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不假思索地把荊璜一把拖到自己身邊。
“你船呢?”他問道。
荊璜莫名地看著他:“什么船?”
“你船啊!寂靜號啊!”羅彬瀚凌空比劃著說,“咋出來就沒了?”
“這不是就在你腳下嗎?”荊璜甩開他的手說,“出海換形態而已,別鬼叫鬼叫的。”
羅彬瀚瞪目四顧。他一點也看不出此刻身處的巨船甲板和先前目睹的寂靜號有什么相通處。
“你這是夢回中世紀啊,到底怎么變的?”
“零件一直在船底部,現在只是重新組起來了。喂,該干活了。”
荊璜把視線移向莫莫羅。這會兒后者正凝視著遠方的天空,露出一種心滿意足的笑容。這種笑容很快就被荊璜的猛踹打斷了。
“別只顧著傻笑,快點把外殼收起來。”
“好的,好的。”莫莫羅滿口應承著。緊接著,伴隨著一個很像揮手的動作,刺目的光自他身上迸發。
羅彬瀚下意識地伸臂遮擋,當他恢復視野時發現莫莫羅消失不見了。有那么一會兒他沒搞懂莫莫羅去了哪兒,直到荊璜把他四處亂轉的腦袋往上一扳。
他看到一個巨大的、呈橢圓形的銀白頭顱,質地光亮得好似打磨過的巖石。它的鼻子只是一條突出的細線,連接到頭頂流線一般突出的尖角,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正炯炯發光。眼球的大小足以讓羅彬瀚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頭。這生物如此宏偉而奇特,倘若不是它還在呼吸般緩慢顫動,羅彬瀚一定會把它當做某種城市地標般的塑像。
頭顱俯瞰著羅彬瀚,由于和人類迥異的五官,解讀它的表情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縱然如此,羅彬瀚總覺得這巨大頭顱正友善而稍顯滑稽地微笑著。
他的心底響起溫和的聲音:“羅先生,這樣看你就和玄虹先生差不多大了啊。”
羅彬瀚聽到這話就覺得很不樂意。他比荊璜高近一個頭,優勢相當明顯。不過以眼前的巨大家伙為參照就顯得無關緊要了。
“莫莫羅?”他試探著問。
那銀石巨人的頭部微微偏了偏,眼瞳的光澤也產生了點變化。羅彬瀚莫名其妙的理解了那是在笑的意思。
“是我,羅先生。”莫莫羅的聲音高興地回答道。那并非從他的耳中鉆入,而是來自心底的回響。
羅彬瀚既感到不可思議,同時又覺得早在自己的意料當中。他仰頭打量這俯瞰木船的巨人,由于背光而看不清細節,只能感覺到它有著非常近人的輪廓。腰腹、手臂、腿腳,每一處都肌肉勻稱得如古希臘雕塑。
“……像個緊身衣變態。”他不由自主地說。
巨人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了,就連探照燈般散發刺目光芒的眼睛也黯淡了一點。
“是嗎……學校里的前輩們都說我的外型非常容易被智人種們接受啊。”莫莫羅在他心里沮喪地說,“在羅先生看來很糟糕嗎?”
羅彬瀚感到了良心的負擔。
“啊,呃,其實還行吧。”他勉強地說。
巨人的眼睛又開始光芒四射。就在這時荊璜把羅彬瀚拽了過來。
“別在干活的時候逼逼,快搬!”他冷酷地對著巨人呵斥。
銀石巨人一點也沒在乎他無禮的態度。它伸出如人類般長著五根指頭的雙手,托起懸掛在木船上方的巨大金屬板。關于這塊金屬板,羅彬瀚在剛來到甲板上時就已注意到它的存在。它通體漆黑無光,看起來沉重又龐大,如雷暴時的烏云般遮蔽著整片甲板。
“那是啥?”羅彬瀚對荊璜問。
“外殼。”
“什么殼?”
“寂靜號的船殼啊,你不見過好幾次了嗎?”
羅彬瀚極盡所能地瞪直了眼去看。他發現那塊懸板的材質的確與他曾經見過的寂靜號外殼相似。
“原來可以拆下來啊!”他晃著荊璜的肩膀喊道。
“本來就可以。”荊璜對他投以白眼,“外殼在靈場帶不收起來的話容易壞。”
“那收起來以后裝在哪兒?”
“底艙。”
“你不怕沉船啊?”
“再裝十個也沉不了。”荊璜說,“潮素海里你跟我講個屁的物理。”
銀石巨人用雙手捧住那巨大的懸板,看上去就像捧著一個玩具模型。它小心翼翼地把懸板的邊角折疊起來,那樣子使羅彬瀚想起周雨用草稿紙裝泡騰片的粉末,慢慢地折成指甲大的小包。
漆黑的懸板在巨人手中越來越小,最后變得只有原來的五分之一左右。巨人用手托起船,小心翼翼地把折起來的金屬板貼到船底。它的動作已極盡緩慢,被連船抬起的羅彬瀚卻仍然被風壓得摔倒在地板上。
“喂,你他媽留神點啊。”盤腿坐在地上的荊璜仰頭說,“上次修船的錢都沒還清,再砸壞點什么你賠啊?”
銀石巨人的雙肩塌陷下去,在被舉高的羅彬瀚看來簡直如同山崩一樣。這種膽戰心驚的折磨持續了數分鐘,巨人才將船放回原位。
這時羅彬瀚已經頭暈目眩。他跑到舷邊干嘔,然后盡力向下張望,想看到被巨人塞到船下的金屬板究竟剛在哪兒。
這時他發現遠處的景觀道上正在騷動。某種銀色的小型飛行器成群結隊,如夏季傍晚的蜻蜓般在那里集聚逡巡著。
“那里怎么了?”他對荊璜問。
荊璜興致索然地瞄了一眼:“沒事,港口治安隊集結呢。”
“集結?搞演習啊?”
“不是,因為有船只在未經檢查許可證的情況下私自改裝,另外超過十米的巨大生物不允許進這個港口。”
羅彬瀚仰起頭,看了一眼五官如玩具般親切的銀石巨人。
“……我們?”他顫聲說。
“對啊。”
“你不是只搞黑吃黑嗎?”
荊璜煩躁地把腦袋擱在欄桿上,眼神飄向深遠澄澈的天空。
“走流程太煩了。”他悶悶地說。
“你這是自暴自棄啊!”
羅彬瀚吼叫了一聲,緊接著整艘船劇烈地搖晃起來。他緊緊抱住欄桿,仰頭望向頭頂的巨人。他發現對方正抱著船往水深處前進。
“莫莫羅你搞毛啊?”他大叫著問道。
他心底的聲音溫和地回答:“出海呀,羅先生。再不走的話治安隊就要出動了。”
“出海難道就是被你抱著走嗎?”
“因為玄虹先生沒有許可證,偽造以后再用吊懸機出港是非常耗時的。”巨人耐心地寬慰道,“沒問題的羅先生,這種事玄虹先生經常干的,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了。”
“放屁!”羅彬瀚說,“少推卸責任,我看你現在裝船本事好,將來牢飯少不了!”
巨人仿佛沒有聽見,他那兩只巨大的燈泡眼里不知怎么散發出一種人畜無害的神光。與此同時它仍在海邊大步而行,在海面上掀起陣陣怒浪。
它來到羅彬瀚先前所見的火洞旁。
那火洞在近處看上去更為駭人。它龐大得足以容許巨人穿過,其中翻滾的火焰在海水下清晰可見,水火界限分明,沒有引起絲毫混沌的氤氳,自海上俯瞰猶如幻影蜃樓。
景觀道上成群的銀色飛行器開始刺耳地噪鳴。它們朝這里呼嘯飛來。就在它們到達之前,巨人高舉木船,將它擲入烈焰熊熊的海中虛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