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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章 火槍之下,眾生平等

  那麻三貴突然聽到自己身邊說話聲,下意識就掏出一把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摟火再說話。

  可是,他的動作太慢,張松溪尚且視他如無物,可張松溪看見康飛使刀,卻也要自忖一下自己躲不躲得過去,可想而知,兩人差距多大。

  康飛一抬手就把他手上的短火銃給搶了過去,低頭看看,做的還挺精美的,整個身起碼有一半都包著銀箔,上面還鏤著福音文字,忍不住就罵了一句,“辣塊媽媽,王八蛋真有錢,一把火,還包銀子,還刻花紋,搞得這么騷包一個。”

  這個時代的短火,都是西方騎士老爺們用的,這個時代的騎士,與時俱進,開始用火,但是在馬上顯然是用不了西班牙人的重型火繩的,于是輕巧的轉簧火就成了不二法寶,少的帶個四五支,多的帶個七八支,沖上去就是一通亂射……直到后來一代英主古斯塔夫,搞騎兵復古,打什么,咱們就掄刀子上去砍……

  總之,這個時代的短火,幾乎還是騎士老爺們的專屬,像是大明一把劍三兩銀子,可劍鞘卻要雕龍秀鳳,鑲金嵌玉,三十兩甚至三百兩都打不住,這種事情,難道只有大明人才干?人性是一樣的,那西方騎士老爺也是一樣一樣的。

  看了兩眼,康飛把短火順手就往兜里面一揣,這東西哥們我收藏了,多謝捐贈。

  可這時候,那麻三貴卻是又掏出來一把短火,臉上獰笑,抬手就要摟火射擊。

  噌一聲輕響。

  隨后,麻三貴眼睜睜就看著自己的手連著短火就一起掉在了地上,他呆了呆,直到手腕斷處噴出血來,這才反應過來,一只手握著斷腕處踉踉蹌蹌倒退了幾步,慘聲哀嚎起來。

  康飛彎腰,把那地上的短火銃又撿起來,看了看,跟剛才那一把好像是一公一母,不消說了,夫妻兩個一起作伴去了。

  他剛站起來,撣眼就看見斜對面的張松溪眼瞳一縮,隨后大喊了一聲,“小心……”

  渾身汗毛一豎,康飛這時候才警覺起來,猛地一轉身,手上奧丁紋倭刀就劈了過去。

  嗚地一聲刀鋒破空的厲嘯,與此同時,對面黑暗里面,一排閃光齊齊一亮。

  砰砰砰。

  這一輪排射,何止上百條火,火光閃爍處,隱約照見一個倭寇,三十多歲模樣,頭上剃個光頭,身上穿著腹當,腰間插著一枚刀,手上執著一桿長長的火繩。

  這光頭倭寇旁邊,還站著個和尚,面孔白凈,耳輪如珠,好一個道德高僧的外貌,不是戒名普凈,俗家名字叫徐海的倭寇平等將軍,又是哪個?

  后面張松溪看著康飛身子一搖,隨后,噗通一聲,一頭就栽倒在地上,心中頓時一陣絞痛。

  這不是他跟康飛有多大的交情,只是,兔死狐悲,作為大明幾乎是最頂尖的武術家,他不是不知道火的厲害,寧波這地方,佛郎機不要太多,正因為如此,他更是曉得,火一物,是多么地強悍,任憑你江湖上多大名氣的好漢,在家苦練十年二十年,可是,火這東西,連小孩子簡單學一學都會使,然后,手指一動,砰,眾生平等。

  正所謂,神仙難躲一溜煙。

  大約十幾年前,余姚謝家用五百兩銀子請動張松溪,說自家有一批貨,被佛郎機人搶去了,希望他能幫一幫忙,那時候,他也頗為有意功名利祿,光宗耀祖的心思,好男兒誰沒有?

  老話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帝王家他張松溪沒什么門路,可是余姚謝家,那也是出過閣老的,在寧波那是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給狗大戶做事,不就是絕大多數練武之人的命運么!

  后來,他才知道,那批貨本就是佛郎機人的,說是給余姚謝家,可謝家不想給銀子,想黑了人家的貨……這其中的是是非非,張松溪也只能幫親不幫理,天下道理無非如此。

  而正是那一趟,他見識到了佛郎機人火繩的厲害,甚至連他自己,都中了一,幸好,只是擦傷,當時他一咬牙,挑飛一塊肉,好歹保全了性命。

  從那以后,張松溪就熄滅了功名利祿之心,得,我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鄉教拳罷!直到今天他看見康飛威懾倭寇的豪壯,內心那點火苗,才又燃燒了起來。

  可是,如今這一排,卻是頓時又打熄了他的心思。

  他哀嘆了一聲,頓時就往后退去,別的不說,現在,只能想法子先保住明臣的性命了。

  那徐海這時候緩緩就笑,旁邊船老大死死保住雙魚,雙魚捂著嘴,看著不遠處康飛,一邊掙扎一邊發出嗚咽之聲。

  “新五郎,你們種子島鐵炮術果然有些玄妙。”徐海看了旁邊光頭倭寇一眼,卻也不吝贊美。

  那光頭倭寇,是扶桑種子島島主的私生子,叫做新五郎。

  傳說中,種子島島主是通過一個叫做五峰的明人介紹,在佛郎機人手上花了兩千兩銀子買了兩桿火繩。

  還有一種說法,說是濠鏡澳的一支商船因為遇到風浪,漂泊到了種子島,種子島島主和船上商人交易,買了兩支火繩。

  又有一種說法,說種子島主拿自己女兒跟佛郎機人換了兩支火繩。

  種子島是島津家的臣屬,作為國人眾,種子島家一直以鐵炮作為軍役,不管怎么說,這時候的種子島已經研制出了扶桑自己的火繩,就叫做種子島鐵炮,還有了專屬的流派,叫做種子島鐵炮術。

  那個新五郎,因為是私生子,輪不上做家督,甚至連個武士老爺的身份也沒有。

  農耕時代,僧多粥少,頂尖領主,多生幾個,那還不愁吃喝,但是底下的小名主,國人眾,那就別想了,你是家督的兒子也不成,趕緊的,滾出去自謀生路罷!

  這新五郎輾轉就到了雙嶼島,也算是雙嶼島的中高層,后來朱紈大破雙嶼島,海賊王徐棟授首,他還擔心,金主爸爸沒有了,難不成,回去看自家那新任家主弟弟的臉色?

  幸好,陳東找來的徐棟的侄兒徐海,來接這個平等將軍的位置,徐海賣相好,說話也伶俐,至于火并了陳東,這在新五郎看來,才哪兒到哪兒?咱們扶桑,兒子殺老子都是尋常事,下克上嘛!

  甚至,新五郎還因此高看徐海一眼,在扶桑,能下克上的,那一般都是英明神武的主子,跟著這樣的金主爸爸,日后也有出息不是。

  故此,這時候他矜持地笑笑,操著一口流利卻有些拗口南直隸官話就對徐海說道:“將軍大人過獎了。”

  徐海就喜歡這樣的,你看,多懂事,一張嘴就叫將軍大人,哪里像是陳東,依仗自己資格老輩分大,一口一個海哥兒,我呸,貧僧是那么好欺負的么?

  故此他一笑伸手,“新五郎,按照你們的規矩,那廝是你討取的,首級你自去取了,明日論功行賞,我瞧你可以拿這頭一功。”

  新五郎有些欣喜,他畢竟是武士家庭出身,對這個一番功還是很看重的,故此就說:“多謝平等將軍了。”說著,把火就往身后一背,領著一幫種子島老鄉,就走過去要割首級……

  他剛到跟前,用倭語對旁邊一個身高才一米四的小孩子就說道:“阿吉,去把首級割來。”畢竟爛船也有三斤釘,他再怎么說,那也是上代種子島島主的兒子不是,身邊還是有些奴才的。

  阿吉嗨了一聲,快跑了兩步,一手從腰間拔出肋差,彎腰伸手,拽著地上康飛腦后的發髻就拉了起來,卻不曾想,這時候康飛齜牙咧嘴就沖他一笑。

  那滿嘴細碎如玉米粒般的牙齒,在月色下白得耀眼,爍爍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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