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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 道之盡處閃爍微光(中)

  地面全是紅色。

  濃艷的蓮花之影,不知何時長出一條細莖,向著他的位置延伸過來。他茫然地注視了許久,才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好像有數百只蜜蜂在飛舞,外界的一切都變得幻夢般不真實。

  “你正在失血。”有人說。

  羅彬瀚抬起頭。他看到桌前站著一個穿著深紅外套的短發女性。

  李理正倚靠在桌邊,語調鎮靜地對羅彬瀚說:“一分鐘前索瑪沙斯提亞砍掉了你的右手,先生。現在你的身軀瀕臨死亡,意識卻因失血陷入昏迷。這一緊急狀況觸發了一項精神暗示,而我被選為這項暗示的具象化形式——我很感謝周雨的信賴,盡管他沒考慮到你我缺乏配合經驗。”

  羅彬瀚茫然不解。

  “你正在做夢呢,先生。”李理說,“我是你的想象。一個強力的精神暗示迫使你構筑了我,主要包含周雨對我的形象認知,還有你全部的思維潛能。此項暗示存在的終極意義,正是在這種緊要關頭發揮你的一切潛能,免使你落入死亡的恐怖。這是周雨為你設計的最后一道防護,若它不能挽救你的生命,那么一切便告終結。”

  她走到原本屬于馬林的椅子前,和羅彬瀚相對而坐。

  “再過數分鐘你將徹底死去。”她把手合在膝蓋上說,“幸運的是思維之速快過子彈,于此處我們尚有時間做些簡單梳理。羅彬瀚先生,我們現在處在一個空前的困境里,你看上去孤立無援,而敵人卻強大無比。”

  她豎起一根手指。

  “索瑪沙斯提亞。”她首先點名道,“一個半蜥魔,它的體能遠超于你,且具備某種詛咒抗性。我們不妨假設它還有些別的超自然能力。他是你的直接威脅,然而在這三人中他的地位最低,無論智識或暴力,他在總數面前均可忽略不計。若我們以逃生為首要目的,他不需要優先考慮。”

  第二根手指。

  “初始夢境。我們尚不清楚它是何物,但其危害性顯而易見。它在情報上具備壓倒性的優勢,甚至你的鴿子也無濟于事——但它仍然對你撒謊了。羅彬瀚先生,你可曾注意到那言語中的漏洞?它宣稱自己是‘全知’的,然而卻并未預料到班迪斯的出現。由此我們發現它的洞察有所局限,至少不是實時性的。它只能知道過去某段時間前的情報。”

  第三根手指。

  “彌羅。目前我們對他的能力僅知皮毛,但其展露的部分已超出你所能處理的極限。他才是我們的終極障礙。他聽從初始夢境的驅使,武斗毫無希望,利誘亦不可施。我們需要援兵——我們需要打碎那塊玉。”

  李理收回手指,表情平靜無波。

  “你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先生。”她說。

  羅彬瀚呆然地聽著。他感到房間正逐漸變得昏暗,從遙遠處傳來隱約的雷鳴。

  “當班迪斯到來時事情一度出現轉機。你想到了那塊玉,你提醒了班迪斯,但同時也提醒了彌羅。這是嚴重的決策失誤,你應當干擾彌羅,而暗示班迪斯去看桌子。現在你損失了一位非常重要的盟友,還加速了自身的死亡——然而,班迪斯的嘗試并非毫無意義。”

  李理從椅子上起身,走回桌子面前,用手點著那塊玉璧。

  “它現在離你更近了,先生。你注意到這點嗎?這塊玉曾經距離你將近二十米,現在就在你五米開外。彌羅主動把它拉了過來,這會是他故意所為嗎?我們不妨等你脫困后再考慮這點。可遺憾的是你的手斷了,手臂也骨折了,你沒有任何機會接近這塊玉。”

  房間變得更暗,而雷鳴之聲益響。那動靜就像他們頭頂正有一場暴風雨肆虐。

  李理仰起臉,鮮血如雨水般自她額頭滑落。她的左臂怪異地彎折起來。

  “我們正在墜向深淵,先生。”她繼續說道,“我們需要一次機會,一個奇跡,而它確實存在于你身邊。你的本能已抓住蛛絲馬跡,可你卻因恐懼而閉緊雙眼。”

  雷聲如虎吼龍吟,紅蓮之影在銀霆間明滅閃爍。每一次短暫的黑暗過去,李理的軀體就變得更加扭曲而怪誕。她渾身浴血,頸骨斜歪,手腳斷裂,卻猶在滔滔不絕。

  “面對真實!”她對羅彬瀚高聲說道,“當深淵里最后一次亮起微光,你必須將它抓進手中!看啊先生,看著這張桌子!你可觀察出隱藏的疑問?你可注意到忽略的謎團?這房間內站著一頭矛盾的巨象,而你對它視若無睹!情感壓倒理智,你的機會百不足一!”

  伏在桌邊的血尸肉塊已然面目全非,她那低沉平穩的聲音也變成恐怖的尖叫。

  “你要搶在彌羅前頭抓住那光!他還沒發現,還沒發現,還沒發現!你要讓他看向別處——絕不能讓他發現!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羅彬瀚感到一具冰冷的軀體從背后靠近自己,把石頭般僵硬沉重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這是我們的最后一搏,先生。”李理平靜地說,“現在你該醒來了。”

  于是他在徹骨的疼痛中睜開眼睛。

  他聽到馬林在小聲啜泣,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悲哀。眼前的鐵皮地面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泊。

  右臂盡頭有種奇怪的空落感,羅彬瀚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腕末端光禿禿的。這令他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缺的那塊肉現在估計進了沙斯肚子。

  “哈哈,你是在找自己的手嗎?其實還沒被吃掉啦。”

  羅彬瀚轉頭望去。彌羅正靠在桌邊,手中抱著一個木盒子。他沖羅彬瀚搖搖盒子,里頭發出嘩嘩輕響。

  “你的手在這里頭,哎呀,這該怎么跟你解釋呢……”

  彌羅干笑著撓了撓頭。

  “你還記得沙斯說要吃掉游戲輸家的左手吧?結果那家伙砍完才發現自己把左右搞錯了,從你身上切下來的明明是右手嘛!于是他就糾結起來,決定還是要言出必踐,等下就把馬林的左手切下來吃。至于你這只手嘛……哈哈,他好像還蠻欣賞你的,所以決定留下來做紀念。現在正放藥粉盒里做防腐處理呢。你想看一眼嗎?照你這個流血速度,大概很快就不用發愁手的問題了吧。”

  羅彬瀚安靜地盯著對方。他的手臂因為失血而麻木,骨折的痛楚不再強烈,相反腦袋卻疼得厲害,仿佛里面剛剛被一團火焰灼燒過。

  他想要開口說話,這時一雙皮靴輕輕踏進血泊中。

  “剛才做夢了嗎,羅彬瀚?”

  小女孩站到他面前,用清淡的口吻說道:“剛才昏迷時的面部神經抽搐,是因為做了奇怪的夢吧?”

  羅彬瀚沒有回答。他的精力所剩無幾,必須全部留到彌羅身上。

  “不想回答嗎……算了,這個答案不知道也無所謂。再過幾分鐘你就會斷氣了,所以折磨你也沒有任何必要。真可惜呢羅彬瀚,你明明以極小概率湊齊了全部的要素,到頭來這件事卻要了你的命。不過這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類似事項我已經觀測過無數遍了,你只是其中一個分母而已。”

  小女孩再沒有露出那種嘲弄的微笑,只是輕輕地,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般將手伸向天空。

  “——羅彬瀚,你覺得無窮可以分幾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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