說著,就一撇嘴,“兩把銀子,就把你打倒了,怪不得要賣老婆哩!”
二狗子忍不住就呵斥她,“你懂什么?人家恁多禮,我怎么好意思翻臉?”說著,一時間忍不住,拋了拋手上銀子。
這時候康飛和宋桐崗從船上下來,看他站在那兒,就問他怎么了,二狗子獻寶一般,“哥哥,剛才有人撞倒了我,恁客氣,一口一個小相公地稱呼我,還給了我一兩多碎銀子。”
康飛聞言,忍不住就說他,“你看看你,小眼睛框子,兩把銀子就把你砸倒啦?”鐵勝男也接著他話,“是哩,我也這么說他。”
二狗子也不惱,握著銀子笑嘻嘻的。
這時候,撞倒二狗子那幾個人,一人未免就說,“大哥,剛才何必那么委屈自己?”
為首那人就一瞪眼,“你們懂什么?這杭州府,百萬眾……”
旁邊有人就說:“是啊!這杭州真是好地方,要是來搶一票……”
那街上,各色的酒樓,瓦肆,綢緞莊,糧食鋪……鱗次櫛比,街上人穿戴大多數居然都是綢緞的,就是那些穿素布的婦人,頭上都還要戴兩朵花,再橫插一根銀簪子……正應了時人筆記里面所說:江南性好奢靡,恥穿布素。
一時間,眾人眼睛只顧著看周圍,眼光都有些發綠。
為首那人約莫三十多歲,身上道袍,頭上還帶著方巾,看他們模樣,就低聲呵斥道:“你們好歹與我收斂一些,誤了我的大事,須臾饒不得你們。”
幾個人就低聲笑,“是是是,大哥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