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幻想自己生活在森林里,像野人那樣生活。”凱奧雷咬著花朵糖說。
羅彬瀚有點好奇地問:“你們那兒還有森林嗎?”
凱奧雷挺起了胸膛。“當然!”他自豪地說,“每個宜居星球都要保持適當的綠化比例。我們會專門雇傭當地人去種植和維護,并保持一些專門飼養動物的生態星球。在我入伍以前,每年春天都會和家人去附近的森林公園游玩。”
羅彬瀚對踏青并不感興趣,他的最大愛好是蹲在家里看電影玩游戲。“你們那兒有電子游戲嗎?”他期待地問,“那種虛擬現實游戲的?就是周圍看起來都是真的游戲環境?”
“噢,當然。”凱奧雷說,語氣似乎并不怎么熱切,“你在說光顯,小時候我和歐齊斯也玩得很多,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接觸過了。”
這下羅彬瀚真正吃驚了,他完全不理解世上竟有年輕男子能拒絕VR游戲——周雨除外,他確信那位醫學生是從更新紀存活下來一路活到了互聯網時代的活化石。
凱奧雷抓著腦袋向他解釋起來。
“當你初次接觸的時候那是挺有趣的。”他說,“但是你很快就會達到飽和,我是說,就像冬星節時流行的柴木雞大餐。偶爾一頓挺不錯的,可天天吃就很容易膩,是吧?開始幾次還算新鮮,可當你習慣后就會發現這很糟糕。你吃原本那些淡的蔬菜會索然無味,所以你得不斷加更多的鹽和調料才能吃得下去,它把你在平常日子里的飲食習慣全毀了,你會肚子疼,還要喝更多的水,蔬菜和素肉根本吃不下去。柴木雞無限量供應的那幾年簡直是醫療工作者的災難,結果在那之后又緊接著蕭條和生產過剩……總之柴木雞的事兒把我們那片區域搞得一團糟。最后政府不得不把那些柴木雞企業收購了。光顯也有類似的麻煩,接入太久會傷害神經敏感性,所以參軍后我就沒再玩了。況且我管的就是探測室,光顯是最常用的東西。你懂吧?這就像讓一個程序員去玩編程游戲。那感覺就像在加班,加班能有什么樂趣呢?”
羅彬瀚不是很懂加班,事實上他在大學畢業后就在混吃等死,除了試圖接班而管理其父的產業之外就沒怎么正經地上過班。他仍然無法想象一個VR游戲技術成熟卻很少有人沉迷的世界。
“所以你現在除了工作以外就不接觸光顯了嗎?”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對凱奧雷問道,“你覺得森林公園更有意思?”
凱奧雷微妙地咳嗽了一聲。
“……不全是,”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是說,光顯不一定得用在游戲上對吧?有時候你覺得寂寞無聊,想玩點花樣。比如說,有些軟件能配合仿真機械人體使用,它會讓人偶看起來像是不同的長相和性格,你可以選擇你最喜歡的模式,然后……”
羅彬瀚和他意味深長地對視起來。前者深切地感受到他們作為男性而產生的超越宇宙的共鳴。
“那你有女朋友嗎?”他大膽地問道。
“軍隊里機會太少。”凱奧雷飛快地說,“等我退伍準能找到一個合適的。”
說完后他牢牢地閉緊嘴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羅彬瀚對此感同身受,沉重地說:“那我們還是繼續聊聊森林吧。”
這時荊璜恰好出現走入圓廳里。
“什么森林?”他陰沉沉地問道。
羅彬瀚吐了口氣,悠悠地說:“寂寞的森林。”
凱奧雷緊張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荊璜,在困惑片刻后還是敬了個軍禮。
“再次感謝您的援助,玄虹先生。”他對荊璜的稱呼顯然是從莫莫羅那里學來的,“圣國會記得您所做的一切。我們希望將來能夠對您有所回報。”
“走開啊,別煩我。”荊璜陰郁地說。他的左臂這會兒老老實實地垂著,整個人卻似乎更沒精神了。
“玄虹先生一直都是這樣的。”莫莫羅對凱奧雷安慰道,“不要放棄,凱奧雷先生。您只要堅持熱情地對待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信賴。”
“我覺得不會。”羅彬瀚好心地說。他在剛才的短暫交流里和凱奧雷迅速建立了一段同聲相應的友誼。
荊璜面無表情地往外一指:“出去。”
羅彬瀚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拍著他的肩膀說:“荊哥,荊哥你冷靜點,咱們說好的只吃黑道呢?逼人跳海不合適吧?”
荊璜把他往外拂:“你也出去。”
“哈?”羅彬瀚說。
“到地方了。”
他們四人走上甲板。雅萊麗伽正站在船頭等候。她略帶憂惱地皺著眉,手中握有一柄細鐵叉,腳邊則放著水桶。
“船長,”她說,“我們沾上了種子。”
羅彬瀚走到桶邊。他看到桶內裝著密密麻麻的黑色甲殼類生物,形狀和體格有點像藤壺,表面泛著一層金屬的光澤。當他想要從里頭撿出一個時被雅萊麗伽拉開了。
“它們會咬你。”她說著把鐵叉伸進去。那些黑色藤壺內部紛紛伸出濕潤、黏滑而柔軟,猶如章魚觸手般的長須,貪婪地吸附在鐵叉表面。當雅萊麗伽試圖抽回鐵叉時,那些長須的吸盤里吐出一根根尖銳如針的利齒。
羅彬瀚嚇得往船邊退了一步,荊璜立刻伸手把他拖了回來。
“別作死。”他說,“現在船外邊估計都是這玩意兒。”
羅彬瀚大著膽子往外瞟了一眼,看到船舷外側果然密密麻麻地附滿了“藤壺”。它們把舷壁擠得不留一點空隙,像是在上面開滿了漆黑的石頭花。
“這玩意兒怎么處理?”羅彬瀚膽戰心驚地問。他覺得自己有點密集恐懼癥。
荊璜盯著桶里的藤壺看了幾秒。
“先放著吧,”最后他說,“反正幾天里也長不起來。把那幫傻逼送走再說。”
凱奧雷也來到船頭觀察“藤壺”。他的反應比羅彬瀚更夸張。
“天啊,”他驚叫道,“那是什么怪物?”
羅彬瀚有點古怪地看著他:“你那兒是沒吃過水產嗎?”
“什么水產?”凱奧雷說。他的眼睛直直盯著海面前方。
這時羅彬瀚發現他看的并不是藤壺。循著他的視線,在前方的火海下方有一團巨大的陰影。那陰影覆蓋的范圍是如此廣袤,以至于羅彬瀚先前始終把它當做了焰氣本來的顏色。
寂靜號正緩慢地向著那個陰影駛去。凱奧雷拿起別在他領口的金屬百合花胸針——那是他們的無線電通訊設備。他一直使用這個來和船后浮力架上的同胞們聯絡。
“金頂!金頂!”他嚷道,“我們看到了一個非常巨大的影子!那太壯觀了!鯨魚?恐龍?我還不知道那是什么……”
當他說話時荊璜從甲板上飄了起來,淡淡的紅云托在他的腳下,越過船欄,飛向那片廣袤的陰影。
火海表面翻滾的氣浪開始有規律地順時針打轉。當荊璜懸浮在火海上方,陰影之上時,火海中已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它一圈圈地朝外擴散,露出火焰下陰影的真容。
一層如鏡子般平滑的膜壁。
膜壁表面倒映著絢爛無比的星河。群星在其上燁爍,如混入冥河里的細碎寶石,緩慢地隨波流淌。當漩渦將整個膜壁從火海中分離,羅彬瀚終于發現那是一個巨大而渾圓的球體。
球體懸浮在火海下,其表面流動的花紋猶如宇宙深空。一顆格外明亮的黃色恒星正好行經圓球的頂部。
漩渦上空的荊璜降落到漩渦正中,落在那球體上映出的恒星旁。他將手掌蓋在漆黑的膜壁表面,那里如融化般緩慢地凹陷下去。
“他在干什么?”羅彬瀚問。
“打開天壁,”莫莫羅說,“我們將進入那里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