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登陸平臺，一桌一椅，一燈一人。
李未濟找個舒服的姿勢滑躺在椅子里，燈光打在桌案上，通往泰瑞亞的門漩渦般轉動。
漩渦似有神奇的魔力牽牽吸住他的目光，歷年來與皇族公會斗爭的畫面像出皮影戲在漩渦中翻滾。
曾經暗殺過的皇族公會高層昵稱依次飛過眼眸，被履霜擊敗的失落這才逐漸退卻。
桌案上的燈突然響了一下，稍縱即逝的光映出一行小字：「隊友黎黎暢暢向您發出訪問申請。」
同意申請后，蜂窩狀的墻壁打開一個缺口，黎易像柔軟潔白的蜂蛹滑出跌落在地。
習慣性拍拍屁股，黎易笑嘻嘻道：“沒想到拜訪好友平臺也這么有意思。”
聽好友這么說，李未濟很自然問道：“怎么講？”
黎易拉開憑空多出來椅子大大咧咧坐下，說道：“這漩渦像吸塵器，我就是一粒灰。被強行吸進去之后，我就在漩渦里打轉。漩渦里啥都有，只要你想，就會立刻出現在你眼前。”
“那你想了什么？”
黎易聳肩道：“不告訴你。”
“通常你說這種話的時候，想的多半只有兩種事。”李未濟反將一軍。
“哪兩種事？”
李未濟伸出食指：“第一，情色。”隨后收起食指比出中指道：“第二，復仇。”
“具體點。”黎易說，“你說的是個男人都能猜出來。”
李未濟擺手說：“關于第一點，不能具體。第二點當然是暴打履霜。以你的想象力，我估計就是把履霜倒吊在樹上，用蘸了辣椒水的皮鞭抽他。”
“錯。”黎易興奮道，“我要把那龜孫倒吊在天花板正中央，然后在他周圍垂八個，不，十個大狼牙棒，只要輕輕撥動，狗日的肯定千瘡百孔，四面嗞血……”
李未濟笑道：“嗞血刷墻嗎？”
“咦。你這主意好。”黎易拍手道，“還是你腦子好使。到時候整個登陸平臺鮮紅一片，想想就解氣。”
李未濟嘿道：“你猜深藍有沒有讀取到你這段腦電波。”
“管他呢。幻想不犯法。頂多給貼我個暴力傾向標簽。”
“這個標簽就足夠讓你生活不便的了。”李未濟說，“你想想，暴力傾向的標簽肯定屬于公開標簽。你帶淼淼逛商城的時候，無論走到哪里，每個擦身而過的人都會知道你有暴力傾向，你是無所謂啦，但他們肯定會聯想你家暴淼淼的場面，你受得了嗎？”
黎易捂嘴。
李未濟壞笑道：“別怕。嗞血刷墻是我想的，要貼標簽也是貼我。”
“暈，被你繞進去了。”黎易又恢復得意的樣子，“你呢，接下來準備怎么做？”
李未濟伸出雙手，陰陽雙魚流轉不息。
“子歸說這對陰陽魚擁有特殊權限，但我覺得這肯定不是全部的真相，深藍沒理由設計一個破壞游戲平衡的東西。可惜，以我們的身份和地位，想揭開這種秘密幾乎不可能。”
“那你說他干嘛。”
李未濟道：“順嘴一提，不允許嗎？”
“允許允許，你繼續。”
李未濟收掌握拳：“子歸是許氏集團的人，據我所知，許氏集團有三位接班人，其中老大和老三是男的，你猜子歸是老大還是老三。”
“這誰猜得出來，他們是阿蘇拉形態，鬼才認得。”
“是老三。”李未濟說，“他們不是純粹的阿蘇拉形態，當子歸說他姓許的時候，我本能剖析過他的外貌。去除阿蘇拉形態樣貌加成，那張臉和現實中依然有不小區別，我猜他們肯定用了容易道具，以免別人認出他的身份。”
黎易道：“那你怎么知道是老三？”
李未濟說：“你忘了顧含章念的那句詩了嗎？”
“什么詩？”
李未濟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聯想到子歸姓許，黎易也立刻反應過來，喔道：“應其華，許宜家。原來他們的昵稱是這樣取的，真有文化。早知道，我也取個好聽的昵稱，黎黎暢暢實在太俗氣了。”
李未濟心想：“把孩子名當游戲昵稱，無論如何都不會俗氣。”他當即言道：“你昵稱挺好，黎黎暢暢，大大方方。”
黎易笑道：“行了，你就別安慰我。說正事，子歸不是說要幫你弄清陰陰魚的作用嘛，那咱們也不能閑著，我剛才下線喝水隨便上論壇找度量領域的信息，有個叫金昆的貼了份度量領域怪物分布圖，并且詳細標明了怪物等級。要刷怪升級的話，這個分布圖對我們很有用。”
李未濟揉揉眼睛，說道：“那張圖我看過，不準確。”
“不會吧。我看那上面每個地點都標示得很清楚。”
“泰瑞亞是會變的。”李未濟仰面朝天，“現實中兩小時多點，游戲中一個晝夜，玩家所做所為已經產生蝴蝶效應，我們所在的144000位面已經與其他度量領域位面大有不同，其他玩家的游戲攻略對我們來說未必完全適用，當成參考是可以的。”
不等黎易說話，他拍案而起，說道：“差點忘了，我們的特性碎片功能還沒開通。唉，要是打惡靈的時候有特性碎片加成，說不定我們就能過關。”
“那我們先開通特性碎片功能，然后再回度量領域？”
“嗯。”李未濟說，“都怪我，連這么基礎的功能都忘了開通。”
黎易道：“這怎么能怪你。這一個月來，你每天都在想自定義副本的事，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肯定沒辦法面面俱到。不要自責。”
心感好友的安慰，李未濟言道：“自責肯定避免不了，但光自責不解決實際問題。我們先打通[特性強化]副本，反正惡靈還在混沌鼠國，我們有的是機會殺它。”
“行。那我先離開了，你不要想那么多，游戲而已，放輕松點。”
說完話，黎易被吸入漩渦中像大便一樣打著轉被沖走，多出來的椅子也憑空消失。
[特性碎片]是本地模式副本，兩人無法通過網絡組隊完成，李未濟端正坐姿，長按[特性強化]副本三秒。
「小邋遢1.0歡迎勇者大人，請輸入你想了解的問題。」
帶有鋸齒的對話框砸在李未濟眼前，他直接輸入：“如何使用特性碎片？”
咔嗒咔嗒～
緩慢但有節奏感的打字聲效響起，對話框內容變為：“小邋遢與主人分開太久了，小邋遢很懷念主人的擁抱。”
李未濟輸入：“你主人在哪？”
“卓加把主人帶走了，小邋遢沒能保護好主人。”
沒想到這個任務會和卓加有關，李未濟悻悻輸入：“我幫你把主人找回來。”
這句話剛輸完，純黑色空間劇烈抖動，李未濟猛吸一口氣，壓抑大腦想要逃跑的潛意識。
對話框旋轉，白色線框立在黑暗處，像道門。
推開門，光線昏暗并不傷眼睛，李未濟探頭左右察看。
這是一個窄小的破房子，墻壁和天花板上的采光口打進來七八道光束，光束照耀的地方能看到許多小型零件以螺母和齒輪居多，貼墻擺放的小矮桌上有三個小盒子，里面裝著板手螺絲刀老虎鉗，還有許多大小不一的錘子。
一腳跨出大門濺起灰塵無數。
“看起來是個長期不用的小型實驗室。”
咳嗽幾聲，李未濟掩好口鼻這才想起來時的門，回頭看去，一架微微亮光的魔像癱在角落宛如垂死。
機械電子聲響起：“小邋遢和好心人一起找主人。”
李未濟回應道：“可你好像沒有動力了。”
“小邋遢需要陽光。”
李未濟把魔像拖到光束下，陽光混著起騰起的灰塵敷在魔像外殼上，魔像感謝道：“您的善意和陽光一樣溫暖著小邋遢的心臟。”
欣慰一笑，他掃掃小邋遢頭部的塵土問道：“大概多久能充好電？”
小邋遢回答：“兩小時。”
游戲兩小時，現實十分鐘，正好能接受。
人與魔像就這樣安靜共處，等小邋遢充電快結束的時候，李未濟這才開口問道：“你主人叫什么？”
“泰蜜。”
尋找泰蜜并不難。
小邋遢說泰蜜被卓加帶走，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小小實驗室就在拉塔索姆內，而在拉塔索姆里想找到卓加只需要去一個地方，斯奈夫紀念實驗室。
斯奈夫紀念實驗室位于拉塔索姆西側區域，可以從魔術庭院傳送點下方三個阿蘇拉星門正中間那個進入。
這里原是斯奈夫的實驗室，斯奈夫死后由卓加進行管理和使用。與卓加、蘇絲她們商量自定義副本的那段日子，李未濟經常出入這個實驗室。
帶著小邋遢穿過星門，還沒等適應傳送后的視線扭曲，耳朵里卻傳來好似履霜的聲音：“……慶祝。”
李未濟以為自己出現幻聽，急忙睜眼看，一無所獲。斯奈夫紀念實驗室依然只有阿蘇拉研究員，卓加正襟危坐于研究桌前，不茍言笑。
“看來我是太在意得失了，總想著履霜。”
李未濟自言自語走到卓加面前，直言道：“泰蜜在哪？”
卓加抬頭從小邋遢身上掃過，小邋遢吞吞吐吐道：“檢測—到—危險–信號，防御模式啟——啟，啟……放棄抵抗。”
卓加放下手中的魔像遙控器，說道：“你是誰？”
李未濟正疑惑卓加為什么不認識自己，轉念一想，[特性強化]副本或許也是個獨立位面，在這個位面里卓加不認識自己也完全正常，他自我介紹道：“我叫六十四。”
“放屁，你明明是李未濟。”卓加又突然認出他的身份。
李未濟徹底糊涂了。
卓加問道：“你怎么沒參加斯奈夫獎評選？”
“我任務失敗，沒辦法參加評選。”李未濟回答完立刻反問道，“你剛才明明不認識我……”
“剛才那個是位面投影，不是我本尊。”
李未濟大叫起來，指著卓加道：“你，你能跨越模式。”
“我還以為你早就反應過來了呢。”卓加走下研究桌，“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未濟的確應該早就反應過來。
早在海灣傳送點的時候，卓加就很自然認出李未濟，他當時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可是那段日子他與卓加天天見面，已經完全習慣卓加的存在，并未想過本地模式和網絡模式之分。
如今在本地模式里，卓加卻大談網絡模式中的內容，這才引起李未濟驚訝。
經歷大腦短暫空白，李未濟道：“這么說，我剛才聽到履霜的聲音，是真的？”
卓加說道：“位面信號的確有些重疊，所以秘法議會才讓我過來看看。”
“什么叫位面信號重疊？”
卓加說：“就是兩個或兩個以上位面在時空交錯點瞬間重合，位面信息會疊加到一起，這種現象通常很短暫。”
李未濟喔了一聲，按卓加所說，位面重疊和登陸平臺疊加倒是有幾分相像。
用見過的東西解釋未知的事物，這是人的局限性。
見李未濟不作聲，卓加追問：“你帶小邋遢來找我有什么事？”
李未濟道：“對了，我是來找泰蜜的。這魔像需要主人的擁抱。”
卓加眉目一沉，道：“你是來開啟特性強化功能的吧，我直接幫你開通就行了。”
卓加話音落下，游戲提示立刻響起：「經過鍥而不舍的努力，你終于感動卓加，她已為你開啟特性碎片強化功能。」
不費吹灰之力，想的功能瞬間開啟，但李未濟卻不太開心。
這個任務的正確流程顯然要先到卓加，通過卓加找到泰蜜，然后看泰蜜與小邋遢深情擁抱，最后由小邋遢為玩家開啟特性強化功能。
可是眼前所謂卓加本尊突然出現，她強行開啟特性強化功能，明顯不想讓小邋遢和泰蜜相見。
難道這副本也有隱藏劇情？
這個想法剛涌上心頭，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只聽卓加目露兇光道：“不要多管閑事。遵守身為玩家的本分，你要的功能已經開啟，這個副本結束了。”
威壓，絕對的威壓。
現實中的李未濟心跳猛增，血液流速加快，雙手緊握，陰陽雙魚覆蓋整個客廳，正在充電家庭女仆機器人當場死機。
鮮紅的粉塵自掌心源源不斷融入營養液中，營養液洗遍他全身。不稍片刻，紅色湯汁恢復清明，他的心跳也慢了下來。
游戲中，李未濟被卓加嚇得小腿打顫，雙腿發軟跌在地上，連忙默念五次退出返回登陸平臺。
心緒甫定，他發信息給黎易道：“好了。你呢？”
黎易秒回：“我早好了。組起，開搞。”
李未濟道：“我下線喝口水，你等我一下。”
離開游戲艙，他調亮燈光，順手抄起水杯迷糊著從衛生間接了杯生水，幾口涼水下肚這才看見歪倒在地在淺藍。
“沒電了嗎？充電線是連著的啊。程序出錯了？”他嘀咕著扶起機器人，按下她藏在頭發里的重啟開關，機器人眼睛重新亮光。
“質檢不過關啊。家用機器人怎么可以斷電死機呢。”
抱怨一聲，他放下水杯重新躺回游戲艙，向黎易發出組隊邀請。
淺藍重啟，眼中藍光越來越深，她自言自語道：“橋梁終于浮出水面。”
李未濟和黎易再次回到度量領域，站在朵拉監控室內，兩人不停地大喊我艸。
“老濟，這是花里胡哨的是什么鬼？”
“游戲暗中把我們降級了。”
“什么意思？”
李未濟說出自己的猜想：“這些是游戲界面。因為之前的任務失敗，游戲認定我們水平不足，所以給我們提供很多輔助界面。我看看都有什么功能。”
視線集中到左上角，十個半透明的小圖標依次代表游戲菜單、聯系人和尋求組隊、英雄、物品欄、郵件、黑獅交易商會、公會、世界之戰、競技場、日常成就。十個圖標下方是頭像剪影，一個向右的箭頭展開后可以輸出玩家名字，邀請或是加入該玩家隊伍，同時創建大型團隊的按鈕。
再往左下角看，是簡潔的聊天框，聊天框中不停地滾動著周圍NPC說的話。李未濟試探說了句“你好”，聊天框滾動顯示[說]李未濟：你好。
“老濟，你的話出現在聊天框里了。”
黎易的話同樣出現在聊天框里，這種感覺太奇怪了，好像游戲特意給玩家說的話配上字幕。
收起聊天框，盡量不去理會聊天框中滾動的NPC對白，李未濟道：“我現在1級，有388點血，你呢？”
黎易掃視界面，在左下接近視覺盲區的位置找到自己的等級也是1級，又在視線下方正中間位置看到紅色血球上寫著398，當即笑道：“老子有398點血，比你高10點，服不服？”
“服服服。”李未濟連連點頭，“從1級升到2級要2000點經驗，我們找個怪打打看能得到多少經驗。”
聽到要打怪，黎易倒是比李未濟更興奮，他叫嚷道：“我記得金昆的怪物分布圖上有寫，索蘭德拉附近有很多叢林野豬和陸行鳥，都是2級怪，要不要試試？”
當然要試試，兩人來到索蘭德拉外圍，青草幽幽，根須發達的樹木林立，遠遠就能看到樹木下方青草堆中晃動的黃名中立怪物：叢林野豬。
怪物頭頂顯示名字，好像回到了上古時代，李未濟抱頭無語。
“這豬的臀肌和腿肌都不發達。”黎易從屠夫角度審視著面前的怪物，“新手村福利嗎？”
說完話，他大劍一轉，旋風般從野豬身側滑過，草葉飛卷，鬼刃刀尖淌血，野豬倒地。
“完了。”黎易怔在原地發呆，秒殺怪物沒給他任何快感。
李未濟問道：“怎么了？”
黎易說：“殺這只豬只得了12點經驗。”
李未濟隨即皺起眉頭，雖然他料到在《激戰》中刷怪升級會很慢，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慢到這個地步。
沉吟半晌，李未濟道：“先聯系一下子歸，看看他們現在多少級，我們也好有個追趕的目標。”拿出通訊鈕扣，他調整頻率接通子歸的信號道：“我們休息好了。”
子歸回復：“水能開發團，速來，介紹個朋友給你們認識。”
“什么朋友？”
李未濟心里泛起不安，這些年來，除黎易外他很少和其他人一起玩游戲，他對非親非故偶遇的路人總是抱有一絲拒意。之前和顧含章等人組隊，一開始也只是出于任務需求，只是后來認出顧含章的身份，他覺得隊伍中有熟悉的人，才沒有想辦法脫離隊伍。
子歸說：“我花大價錢請來的超級玩家，有她在我們破解陰陽魚的成功率高達80。”
“什么昵稱？”李未濟并非隨口一問，一個人的昵稱往往能顯出這個人的偏向。
子歸道：“你們來了就知道。快來吧。”
“不說我不去。”
“無能狂怒。”
李未濟一怔。
是她？
心中浮現倩影，腳步加快，不知不覺跑到黎易前面，黎易旋風斬快速位移，又接了兩次飛蹋這才追上李未濟的步伐。
“跑這么快，相親啊？”
李未濟搖頭道：“別胡說。子歸說介紹個超級玩家給我們認識，所以激動了一下。”
“是她？”黎易賤兮兮笑道：“是不是她？不是這么巧吧？”
見好友沒有否認，黎易笑意更濃：“你總說念念不往必有回響，這回響來得及時啊。把握機會，結婚生子。我給你大紅包。”
“別瞎說。就是見個面。”李未濟嘴角含笑，藏不住的興奮溢于言表。
黎易哼哼兩聲，眉毛甩起，顯然是嘲笑好友有心無膽。
李未濟也不介意，他心中現在只有她回眸的樣子。
“你好，我叫六十四，謝謝你幫我解開這個連環鎖。”
“小事一樁。你挺厲害的啊，能一路破解機關走到這步才被難住。”
“你更厲害，這步都難不住你。”
“那當然，游戲里的事，沒什么能難住我。這是天賦。”
“天賦小姐，你能帶我打通這個彩蛋地圖嗎？”
“當然沒問題，這個彩蛋地圖產出的匕首質量還不錯。另外，小六弟弟，記住了，我叫無能狂怒。”
她冷酷回眸，卻留下無數春天供李未濟細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