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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時代驀然回首(上)

  荊璜抬頭望著天空。

  天空,空曠無限的外域空間,在理識的宇宙里是如此描述,而這片潮素海上的天空看起來幽暗平滑,猶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它看起來壓得很低,實際上也確然如此,倘若振翅高飛,十幾分鐘內就能觸碰到那光滑冰冷的平面,那是真正的“天幕”。倘若強行穿越,在那鏡面之后仍是無窮無盡的火海,朝著火海往上探索,最終會回到出發的原點。這星層在天空的高度上就是如此狹小得令人驚嘆。

  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那幾乎沒有厚度的天幕上仍有星光。它們隨意地流動在天幕表面,如同活物般飛快地游走運行。荊璜觀察了它們很久,漸漸明白它們是在追逐燃素浪潮中的靈能潛流。可那究竟是某種任務還是在做游戲?他對這件事思索了很久,始終不得頭緒。

  這時幾片星光閃爍著,自天幕表面飄然而下。它們在降落途中緩緩膨脹,變成水母般透明的光泡,用細長的觸角在身體周圍旋轉起舞。

  它們來到船頭,成群結隊地徘徊、觀賞,在他的身邊環繞。

  “真美啊。”它們中的一個驚嘆道,“你真美啊。”

  “你比火焰更輝煌。”另一個說。

  “比星辰更絢爛。”緊跟著的一個補充。

  “像夢燒的火。”“像火造的星。”“像星織的夢。”

  “給爺爬。”荊璜面無表情地說。

  他跳起來拳打腳踢,把那些繞著他打轉的星光水母統統趕走了。這一幕讓舷邊的羅彬瀚目瞪口呆。

  打完水母的荊璜又坐回船頭,端起茶碗對天發呆。他旁邊放著小巧的紅泥陶爐和陶罐,底下燒著炭火,罐里翻騰著茶葉、炒米、干果、紅豆。那些都是雅萊麗伽三天前搬到他旁邊的。

  羅彬瀚此前從未深思過這個問題,但在此刻,當他發現荊璜三天來都坐在船頭的同一個位置后,他終于開始懷疑這小子根本不需要上廁所。

  這時雅萊麗伽走到他身旁。她手上拿著一個圍棋盒大小的罐子,里頭塞滿了茶葉和其他茶湯配料的混合物。

  “你還好嗎?”她問羅彬瀚。

  “還行。”羅彬瀚說。他其實不清楚雅萊麗伽究竟在問哪方面,但也不想和她談得太多。這女人的眼瞳令羅彬瀚想到一些野生動物,被她注視時便心煩意亂。

  雅萊麗伽盯了他一會兒,然后說:“你在看船長。”

  “對,”羅彬瀚說,“我出門就看見他在打小精靈。”

  雅萊麗伽置若罔聞。她自顧自地總結:“你們是朋友。”

  羅彬瀚倒不反對這個,雖然從一個長著羊角的女人嘴里說出來總似乎有些奇怪。

  雅萊麗伽轉過頭,凝視著荊璜的背影。如此兩三秒后她伸出手,把那個塞滿茶湯配料的罐子塞進羅彬瀚手里。

  “他現在很孤獨。”雅萊麗伽說,“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陪伴他一會兒。”

  這點羅彬瀚也不反對,盡管他覺得靠近一個會毆打贊美自己的小精靈的人是不可取的。“你干嘛不自己去?”他有點奇怪地問。

  雅萊麗伽撥弄著角上的金屬細鏈。“你,人。”她簡短地說,“他喜歡人。”

  “他更喜歡打人。”羅彬瀚糾正道。但他最后還是捧著那罐雜物過去了。

  當他把罐子放在火爐旁邊時就順勢坐了下來。荊璜意興闌珊地瞄了他一眼,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歡迎,只是繼續望著天空發呆。羅彬瀚瞟向那爐上的陶罐,發現里面的水似乎無窮無盡,而配料則所剩無幾。

  “喂,這玩意是不是該添了?”他問荊璜。

  荊璜散漫地嗯了一聲,態度模棱兩可。于是羅彬瀚檢查了一下那罐子里的東西——干果、炒過的米、綠茶葉、鹽粒,每樣似乎都和他熟悉的事物沒什么不同。盡管從沒用過這么古怪的方式“吃”茶,他還是大膽地舀了一勺放進罐子里。

  一種韻味復雜的芳香混進了水氣里。它聞起來有茶葉的苦澀與干果的甜香,頓時勾起了羅彬瀚對故鄉的緬懷。這味道甚至有點熟悉,有段時間羅彬瀚似乎經常在周雨那里聞到,然而周雨是個重度咖啡癮患者,羅彬瀚記不起來他是什么時候開始喝茶的。

  茶湯很快滾開。荊璜自顧自地舀滿了自己的茶碗。羅彬瀚發現爐邊還放著幾個空杯,這顯然是雅萊麗伽的預謀。他大大方方地拿起一個碗給自己享用。那茶湯的味道很濃,鮮咸與甘甜混溶在一起,他喝了幾口后就開始渾身發燙、冒汗。

  “你這喝茶的喝法還挺別致哈。”羅彬瀚伸手擦了一把汗,“這什么茶葉?龍井?喝著挺甜的。”

  “魚舌。”荊璜說。

  “沒聽說過。哪兒來的?”

  荊璜看了他一眼。“這是島上種的茶葉。”他說,“暴雨漲潮的時候海魚會飛到島上,舔樹上成熟的茶籽吃。等到舔完果實,它們留下的口水會被樹吸收,來年春季的新葉采摘下來炒熟泡茶。”

  “所以我們喝的是魚口水。”羅彬瀚說。

  “惡心可以不喝。”

  羅彬瀚對此無所畏懼。他捧著碗又喝了幾口,然后不慌不忙地說:“我得跟你講講周雨和貓屎咖啡的故事。”

  他剛講到麝香貓如何排便時莫莫羅來了。

  “羅先生在聊什么?”他滿臉好奇地問。

  羅彬瀚鄭重地說:“排便。”

  莫莫羅露出糊涂的表情。“那對智人種不是非常禁忌的話題嗎?”他小心翼翼地說。

  羅彬瀚不知道這話題禁忌在哪兒,不過從對方的表現他判斷出這小子很可能也不用廁所。這又提醒了他另一件事。

  “飛船廁所里的那些糞便會怎么樣?扔到宇宙里去嗎?”他問道。盡管這和火車鐵路的原理相似,但把自己的排泄物潑灑到太空中總顯得格外變態。

  莫莫羅思考了一會兒。

  “我認為是循環系統。”他認認真真地說,“糞便發酵后加入微縮儲備農場,尿液應該是和其他廢水一起加入循環系統。”

  “還挺環保。”

  “正是,因為在外太空隨便拋棄排泄物會被視作是野蠻行為。說實話,羅先生,那樣的行為我也很不喜歡呢,如果是小型生物的糞便,我在太空里飛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會撞到。雖說不是故意的,但真是很讓人苦惱。”

  羅彬瀚點頭贊同:“聽起來跟踩到狗屎的感覺差不多吧。”

  “你們能他媽別在吃茶的時候聊這個嗎?”荊璜陰惻惻地說。本來還想繼續探討的羅彬瀚只得閉嘴,莫莫羅也羞愧地低下頭。

  “正是。飲茶之時應當作清心之事。”他肅然說道,“那么接下來我來講述桑蓮大師小傳十則吧!其一則,是說古時有一屠戶……”

  荊璜二話不說放下茶碗,捋起袖子準備打人。就在他付諸行動前,天空中忽然電閃雷鳴,銀霆亂射。他們吃驚地轉頭望去,發現天幕上裂開了一個黑洞似的孔。

  一艘軍艦似的飛船從孔中鉆出。它呈尖銳的流線型,看起來像個大三角,并且恢宏無比,好似一座空中懸島。

  飛艦鉆出孔洞,隨后從那上頭傳來響亮而莊嚴的聲音。

  “致各位新世界居民,我們是來自原初宇宙的圣國海軍艦隊。無需恐懼!今日將是歷史的嶄新起點,今日將是文明的啟蒙紀元。我們將帶來真正的智慧與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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