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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箴諫以為龍之饋贈(上)

  當朝陽升起時羅彬瀚終于又看見了寂靜號。它躺在一個酷似朗姆酒瓶的玻璃容器里,瓶子則被拿在雅萊麗伽手中。

  他湊到瓶子邊,看著里面不及巴掌大小的船模。在這個比例下他終于得以窺清寂靜號的全貌——自然,指的是木船形態。它略偏狹長,有漆黑的船舷與暗色的甲板,六根高低不同的船桅,桅桿上部裝飾著鋒利猙獰的鐵荊棘與刀刃;風帆也是黑底的,最高的帆上繪著火焰和骷髏;在船首像的位置則放著一個面貌詭惡的魔鬼,背后舞動著樹的枝條。

  “草,”羅彬瀚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船。”

  “我們是海盜。”雅萊麗伽說。她的理所當然讓羅彬瀚無言以對。

  這時羅彬瀚還沒意識到真相。他對雅萊麗伽問道:“這瓶中船模型是誰做的?挺精致的嘛。這么復雜的構造,在瓶子里咋拼啊?”

  “這就是我們的船呀,羅先生。”莫莫羅說。

  雅萊麗伽在瓶子里灌入事先準備的湖水,隨著瓶子盈滿,瓶中的模型船如冰雪般溶解了。

  她走到遠處的空地中央,將瓶中的水傾倒在地上,然后朝著羅彬瀚他們跑來。前十秒什么都沒發生,緊接著某種東西從那片倒水的地方膨脹起來。

  羅彬瀚眼睜睜看著一艘船從地上長了出來。它通體漆黑,有六根尖銳猙獰的桅桿,以及詭異的魔鬼船首像。那毫無疑問是他先前乘坐的寂靜號。

  “楚丘卡的海魔瓶。”莫莫羅說,“這是海魔們用來收集船只的道具。它們會把看上的船放進瓶子里收藏。”

  羅彬瀚冷靜地把自己的下巴合上。“這瓶子不是街上買的吧?”

  “船長從海魔那里搶來的。”雅萊麗伽輕描淡寫地說,“他搶過很多人。如果你在海上落單,不要承認你認識他。”

  “我他媽必不可能落單。”羅彬瀚立刻宣布。

  這時荊璜終于從樹林里走了出來。所有人都停下言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他的臉色看不出什么異常。

  “雅萊,”他說,“走了。”

  他顧自向寂靜號走去。羅彬瀚揪住他問道:“你跟那條狗聊了些啥?”

  “……懲罰。”

  “啥懲罰?”

  “不關你事。”

  “那住村里的大妹子呢?她沒事了?”

  荊璜瞟了他一眼:“你那么關心那女人干嘛?”

  “問問唄。”羅彬瀚說,“都已經是夢中人了,買賣不成情意在啊。”

  他們登上寂靜號。羅彬瀚剛剛仰起頭看天,莫莫羅又化為一道光芒消失了。隨即出現在船邊的銀石巨人緩緩將船抱起,然后發出了一聲很清脆的呼喊,筆直地朝上方飛去。

  羅彬瀚極有遠見地提前趴在甲板上。

  “我有一個問題,”他臉對著甲板說,“你起飛前為啥非要喊一聲?”

  “這是教官教我們的,羅先生。”莫莫羅在他的心底溫善地回答,“起飛前要提前預警,保證人類的飛行器有時間進行避讓,而且發力的時候隨動作出聲也比較符合智人種的生理習慣,模仿這個特點會更容易被接受的。”

  “那你很專業噢。”羅彬瀚說。

  巨人的眼睛變得亮如旭日。它凝望天空的方向,然后一口氣沖向云霄。羅彬瀚只覺得眼前發黑,然后便從粘稠的膜壁上脫出。

  寂靜號從火浪中破海升起。它乘著海面翻卷的焰氣飛上高空,下方巨大的球狀天壁旋即被火焰所掩蓋,變為一片巨鯨般的海下陰影。

  羅彬瀚靠在舷邊注視這一幕。天壁內確然藏著一個獨立的大陸,一個星球,一個世界,這事實仍然令他感到不可思議。天壁內的空間和外界不符嗎?還是說他們在進入天壁時被縮小了呢?之前那兩天兩夜是真實的嗎?

  最后他放棄了思考,決定去做點更有益的事情。他的第一個計劃是去上個廁所,因為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憋了一天一夜了。那簡直反人類。

  廁所位于船艙底部,比起寂靜號現在的外形倒是還算先進。他在蹲坑時不免想到那些排泄物的去處。旋即他又意識到既然荊璜和莫莫羅可能都不上廁所,而∈和李理想必也不用,那么只剩下雅萊麗伽與星期八。

  換言之在他上船前這是個血統純正的女廁所。

  羅彬瀚歸納到此不免感到有點難受。為了排遣郁悶,他完事后沒有直接走回圓廳,而是在底艙來回轉悠,到處看墻壁上那些風格古老而詭異的裝飾花紋。它們有各種鬼臉、骷髏、刀刃和意味不明的符號,看上去很令人發毛,但莫莫羅告訴他但凡能走的地方都是安全的。

  他踏進一個非常角落的小房間里,墻壁上貼著血紅色的絨布。他起初沒認出來,幾秒后才意識到這是倉庫。證據是那幾本危險的人魚寫生畫冊還躺在角落里。

  羅彬瀚積恨難平,走上前去,對著畫冊氣勢洶洶地指責道:“騙子!變態!葫蘆娃!”

  “什么葫蘆娃?”他身后有人問道。

  羅彬瀚一扭頭,半透明的李理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里。她穿著鮮紅的外套,乍眼看去簡直像這艘古船上徘徊的女怨靈。

  “沒事。”羅彬瀚鎮定地抹了把額頭說,“上次有人給我分享的種子,下完一看是葫蘆娃全集。”

  李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你為什么還在這兒?”羅彬瀚板起臉問。

  “否則我該在哪兒呢?”

  “上頭的大總管都已經關了,你為什么還在屋里轉悠?不是說容易壞嗎?”

  李理聳了聳肩。“我們的原理不同。”她解釋道,“我的物質載體有一套獨立的反靈場保護系統,因此得以在靈場環境下運行。然而那也意味著我無法走得更遠。于我而言,這間倉庫就是全部的宇宙,我無法了解外面發生了什么。”

  她的自白勾起了羅彬瀚的同情。于是他打消了馬上離開的念頭,開始和李理閑聊起來。他很自然地說起了不久前所發生的一切。

  李理安靜地聆聽著。當羅彬瀚講完后她繼續沉思了一會兒。

  “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她評價道,“我必須承認它刷新了我對本船主人的看法。此前,盡管我承認他對凡人世界抱持某種義務感,但無任何依據表明其中存在切實的個人感情成分。我認為你提供的案例是獨特而又富有代表性的,或許它能使那些尚不明確的部分清晰起來。”

  “啥?”羅彬瀚說。

  “一個基本總結。”李理回答道,“他喜歡人類——該傾向是否合宜尚待考察,但它已是既定事實。”

  “你是不是需要我再把那首傻逼詩念一遍?”羅彬瀚說。

  最終羅彬瀚疲憊地從倉庫里離開。作為對人魚畫冊的補償,李理給他提供了幾本據說可以舒緩精神的娛樂雜志,但羅彬瀚沒精神細看。他已經一天一夜沒睡,實在是太困乏了。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后他便再也無法抗拒,一頭栽進柔軟的床鋪中。

  他立刻睡著了。并且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飛在寂靜號的上空,低頭望著它在火中航行。那一點力氣都不費,但身體卻輕飄飄地隨風前進。這感覺如此自由而輕松,仿佛已經脫離了紛擾苦痛的塵世,不剩下一絲憂愁。

  “事實上你只是在夢里。”有人在他旁邊說。

  羅彬瀚覺得很掃興。他扭頭望去,一只白尾的獵犬飄在他旁邊。它甩頭搖尾,以狗刨式的泳姿在虛空中悠游,與羅彬瀚齊頭并進。

  “去去去。”羅彬瀚說,“我做夢呢。”

  他拼命想著刮起一陣風把獵犬吹跑,可對方照舊悠哉地刨著空氣,甚至朝羅彬瀚吐起舌頭。

  “你不能趕走我——事實上,是你在我的夢里。”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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