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終用魚骨號的運輸機搬走了五噸貨物。
起初羅彬瀚并不清楚那些密封的金屬箱里是什么,直到他看見荊璜用左手撕開鐵板,從里面抓出一把鮮紅奪目,看起來像是紅寶石的晶體。
羅彬瀚不由大吃一驚。他原本以為他們打劫的會是超級武器或者藝術品,至少也該是某種能源或者特殊材料做成的星際貨幣。
“寶石?你們星際罪犯挺古典的嘛,搞文藝復興哦?”
“寶個錘子,”荊璜說,“這是高純濃縮糖。”
他把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丟進嘴里,嘎嘣嘎嘣地咬碎咀嚼。羅彬瀚驚呆了,好一會兒試探著問道:“怎樣?”
“難吃。”荊璜面無表情地說。
“玄虹先生討厭仿生食品與合成糖。”莫莫羅溫和地說,“不過這些糖的品質很好呢,賣掉以后的收入應該足夠再買一艘中型民用飛船。”
羅彬瀚終于認識到宇宙人民的生活過得有多苦澀。他懷著無限悲憫的心情從箱子里掏出一粒沉甸甸的、將近黃豆大小的寶石碎粒,準備親身體驗天價糖的滋味。
荊璜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糖粒:“你找死呢?”
“我靠,”羅彬瀚說,“吃個糖都這么計較?”
荊璜把撕破的鐵箱蓋攏,然后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剛才拿的份量夠你糖中毒致死五百回。吃你媽呢吃?吃下去你就腌透了。”
說完他開著運輸機把糖搬走了。
羅彬瀚張大嘴站在原地。身旁的莫莫羅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啊,是這樣的,羅先生,糖類對羅先生你們這樣的碳基生物既是肉體能源,也是最廣泛通用的興奮劑。因為羅先生是還未經歷自體改造文明階段的原始智人種,身體生來是很虛弱的,所以您一定不可以攝入太多量。尤其是建筑類糖塊,絕對不可以直接吃下去。”
“建筑糖塊?”
“剛才的礦物裝飾糖。”莫莫羅說,“那些是壓縮復合的人工高碳糖,是杜蘭德人用來造糖城的專用材料,但是放在救援饑荒的時候也非常實用。只要在釋放壓力后扔到河道里充分水解,形成最普通的葡萄糖,就能大范圍幫助難民們補充能量了。他們的制糖技術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羅彬瀚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問道:“那咸黨怎么辦?”
“什么是咸黨?”莫莫羅眨著眼說。
搬完糖后他們繼續搜刮魚骨號的其他倉庫。那里大多儲藏著食物和生活品,羅彬瀚還找到了一小袋黃金。
“你們這兒還用黃金當貨幣嗎?”他搖著袋子問道。
“部分區域還在用。”莫莫羅說,“約律側還很流行。”
羅彬瀚感到怪有意思:“你們就不能人造黃金嗎?”
莫莫羅用宛如注視嬰兒般充滿慈愛的目光望著他。“不是這樣的,羅先生,”他溫善地說,“黃金元素的合成在已知的大部分星層難以用化學反應實現,需要牽涉到強子對撞才能完成。再加上它在超導產業用途廣泛,現在黃金在聯盟核心星層以外的人工合成成本遠高于開采成本。這都導致它在一定范圍內還被視為貨幣流通。”
“那你們還用什么交易呢?以物易物?”
“比較普及的有聯盟的幾種建議性承諾兌付電子貨幣,和白塔標準學徒協議包。”莫莫羅說,“因為玄虹先生無法用真實身份信息開戶,我們現在用的都是∈先生偽造的假身份賬戶。”
最后羅彬瀚決定用那一袋黃金裝飾自己的私人房間。
他們按部就班地參觀并掃蕩了整艘魚骨號,最后又回到艦橋。這時飛船主人還被倒吊在天花板上。他原本質地看起來像白堊的皮膚現在有點發藍,而且整個人顯得奄奄一息。
荊璜坐在艦橋正中央的位置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把玩著一根石棒。那石頭乳白晶瑩,棱角則泛出鮮艷的玫紅色,晃動間輝光熠爍,看上去漂亮可愛極了。
“這什么啊?”羅彬瀚湊過去問。
“二相光聚水晶。”荊璜說。
“人話。”
“剛才打我們的激光炮。這是激光器工作物質的主體。”荊璜不耐煩地偏過頭去。
羅彬瀚抬頭向上看。船主人正死氣沉沉地瞪著他們。那眼珠子里似乎蓄滿了藍色的陰影。
“你拆人家的炮干什么?很值錢?”
“這石頭好看。”荊璜說。
手里抓著黃金袋的羅彬瀚被他說服了。他們一起坐在那里看漂亮石頭。
莫莫羅慢步走到船主人身下。他莊重地、近乎是哀傷地凝望著那可憐的倒吊者。
“先生請節哀,”他把雙手合十,伸在胸前,緩慢而悲憫地說,“今日橫遭不幸,看似偶然而遇,實則孽業早積,報應循環。苦哉!哀哉!須知諸行無常,諸法無我,先生何不借此良機,苦海回頭,自此常懷清凈,月明桃開。”
羅彬瀚瞪著莫莫羅,張大嘴,持續發出機械般長長的“啊——”聲。
“別大驚小怪,怪丟人的。他們那就流行泛智人文化。”荊璜目不轉睛地盯著石頭說。
莫莫羅臉上洋溢著圣潔與深情。他仰頭繼續說:“先生,昔日我行路在野,途徑一矮行星,恰逢伽藍盛會,有尊者桑蓮大師于水培菩提樹盆栽下說法。尊者邀我共坐,手指蓮花,口傳妙法。期間共述小傳十則,盡達修行凈善之精奧。今日與先生有緣,愿將此十則悉數道來,盼能萌啟善念,勸回浪子。其一則,是說古時有一屠戶……”
羅彬瀚說:“啊————”
“你有完沒完?”荊璜不耐煩地合起他的嘴,“不許吵。”
羅彬瀚忘記了漂亮石頭。他看著倒吊的船主人在艦橋頂部輕輕搖曳,那張灰里發藍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們靜靜對望了一會兒,然后船主人扭動身體,讓自己如嬰兒吊鈴玩具那樣緩慢旋轉起來。
“他轉昏過去了。”羅彬瀚不無心酸地說。
“死不了。”荊璜連頭也沒抬。
羅彬瀚的視線在艦橋里逡巡。他看到了房間中央那根散發銀白光輝的水晶柱,柱身內部如液體般微微閃爍著,充滿奧妙的科技感。
“那是不是能量源之類的?”他捅了捅荊璜,“我們能拿走嗎?”
荊璜不情不愿地抬頭瞄了一眼。“你是不是傻?”他說,“誰把那么大的能量源直接擱在艦橋里?開局扔大小王你不找炸嗎?”
“那這玩意兒是啥?”
“純擺設。”荊璜說,“你家里不也放了幾個陶瓷花瓶嗎?”
羅彬瀚無話可說。他試圖寂寞地用打火機燒地板玩,好幾次才終于打著火。那火小了很多,有可能緣于氧氣缺乏,或者里頭的機油所剩無幾。他不知道今后能否找到合適的替代燃料。
好一會兒后荊璜終于看膩了石頭。他站起身說:“走了。”
魚骨號主人從頂部掉下來。綁住他腳踝的細白繩子如游蛇般飄向荊璜,鉆進他的領口內。
這時莫莫羅正用溫煦如陽光的語調慢語道:“其三則,是說海中有一仙島……”
荊璜一腳踹了過去:“說你媽呢,那傻逼早暈了!”
“沒關系的玄虹先生。”莫莫羅爽朗地笑著說,“我的聲音正是光之呼喚,就算這位先生暫時失去意識,只要心靈還未毀滅,在夢中也完全能夠聽見!我的心意一定會傳達到的!”
“你做個人吧。”荊璜說。
莫莫羅的眼中淚光閃爍。“是!我時刻都在準備著!是羅先生剛剛與您說的嗎?您終于愿意成為我的人間體了嗎羅先生!”他激動地問。
羅彬瀚用自己全身的力氣發出慘叫:“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