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簌簌作響。
一群群棲鳥從樹葉間驚飛而起,倉惶地逃向天際。遠方傳來不知名的獸吼,尖銳而凄涼地盤旋在風中。
高如小樓的橡樹們突然間活了過來。它們暴躁地揮打著枝條,迫使人群伏倒躲避。期間羅彬瀚甚至看到幾道閃亮的射線胡亂射向高處。
凱奧雷也拔出了槍,他首先瞄向綁著歐齊斯的白繩,緊接著槍便掉在了地上。
他捂著手后退。從地上的槍管里伸出一根細苗,轉眼長成綠蓋如傘的壯樹。它揮動樹枝朝著凱奧雷的腦袋砸了下去。
黑刀自空中游過,樹枝驀地斷成數截。凱奧雷吃驚地坐倒在地。
“讓別開槍了都他媽不聽。”荊璜說。
他從地面飄了起來,黑色的玉刀懸在他頭頂。
“喂,你也適可而止吧?”他對艾芭拿說,“嚇唬小孩呢你?搜了這么半天,沒證據就想動手啊?”
艾芭拿抬起一只手,森林霎時悄寂無聲。
“我已經找到了。”她說。
獵犬們圍繞在一起。它們齜牙低吠,迫使人群避退。那些曾經試圖攻擊它們的槍械全落在地上,纏繞在樹根與泥土中。
曾經和雅萊麗伽交談過的司令官被獵犬們脅迫著,從他們眼前走過。幾名士兵想要跟隨,樹枝立刻將他們吊了起來。
司令官制止了其他人的騷動。他昂首挺胸,不露任何情緒地站到艾芭拿面前。
“馴化之香在他身上。”艾芭拿說。
站在最近處的獵犬猛然躍起,用利爪撕開司令官的衣袋。一個看起來十分老舊的布袋從里面掉了出來。獵犬忠誠地叼起布袋,搖著尾巴送到艾芭拿身旁。
艾芭拿俯身拿起布袋。這時月亮已偏西落,銀輝遍撒她的身軀,衣袖上的金葉在她解開布袋時閃閃發亮。
她從布袋里拿出某種球形的東西,伸手展示在荊璜他們面前。月光下,羅彬瀚看到她手中躺著一顆山核桃。
艾芭拿將指甲深入核桃殼的縫隙中,輕巧地將整個外殼打開,露出里面小小的銅質管口。這似乎是一個以山核桃外殼制作的容器。
與此同時羅彬瀚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那起初是柔潤的木質香,隨后變成了成熟果實的濃郁氣味。他感到身體有些慵懶,但此外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
艾芭拿露出淡泊的微笑。那像是種勝利的表情。
“我找到了。”她對荊璜說,“這是你要的證明。”
荊璜沒有說話。這時凱奧雷擠開獵犬,擋在司令官與艾芭拿之間。
“是我提議的。”他大聲地說,“我和歐齊斯商量過,覺得那屋子里肯定有秘密。所以昨天晚上我和歐齊斯一起去了那兒……這只是為了彌補艦隊的損失!我們必須有一些能夠帶回去作為證明的東西!你不能把這事兒算在平民頭上!”
“啥?”羅彬瀚說。他有點聽糊涂了。
荊璜不言不語地把手按在太陽穴上,一下一下地揉著。艾芭拿仍然面帶微笑,用宛如母親般的目光藐視著凱奧雷。
“撒謊。”她平靜地說,“今夜以前你從未知曉此事,你只是想行庇護之舉。來到我屋中盜竊的是你的朋友,指使他犯此罪行的是你的長官。這一切都在星辰的注視之下,真相絕不因言語的矯飾而消隱——但這無關緊要,你們流著同族之血,你們將受到同等的懲罰。”
風將她的長發揚起,看起來像一尊月下的女神像。森林開始蠢動,響起哀嚎般的風聲。
荊璜終于放下了手。
“你們他媽是不是針對我?”他緩緩地說。
所有人都古怪地盯著他。
“上次來這里的時候不小心砸了個山,那個星辰使者也都跟老子客客氣氣的,該招待招待該賠償賠償。現在老子規規矩矩地借個路,怎么就搞這么多破事?”
他怒不可遏地踹了一腳莫莫羅。
“一個海盜碰上一群難民,屁大點事讓你們搞這么復雜!老子當年煉氣化神都沒這么麻煩!”
“可我不是難民呀玄虹先生……”莫莫羅無辜地說。
“放你媽屁,”荊璜說,“你把我船的維修費賠了嗎?一天天就知道砸別人家衛星!”
艾芭拿有點驚愕,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這件事和你無關,雙星之子。”她說,“你和你的人可以自由離去。”
“離你媽。”荊璜又踹了一腳莫莫羅,“當面跟老子耍花招,你當我瞎啊?那香水是你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嗎?明明就是從你自己衣袖里拿出來的!”
羅彬瀚張大了嘴。他下意識地看向司令官和凱奧雷,結果發現他們跟自己是一樣的表情。
“喂,大哥,你這賴賬表演有點尬了啊。”他悄悄捅了捅荊璜說,“你倒是看看嫌疑人的反應啊,人自己都心虛了,咱們擱這兒硬洗地也不合適吧。”
“他不心虛你心虛啊?”荊璜說,“剛進村子就惦記著摸別人的寶貝,都一群什么狗屁玩意兒。你知道老子從這幫人身上搜出來多少東西嗎?”
他一抖衣袖,從那里面嘩啦啦地落出許多雜物。羅彬瀚低頭看去,發現那盡是些樹葉、土壤、花瓣、種子、裝在瓶中的昆蟲,甚至還有一小塊疑似歸鄉石的碎屑。
羅彬瀚深感震撼,他一把掀起荊璜的衣袖:“你把寶貝都藏哪兒呢?”
荊璜將他推開,面露冷笑道:“我把你們這群人定了一個下午的身,再叫林子里的鳥統統搜查過一遍,真以為能有什么東西藏得住嗎?那馴化之香早被我搜出來,放回村子里去了。留在那家伙袋子里的不過是我船上的普通核桃而已。”
一根白繩從艾芭拿的衣袖里鉆出來,游回荊璜的手掌中。繩尾拴著一顆圓圓的山核桃。
荊璜信手一捏,核桃殼清脆地碎裂,露出里面的堅果肉。他把碎核桃扔給羅彬瀚,然后冷冷地說:“這一枚才是你從他身上搜到的……是事先就做了兩手準備吧?你擔心在月落前搜不出東西,所以就另準備了一份馴化之香來栽贓。雖然他們是咎由自取,你也不是什么溫良之輩。若不是我事先提防,在此處設下幻陣遮你天眼,恐怕就著了你的道。事已至此,你還有何言欲辯?”
艾芭拿靜默無語。羅彬瀚趁著這個機會把莫莫羅拉到身邊。
“我亂了。”他說,“你給我捋捋。”
莫莫羅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說:“是這樣的,羅先生。歐齊斯先生他們在村子里偷東西。艾芭拿女士故意讓他們偷,好留下罪證。玄虹先生在下午時把他們偷的東西又都偷了回去,所以沒有罪證了。艾芭拿女士找不到罪證,所以自己偽造了罪證。玄虹先生拿出了艾芭拿女士偽造罪證的罪證。他們互相釣魚執法,玄虹先生大勝利。”
“這里頭還有好人嗎?”羅彬瀚鄭重地問。
莫莫羅真誠而遺憾地搖頭。
羅彬瀚感到很寂寞。他掂了掂手里的碎核桃,蹲到一邊默默地吃起來。
那條白尾獵犬也悄悄溜達過來,伸著尖嘴熱切地嗅嗅聞聞。于是羅彬瀚分了它一半。
“就你乖。”他沉重地摸著狗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