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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 共舟人海上尋銀沫(上)

  此后接連兩日,荊石皆同骨兒碗相伴游島,將島上聚落、主水源、牧場、田園全數巡視一番。骨兒碗自教荊石土語,知他能懂己言,便是老實許多。荊石同他道上閑談,倒也聽得許多要事,譬如僬僥國雖半在海中,仍有農牧之業,并非其不善漁釣,實系此處已近外海,每逢月圓,魔氣高漲,水族極易生變。尤其僬僥人雖身手矯健,足以搏豬斗虎,偏偏多毛懼水,一旦逢上魚類,反而縛手縛腳。如此國中便有一詞叫做“兇魚”,但凡食葷大魚,又曾傷人者,無論種屬如何,皆以此為稱。

  骨兒碗說得此事,特與荊石囑道:“新官兒,那些個兇魚可與些普通的鯊鯨不同,俺見得能跳的,能飛的,游到島里的,怪是嚇人。俺手腳靈活,自是不怕,瞧新官兒沒毛沒甲,細皮嫩肉,給啃一口可大大不妙。”

  兩人說說聊聊,到得島上一口山湖,乃是水量最多的淡水源。湖前石壁隆聲如雷,水氣撲面,乃是一道懸峰直掛的飛瀑。

  那瀑峰高近十丈,陡斜如傾,崖上水流奔騰直下,碎作萬千銀花,盡數落入崖底石湖當中。這湖一來源于活水,二來周遭多石少泥,十分澈凈。上映天光云影,下透魚蝦湖石,望之便覺沁脾寧心,實是一處清涼幽境。

  荊石雖事先聽過骨兒碗言語,早知此湖為瀑水所成,未想能有這般壯景。當下走到湖邊,仰頭細觀,心中頓生疑問。原來哈牟娑落島雖有腹山,畢竟非是險峰,秋時未見積雪,而飛瀑足有三丈來寬,水量甚是充沛,不似高處凝水所成。他先前走經島嶼各處,腳下土壤亦甚干燥,料想近日未有大雨,卻不知眼前這飛瀑源水何來。

  他心中既疑,便招骨兒碗詢問。此時骨兒碗已然跳至湖內高石,拎棍打那湖里的游魚,攪得浪飛水濺,遍體淋漓。忽聞荊石呼喚,便伸棍在石上一撐,憑空翻過數丈距離,堪堪落在湖邊石巖上。這一翻又險又快,猶如鷹撲鶻掠,耍得卻頗好看,便是荊石也不由微微動容。骨兒碗見他神態,心中甚是得意,舞了兩個棍花方道:“新官兒何事叫俺?”

  荊石道:“這瀑布源頭是哪里?”

  骨兒碗甩甩頭上水珠道:“俺也不知。那峰頂頭是個倒崖,沒爪沒翅,人也攀不上去。橫豎這水干凈,何必管它哪來?”

  荊石聞言仰頭再看,確見那峰底端細細,上頭橫張,似個蕈菇形狀,果然是猿猴難攀。僬僥人既不能登,他也唯有斷絕親試的念頭,想了想又問道:“這瀑布可有枯水的時候?”

  骨兒碗道:“不曾枯過。冬少夏多,再少也有兩人來寬。”說罷張開手臂往旁邊撐了一撐,以示這兩人指的是陸人體態。荊石聽他如此作答,便料那峰頂并非積雨融雪,乃有一股穩定的水源。然而但凡地下潛泉噴發,必因地勢擠壓而成,多見于山中低地。若在山麓、山谷,尚且不足為奇,但那高峰少說十丈,既細且直,尋常地泉絕難出頭。

  他雖有心探個究竟,亦知人力難為,短期內并無良計可對,唯有姑且記下,日后再圖。于是走至湖邊,掬水洗面,再慢慢打量周遭,察看有無可用之處。

  骨兒碗等得無聊,趴在岸邊打水撈魚,奈何湖內游魚體型既小,又極敏捷,直如一柄柄白玉小劍穿梭飛舞,任憑他撲打半天,竟也未捕得一條上來。如此玩得無聊,又忍不住拿棍捅了荊石小腿道:“新官兒,眼下天色不早,若再耽擱時辰,可要在山里過夜了。俺在樹上睡一夜倒是不難,你可慣得了野地?”

  他連問數趟,荊石卻顧自望著湖水出神,遲遲未曾回答,好半天方才應了一聲道:“走吧,去看看別的山湖。”說罷轉身走了幾步,忽又回首望望那湖,方才快步離開。骨兒碗幾步跑到他前頭,邊走邊道:“新官兒,這湖有甚好看,你卻像瞧見果子似的?”

  荊石搖搖頭道:“只是覺得白魚長得有趣。”

  骨兒碗道:“那叫月兒鯖,干凈些的湖里都有,大也不過指頭粗,吃來刺兒卻多。沒趣,沒趣。”

  荊石只是一笑,自不與他爭論。骨兒碗又道:“新官兒以后若要洗衣洗身,皆來此處。”

  荊石心不在焉,隨口應道:“我知道了。”頓了一頓,忽而回過神來,又出言問道:“你們平日里洗身都是在山湖里?”

  骨兒碗道:“不錯。那湖大得很,又是瀑流活水,沒得兇魚。新官兒不必擔心。”

  荊石哦了一聲道:“你們爬山洗身,不覺得麻煩么?”

  骨兒碗聞言便樂,笑嘻嘻道:“俺本來住在野中,天天入山找食也不嫌煩,幾月泡一次水,哪里又有麻煩。新官兒,你往后退什么?”

  荊石板著面孔道:“無事。天已不早,走快些。”

  兩人如此說說走走,一路倒也平安無事,抵至中村門口,打眼便見兩個僬僥人坐在樹頂,朝著他們招手喜呼,觀其衣飾模樣,正是大小桃花兄弟。骨兒碗遙遙望見,啐聲道:“糟糕,糟糕,定是廢舟老頭讓他倆來的!”

  話音剛落,果見大小桃花跳下樹梢,朝著兩人奔來。此時骨兒碗在前領路,那兩兄弟卻對他瞧也不瞧,徑自跑過他身邊,左右將荊石圍住,指手畫腳,嘰嘰勤喚。

  他們兩人同時張口,便勝過十只雞鴨同鳴,荊石對僬僥語學得又淺,實聽不懂他們所言何事,但見他們頻頻努嘴晃頭,又往村頭白草屋的方向指點,便對骨兒碗道:“可是廢舟先生要見我?”

  骨兒碗道:“正是,新官兒且去吧。”

  荊石便往廢舟處去,行至白草屋前,回首不見骨兒碗身影。他正尋那金毛兒下落,卻聽屋內廢舟出聲相邀,當下也無暇再管骨兒碗行蹤,先道一聲叨擾,便掀簾入室。屋內此時又已燭火通明,廢舟盤腿直坐于里墻之下,木杖橫置于膝,端得極是平穩。他見荊石進屋,臉上微微一笑道:“大人已將我島游過?”

  荊石道:“是。耳聞不如目睹,今趟實多助益。”

  廢舟應道:“如此甚好。今夜乃月圓之日,愚朽職司生事吏,當夜巡海岸,尋取幼沫新兒。前日大人問起敝國生育之事,愚朽便邀大人同行旁觀。但想大人巡島辛苦,不知今夜可還能走動?”

  荊石未等他說完,已先點頭搶道:“無礙,今夜我與廢舟先生同去。”

  廢舟道:“如此甚好。”與荊石約定出行時辰,又問詢幾句衣事冷暖,便請荊石自回歇息。荊石既知夜間將游,也不再多加耽擱,自回官棧內養足精神。

  前日他初來時,官棧內尚無旁物,而昨日一夜未歸,里頭卻多了幾個缸罐缶盆,內盛清水果糧,料想是廢舟遣人所贈。當下也不客氣,拿了水食簡餐一頓。正要靠榻小憩,忽聽榻前窗牖咔噠輕響,睜目再看,骨兒碗蹲在窗臺上瞧他道:“新官兒,廢舟老頭可說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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