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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層林驚栗至黑終刻(上)

  墨綠的藤柱驟然變得流光溢彩。燦漫銅花同時綻放,如無數金星閃爍。藤枝吱嘎吱嘎地拽動,自地底深出吊起一團寒氣彌漫的冰球。

  它渾圓而又剔透,散發出帶著淡淡幽藍的清輝。當藤柱將它升到洞穴最頂部時,宛如是一輪滿月從地心深出升起。

  冷霧氤氳彌漫,融解的冰球表面隱約露出一個綽約的女性輪廓。這讓波帕高興地大喊大叫,連聲呼喚綰波子的名字。與此同時某種輕微而持續的震顫從地下傳來。那幅度遠不能和羅彬瀚上次所經歷的大震相比,卻依舊令人感到不安。

  冰球消融大半,內部的人軀已然歷歷可辨。她看上去是個二十多歲的美麗女郎,一身輕紗般飄逸的青白裙裝,長發綰鬢,髻若凌虛,腰間掛著琳瑯的飾玉和錦囊。那模樣如此鮮活,宛若剛剛才陷入沉睡。

  波帕差點從喬爾法曼懷里跳下去。它對著冰中的女郎伸出雙臂,呼喚道:“綰波子!”

  最后一層冰面終于融去,沉睡的女子顫動眼瞼,讓殘留的水滴從睫毛上滑落。隨后她悄然睜目,注視著這個兩百年后的地下世界。

  她的視線掠過羅彬瀚和喬爾法曼,最終落到波帕身上。那目光里的迷茫一下消失了。

  “波帕!”

  羅彬瀚還來不及為這重逢的一幕感動,就見她捋袖提裙,極其敏捷地縱身一蹦,越過地上的積水來到喬爾法曼面前。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波帕!你還好嗎?我都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她把波帕抱緊懷里,用臉頰猛蹭小機器人的腦袋。波帕看起來已經高興得快要當機了。

  “你看起來還是和過去一樣!我到底睡了多久?真難相信帕荼摩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沒有改動你的外殼!”

  她親熱地撫摸著波帕的腦袋,忽然對它做起鬼臉:“巴卜哩啵亞!”

  “親親波帕!”波帕立刻說。

  綰波子用手托起它,在它腦袋左右兩邊各親了一下。短暫的幾秒間他們沉浸在純粹的喜悅里,完全忽略了外部的一切。

  幾秒后綰波子終于把波帕松開了一些。她的雙眼依舊閃閃發亮,面頰因欣喜而泛著紅暈。

  “好了,波帕。”她摸著小機器人說,“我很高興能見到你。但是我們必須先處理正事——帕荼摩在哪兒?有多少聯盟軍事力量已經抵達了這顆星球?頂上十月有派遣下屬或者直接代表過來嗎?”

  空氣一片安靜。無人回答她的疑問。只有地底深處依舊傳來悶雷般的隆隆暗響。

  綰波子把他們每個人的臉色都看了一遍,顯然也明白狀況并不如她預計的那樣。

  “……十月沒派人來?”她稍帶疑慮地問。

  “呃,沒。”羅彬瀚說。

  “那么聯盟派了誰來?還有現在的十月已經換人了?我早說過石心孵化者不適合加入頂上會議!它們根本不在乎原始文明的生滅。那群天殺的兔子精,聯盟以前對萬蟲現象從沒這么輕慢過!”

  她焦慮地跺起了腳,地底深處的隆響和震顫也愈發強烈。盡管不清楚她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另外三人卻都保持著死一般的沉默。

  “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綰波子把一縷亂發撫到耳后,“我們不能一直待在這里。帕荼摩在哪兒?既然你們能找到這兒,他肯定已經發現我留給他的線索了。忘了那冷血混賬的聯盟吧!我和他一起也能搞定這件事!他現在就在上面?干嘛不來見我?”

  “你在上面大概是見不到他了。”羅彬瀚委婉地說。

  “他必須來見我!”綰波子有點生氣地說,“到了這種時刻他還在犯害羞?我又從沒嘲笑過他的口吃!我醒來時的第一眼居然沒看到他,真是豈有此理!”

  波帕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綰波子。”它說,“帕荼摩死了。”

  綰波子怔怔地看著它。她臉上的暈紅飛速消退,身體輕微地搖晃起來。但這時地底傳來一種恐怖的金屬撕裂聲。原本被喬爾法曼打通的入口又開始崩裂。

  這陣動靜讓綰波子一下站穩了身體。她扶住自己鬢上的銀釵,嘴唇顫抖地說:“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必須先離開地面……帕荼摩,我們回頭再說他的事。”

  她用兩臂的云袖掩護住波帕的腦袋,隨后足下一點,決然地朝著洞穴出口掠去。那身影輕盈好似飛雪柳絮,順著氣流避開了一切墜物。

  地底的聲音愈發響亮而恐怖。那種怪異、窒悶而粘稠的動靜甚至不像土崩巖裂,而如某種巨物正朝上啃食。而放出綰波子的青銅藤柱卻在急劇凋萎,一截一截地往下沉落。

  喬爾法曼和羅彬瀚也轉身往外跑。羅彬瀚落在最后,讓喬爾法曼為他掃清前方的一切障礙。他逃到拐角,突然間聽到了某種呼喚。

  那并非真正傳到耳中的聲音,但其中的愿望卻響徹了他的腦海。他感到那意志有著茜芮的音容和語調,如此鮮活生動,仿佛就站在他的身后。

  羅彬瀚忍不住側目后顧。他看到后方的洞穴里空無一物,可洞穴的巖壁卻在蠕動扭結。它柔軟而規律地起伏著,好似腸胃的內壁。

  他的眼睛開始刺痛,如被不潔的煙塵侵染。這時前方的喬爾法曼拉了他一把,將他拽出縫隙。

  “別掉隊。”她警告道,“這里很不對勁。”

  他們繼續往陸地上逃,狼狽不堪地鉆出巖壁縫隙,跟綰波子會合后又跑向飛行器,一鼓作氣地沖上高空,直到星月都已觸手可摘。

  夜風安閑地推動輕云,一朵朵經過飛行器旁邊。逃亡者們全都驚魂甫定,又重新低頭看向地面。羅彬瀚的心砰砰狂跳,腦袋里一遍遍回想著剛才洞的瞬間。無名的恐怖將他籠罩,即便下一秒天地崩塌,他也不會感到半點意外。

  然而什么也沒發生。

  不久前遭到過地震襲擊的山林如今仍未恢復,亂石倒樹遍覆谷底,可這一次裂谷卻再未拉開猙獰的嘴角。大地只是在月色里靜靜地、充滿神秘地微笑著。

  他們膽戰心驚地等待了許久,結果仍然動靜全無。喬爾法曼大膽地降低了飛行器的高度,以便更清楚地查看谷底情況。他們看到樹木凋零,荒草凄凄,剛才的動靜沒有一點波及到地面。

  “這就結束了?”羅彬瀚說,“墳頭長草,恩怨勾銷?”

  “看起來暫時沒什么危險了。”喬爾法曼觀察著地面應答道,“但那地震很不正常。”

  他們互相商量了幾句,直到喬爾法曼提議天亮后再下去看看,一直沉默的綰波子才終于開口。

  “多虧師祖保佑我們才逃出來,”她壓抑怒火地說,“你們現在倒還想去尋死?”

  她驀地站起來,讓喬爾法曼打開一點飛行器的前艙蓋,然后摘下鬢邊小釵扔了出去。那銀釵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墜線,掉進茂盛如沼澤的野草叢中。

  那些細長的柔桿紛紛搖曳起來,原本向下垂落的球狀末端同時朝向天空,表面裂開一條橫縫。這時羅彬瀚才看清它們并非植物的花苞,而是一個個飽滿渾圓的眼珠。

  從地底探出的眼睛蓋滿了谷底。它們在夜色里搖搖晃晃,貪婪而冰冷地望著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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