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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喪鐘響徹神之庭園(下)

  并非所有古約律都厭惡漂泊,它們有些甚至生來就游蕩在虛空里。

  然而,越是強大的古約律就越表現出這種對誕生地的依賴性。它們害怕離開故土,抗拒離開故土,甚至根本無法離開故土。它們的力量唯有在誕生地才能最大化,因此在宇宙尺度上鮮少看到太強大的古約律活躍。

  ——觀測者零三將此稱之為“地權”。

  和其他強大的古約律一樣,無遠域的“赤縣”文明非常內向。掌管星球的“煉氣士”里到底都有些什么樣的人,大概只有作為其重要盟友的無遠星才搞得清楚。

  聲名在外的僅有兩人。其一是接受聯盟的緊急救生員任命,常年活躍在星河戰線上的“法劍”陳薇。其二就是搶人錢財揚人骨灰的“玄虹”姬藏玉。

  ——考慮到古約律重視真名的習慣,這兩人使用的大約都是假名。當然彌羅也聽說玄虹被那個凡人叫做“荊璜”,但觀測者零三不曾特意說明,他也不清楚其中哪一個才是紅衣少年的真名。

  也可能兩者皆非。反正不是很重要。

  他在意念中將力量推到最大。紅衣少年的脖頸不自然地仰了起來,在瀕臨折斷時發出一種奇怪的吱嘎聲。

  對方拼命將腦袋往下壓,面孔也扭曲起來。但那大概率不是窒息或痛苦,只是單純被氣壞了而已。彌羅先前就發現對方會在情緒激烈時做出類似“喘氣”的動作。

  但是能在甲烷海里肉搏的家伙需要什么呼吸呢?

  所以折斷頸骨并不是為了讓對方“斷氣”,而是把少年腦袋扯下來的前置動作。他搞不清楚對方哪里是致命點,那么顯然只能盡量把對方撕得更碎一點。

  少年肩上的黃金夜鶯發出啁鳴。

  彌羅感知中的那個稀薄軀體立刻又消失了。夜鶯的叫聲暫時賦予了紅衣少年和他近乎平等的“地權”。

  少年低下頭,瓏刀和翠星同時向彌羅腳邊飛來。同時劇烈的風暴也從果林后刮向少年。

  作為動力庭園的防御機制,織法者們留下的另一項遺產,那就是魔像軍團“黃金守護者”。不同于門的權限機制,為了確保庭園的動力持續供給,它們只會威脅到動力源穩定性的目標。

  當然不是規規矩矩的彌羅,而是那個帶有強烈異質靈場效應的“七宮翠星幌”。

  璀璨的黃金光芒在日月變換中閃耀。劍、槍、刀、手銃、單兵炮,還有一些彌羅也搞不懂是什么玩意兒的兇器,全部一股腦地沖著紅衣少年打去。在那個瞬間,就連彌羅也很好奇對方應該怎么辦。

  再拿出防御性法寶是不可能的。以對方極其典型的古約律式神經質性格,“七羽凰火罩”的全部性能肯定都放在那個破損船擺件身上,屬性克制自己的紅衣少年多半沒有預備防御手段。

  黃金夜鶯持續高啼——那對“黃金守護者”是無效的,僅僅是為了維持“地權”的平等罷了。

  隨后瓏刀振響。

  時間短暫地停止了。

  并非超高速思維產生的錯覺,而是真實的現象出現在彌羅眼前。

  日月停轉。河水斷流。花開不辭。

  而后烈焰燃起。

  并非翠星幌引起的高溫效應,而是在“凡人”認知中最為普遍的,鮮紅酷艷的烈火。

  烈焰如朱雀騰飛,直往九霄高日。在紅色舞動的盡頭,“那個東西”和彌羅視線相接。

  不知為何,他的思想在停滯的天地里仍能運轉,順暢地分析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時停類法術確實存在。在他誕生的時代,塔法師們就已將魔網的研究和運用推進到輝煌的程度,甚至時空也可以用高階法術予以干擾。

  但那和眼前的現象是不同的。

  由織法者們打造的動力庭園,并不局限于某個地區內的時間偏移,而是真正的“歷史線加速”。可以說當門城被啟動的瞬間,這個星層就被從連續界里撕扯了出去。將這整個“故鄉”完全拋棄,如此才得以讓浮空城升入天中。

  那可以說是一種升神般的儀式吧。

  然后,升入天中的織法者們又如隕星般墜回大地。遺族們完全喪失了祖先的能力和技術,也無法再以神族自居,只好用身處下界的“阿特倫(Unteren)”為名。

  失去造物主的神之庭園,即便如今被某個家伙千方百計地篡奪到手,也只能是單純地運用而已,技術復現卻絕無希望。

  那么出現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么呢?

  某種異質法則在這失去主人的庭園里蔓延開來。

  烈火中的“那個東西”輕輕搖頭,露出一絲微笑。

  既不是對勝算的得意,也不是對敗者的嘲弄。在那雙幽焰狂舞的眼瞳深處,逐漸流露出虛如偽物的愛憐。

  他的感知灼燒起來。從意念力“看”去,那里憑空出現了一團無可名狀的液態之火。

  接著時間又如箭矢離弦。

  無數金光閃耀的兇器沖向“那個東西”,它們穿過“他”的胸膛、頭顱、眼睛、手腳,然后又像什么也沒擊中那樣飛了出去。附加在武器上的全部詛咒和法術也毫無反應,仿佛剛才只是經過了一團空氣。

  “那個東西”仍在彌羅的視覺里微笑,意志力也因灼燙而無法靠近,唯獨在物質層面卻好像消失了一樣。那不是靈體化、氣態化、納米化、量子化,或者任何能夠被織法者技術破壞的防御方式。

  “那個東西”只是單純的“不存在于此世”罷了。

  如果說感知抓不住的是“神念的形象化”,那么現實抓不住的恐怕就是“形象的虛無化”。

  于是他明白了。

  “你已經……“

  話語被撲來的焚風截斷。他控制著自己飛起來,輕松避開翠色的火焰,然后繼續看向對方。

  僅僅只是一瞬移目,“無名之物“又變成了紅衣少年。當彌羅和他視線相接時,竟然從那目光里察覺了巨大的恐懼。

  ——剛才只是意外。他由此做出判斷。

  紅衣少年像凡人那樣喘著氣,咬牙切齒地朝他撲過來。黃金夜鶯抓在他肩膀上,像是面對生命最后一刻那樣長久不絕地啼叫。

  ——持續叫下去的話,離報廢大概也不遠了吧?

  彌羅像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他看著這一幕露出笑容。雖然中間過程出了很多意外,決勝時刻還是跟他預想得差不多。

  他揚手扔出木盒,然后把它用意念力加速射向黃金守護者。面臨攻擊的魔像立刻舉起手中的靈能炮。

  紅衣少年毫不猶豫地改變了方向。在那突兀的折彎中,黃金夜鶯的細爪簡直要把少年肩膀上的布料抓碎。

  彌羅對著它伸出手掌。

  意念力范圍中的黃金夜鶯是非常油滑的,可以感知卻很難施力,想必是某種保護性法術。然而每當夜鶯鳴叫之時,這種防護便會弱化下去。

  ——體積如此小巧的魔像,同時段運行的法術自然相當有限。恐怕“地權賦予”、“權力者感知”、“反意念力保護”這些法術都是記錄在同一個核心上。

  黃金夜鶯脫離了紅衣少年的肩膀,毫無反抗之力地朝他撞來。那跟木盒完全背道而馳,無論如何都只能選擇一個而已。

  紅衣少年繼續撲向木盒。

  彌羅伸手迎接夜鶯,就在抓到那庭園的“鑰匙“以前,瓏刀從中間疾速劃過。

  黃金夜鶯破碎開來。各色寶石在陽光下流轉璀璨。

  鳴叫聲陡然消散,感知中的魔偶又變得油滑到難以捕捉。在那已然一分為二的碎塊中,彌羅意識到自己竟然也只能選擇一個抓走。

  他伸出手,勉勉強強把帶著鳥首的部分抓入掌中,然后掃描起內側鐫刻的術式。

  結果什么也沒有,鳥首不是魔偶的核心。

  “在找這個嗎?”

  紅衣少年抓住木盒,避開靈能炮的射線,然后落回地上。一根白繩鉆出少年的領口,從草地上抓起某個色澤灰暗的小物體。

  彌羅看了過去,發現那是一顆鉛做的心臟,

  白繩纏回少年手上,夜鶯的鉛心也隨之搖蕩。看到這一幕的彌羅忍不住大笑起來。

  “……真是想得出啊,打開黃金庭園的鑰匙,居然是用鉛做的?”

  紅衣少年收起了翠星幌,圍著他的黃金守護者隨即歸于靜止。

  “還要再打下去嗎?”少年說。

  彌羅想了想,然后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鑰匙和木盒都在你手上。只要你現在開門跑路,我也就只好一個人在這里耗光腦細胞了……沒意思,最后的時間不如拿來聊聊天嘛。”

  少年又皺起眉說:“心靈手術那東西是可以解除……”

  “以前是可以治的啦,粘上也沒問題。”彌羅擺手說,“但是掉下混沌海以后,我可是見到了更嚇人的東西啊。你知道焚辰那個瘋子怎么搞精神改造嗎?他居然把第三原種的概念本體捕獲了,專門拿著它的殘骸來搞這個……唉,理識側出身的家伙都是這么變態,伊登那家伙真是生錯地方了。總之呢,我現在是死定啦,殺不了你,你也不殺我,那么就只好等著腦細胞耗光了。”

  紅衣少年看著他問道:“你為什么殺了那頭人狼?

  “啊,那個算一時興起吧?想著給老朋友一個驚喜之類的。”

  他笑著說:“你知道那個關于國王和夜鶯的故事吧?我剛才就一直在想,機械夜鶯被丟掉,并不是因為國王討厭它之類的理由,僅僅只是覺得‘沒用了’而已。那么對于機械夜鶯來說又怎么樣呢?”

  “喂,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就算是原種的力量也未必……”

  “答案是無所謂啊。”彌羅說,“為什么機械會產生怨恨呢?說到底只是在靠發條行動嘛!唱歌啦,啄瞎國王的眼睛啦,反正對機械都沒什么區別,只是擰發條的東西不一樣。”

  他開始感到無聊了。

  重復性的執行著指令。不管來自國王或毒蛇都沒有區別。

  “——我是搞不懂活夜鶯天天唱歌的樂趣在哪里啦,但是那個對機械大概沒什么意思吧。”

  機器鳥到底想做什么呢?在發條的力量耗盡以前,不管做什么都是在執行別人的指令。

  什么才是真正“自主”的事情呢?

  他的思考在這里產生了停頓,然后大笑起來。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對少年說,“那個給我黑卡的土豪朋友啊,他的名字叫赤拉濱,自稱是個平平無奇的天場農夫……”

  紅衣少年呆了一秒,立刻朝上飛起。這時彌羅伸出手,用意念力探入木盒內部,然后猛地往外一推。

  木盒轟然炸碎。

  少年翻掌抓住盒里掉出來的東西,愕然的臉上浮現出怒火。

  彌羅也飛了起來。飛來的瓏刀削斷了他的左腿,他恍如未覺地沖到少年面前。

  “不給糖就搗蛋!”他興奮地高喊著,再度將掌心對準少年手里的東西。

  紅衣少年終于露出了平靜無波的目光,隨即白繩帶著鉛心射向他的腹部。

  “相思索”本身是無法傷人的,然而綁在上面的鉛心卻不會被彌羅搶走,大概是想利用那個質量把他重創吧。

  彌羅猛地將身體下沉,隨后大笑著張開嘴,像孩童接住拋來糖果那樣讓鉛心撞進口中。他感到夜鶯冰冷的心臟打穿口腔,一路從腦后貫出。

  他感到很滿意,認為這也算意外事故。

  于是旋轉的發條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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