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羅彬瀚懷著一點憂郁的心情醒來。他在山間偶遇荊璜后做了個怪夢,是一場辦在教堂里的中式婚禮,到處都張貼著喜字與賀聯。一頭直立的狼身穿禮服,手持經書,用莫莫羅那種莊嚴圣潔的聲音朗誦證婚詞。
羅彬瀚倒很希望瞧瞧新郎和新娘的模樣,無奈怎么都看不真切,只有無數個長得跟荊璜一樣的花童在空中亂飛。那場面過于恐怖,嚇得他直接從床頭滾了下來。
他只得滿腔怨氣地起床洗漱,然后去往艦橋室找人。荊璜果然不在,甚至連莫莫羅也不見蹤影,只有雅萊麗伽坐在書架邊看《薰渠》。
羅彬瀚討好地湊上去:“您老人家回來啦?那頭懶龍呢?”
“我把它放在山上。”雅萊麗伽說,“先讓它適應一段時間的野外生活。如果它沒法接受這里,我們再把它接走。”
“那老莫呢?去野人村宣揚禪法了?”
雅萊麗伽不置可否地玩著自己的角鏈。羅彬瀚把這當作默認,不免對野人們此刻的生活狀況產生了少許擔憂。如今那里不僅有一個為回歸報告而瘋狂的白塔學徒,還有一個曾經讓星際黑幫分子嘗試自殺的狂熱宗教分子。
為了解救這些淳樸的野人,羅彬瀚大膽地對雅萊麗伽提議道:“要不您老人家也過去瞧瞧?”
雅萊麗伽揚起眉毛看著他:“為什么?”
“您不是更有效率么?老莫那行善十則把野人們一個個說過去得多久?我看不如請您來個斬首行動,把那野人首領給收編咯,讓他從此沉迷美色,無心吃人,豈不勝造七級浮屠?”
“你不理解他們的組織結構。”雅萊麗伽說,“他們的首領是推選出來的,一旦某個部族首領被內部認為無法履職,其他部族的首領們會要求他主動禪讓,控制單個領袖毫無意義。而且嗚達是眾族之族,他們的族人定期要和外面的部族交換,保證守護者的體內流著每一個部族的血。即便我們控制住那村子里的所有人,一旦我們離開,他們會被新血給替換掉。”
“草,原始人還搞這么復雜?”
“他們很看重守護者的使命。”雅萊麗伽答非所問地說。
“他們這是怙惡不悛!不思悔改!”羅彬瀚憤慨地批判道,“政治制度搞得有鼻子有眼的,咋就吃人的毛病改不掉了?再吃就讓老莫把他們房子給拆遷了,看丫老實不老實……話說您老人家怎么了解得這么清楚?”
雅萊麗伽對著他微笑,然后從花瓶里抽出一支花朵糖遞給他。
“部落東邊的屋子里有個年輕女孩,扎三個辮子,臉上有個樹枝形狀的刺青。”她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要去那里,幫我把這朵花送給她,告訴她這是我的回禮。要是你想找點樂子,她也完全歡迎。”
羅彬瀚往后退了一步:“這不合適吧?老莫正擱那兒忙呢,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反正我也幫不上什么忙……”
“我有個忙需要你幫。”雅萊麗伽說,“我需要研究一下這些部落的集體傳說。既然你現在無事可做,何不帶著你的朋友們去看看對面的情況?”
羅彬瀚起先沒有明白她的“對面”是指什么,直到雅萊麗伽指了指頭頂,他才明白那是在說天空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他有點錯愕,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委以如此重任,但雅萊麗伽毫不給他考慮的時間,立刻從椅子旁邊提起一個工具箱,接二連三地交給他一些小東西。
“即時翻譯器。”她首先遞給羅彬瀚一個耳塞似的白色膠體,“它會讀取對方說話時的腦電波,生成聯盟標準語翻譯給你。但它無法真正讓你學會他們的語言,所以你還需要把信息采集器插入他們的公共網絡里。”
她又遞給羅彬瀚一根非常纖細的金屬線,末端連著一顆圓球。羅彬瀚有點質疑這東西是否能跟那個世界的電子設備接口匹配,雅萊麗伽卻告訴他只要能伸到接口內部就足夠了。
他還沒完全搞懂這兩樣東西的用法,緊接著又被塞了一根迷你手電筒似的玻璃短棒,可以讓目擊其光亮的原始生物丟失五到十分鐘的記憶;一朵芬芳馥郁的仿真茉莉胸花,聞到的普通人將昏迷至少四個小時;最后則是一根自動變形的電子探針,可以捅開大部分結構簡單的機械鎖,換言之就是允許羅彬瀚在那個世界打開任何一扇非電子解鎖的車門、庫門或防盜門。
羅彬瀚捏著那根探針看了一會兒,然后鄭重地對雅萊麗伽說:“我能問問您老人家為什么會有這些東西嗎?”
“它們都是基礎通用工具。”雅萊麗伽說,“如果你缺一些簡單原料,或者單純想與世隔絕地度個假,去找個陷阱帶上的原始文明是最簡單的。聯盟的監管無法覆蓋那里,他們也無法前往區域法庭申訴。”
羅彬瀚不敢深思自己的老家是否也接待過許多這樣的“旅客”。他把這些雜物整理好放進衣袋,準備招呼馬林和霜尾一起拖著木筏出去鬼混。這時雅萊麗伽制止了他,把他領到底部的子艙停泊區。
雅萊麗伽拍拍他的狗頭:“那個世界的入口周邊很安全,可以讓你試著做點事情。至少你該學會駕駛子艙飛行器。”
羅彬瀚覺得這個機會來得有點唐突,以自己駑鈍的資質恐怕難以掌握。但雅萊麗伽對他表示要么他今天用自己的腦子學會,要么她就讓他學會。
于是忠誠勤勞的羅彬瀚立刻向他博學的船副積極請教,在短短兩個小時內掌握了基礎的駕駛技巧。雅萊麗伽讓他在山間開了幾圈,認定他已經能夠獨立上路。
“這倒比開車簡單多了。”羅彬瀚評價道。
“你只是在使用智能輔助系統,”雅萊麗伽說,“切換到純手動就完全不同了。假如你遇到飛行器失控,別試圖人工修正,立刻按緊急逃生鍵。”
羅彬瀚記住了她的忠告,為了防止自己單獨淪落到這種處境,他決定捎上馬林和霜尾。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帶上喬爾法曼,但一來飛行器空間有限,二來她和波帕早就出發去搜尋綰波子的蹤跡了。
已然厭倦空山美景的馬林正想找點樂子,于是爽快接受了他的邀請,他們接著又合力把無聊到發呆的霜尾也騙上船,朝著天空中的鏡像飛去。羅彬瀚原本擔心這架飛行器會像當初凱奧雷的飛船那樣失效,好在最后還是順利地穿越了湖面。
“別傻了,”知道他顧慮后的馬林說,“這只是個帶著點神秘的陷阱帶而已,它離約律宇宙可遠呢。再說你看看它隔壁是個什么情況,沒準再過幾千年,這里的以太就會徹底消退,變成他們鄰居的樣子。這在陷阱帶上都是常事。”
他們照著第一次跟蹤野人的方向飛,繞過那座防火站,在數十公里外發現了一個非常現代化的小鎮子。仗著和本地人高度相似的容貌,羅彬瀚和馬林大搖大擺地走進鎮內,霜尾則因那頭罕見的銀發而不得不罩上兜帽。
小鎮上似乎人口不多,但各式商店很齊全。為了完成雅萊麗伽的信息收集任務,羅彬瀚首先帶著兩個旅伴找到一家手機店。
店員殷勤地向他們招呼詢問,他的言語通過羅彬瀚耳朵里的翻譯器,近乎同步地轉化成了聯盟的通用語。
羅彬瀚假意咳嗽兩聲,表示自己沒法說話,然后任由店員介紹那些新款手機。這體驗對他再熟悉不過,馬林和霜尾卻都覺得挺有意思,在他背后互相耳語著。當店員介紹到某個新品,羅彬瀚一下認出那是他之前解救女孩所用的同款。
他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店員立刻加大了對那款手機的贊美,從它先進的三疊屏幕到超薄機身,再從高清像素夸到最熱門的時尚代言人。
店員滔滔不絕的推薦令羅彬瀚油然生出一股惡作劇的沖動。他差點打算用雅萊麗伽給的失憶棒弄昏對方,然后偷偷拿走幾個手機,但旋即想到對方可能會因此失業,只好打消這個令人興奮的主意。他讓馬林和霜尾制伏對方,帶著邪惡的笑容拿出一根細金屬線,來回比劃著店員的鼻孔和眼睛,恐嚇了足足五分鐘后才意猶未盡地把它塞進柜臺上的電腦接口里。
做完這一切后,他們趕緊用失憶棒解決店員,帶著收集到的信息逃竄回飛行器上,然后開始毫無良心地放聲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