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一直張大了嘴。當荊璜離開寂靜號時他下意識地跟了出去,一直走到出口前的走道,∈才擋住他說:“哦哦,不行。現在你禁止外出。”
這是個基于現狀的合理要求,因此羅彬瀚并沒發出抱怨。他只好伸長頸子在走廊口張望,企圖繼續觀察荊璜的行動。
“你沒透視眼的,知道吧?”∈飄在他旁邊說。
“我聽說他要去罵星星。”羅彬瀚不甘心地問,“就沒啥辦法能看看嗎?”
“噢,這個簡單!”
∈打了個響指,很快幾架經過安全處理的小型飛行機器人飛出了寂靜號,而羅彬瀚則返回艦橋室,和∈一起用全息投影觀看荊璜在戶外的行動。當莫莫羅加入他們時羅彬瀚想起了宇普西隆的囑托,他趕緊對莫莫羅說:“老莫,咱們看歸看,千萬別模仿噢。”
莫莫羅眨著眼睛說:“羅先生,玄虹先生不是去談判的嗎?”
羅彬瀚揣摩了一下,高深莫測地答道:“會談是有益的。咱們從原則上提倡坦率地交換意見。”
荊璜的幻影在艦橋室中央行走。在∈通過飛行機器人提供的影像里刪去了天空與環境的細節,顯然是出于某種安全考慮,但卻讓荊璜看上去像在原地跳太空步。羅彬瀚對這個場面快樂了一會兒,最后還是不得不要求∈提供最低限度的環境補充。于是荊璜的腳底出現了一塊直徑三米左右的草地,隨著他的腳步不斷倒退。從那草叢的長度與顏色羅彬瀚推測荊璜已遠離了寂靜號,去到他和莫莫羅曾經置身的荒野中。
他們看著荊璜穿著那套古怪裝置走了十幾分鐘,等羅彬瀚吃完一整碗爆汁炸果脆后他總算停了下來,坐在某片格外茂盛的草叢中。他在那兒仰頭盯著天空,最后直接躺倒在草叢里。
那和羅彬瀚遭遇噩夢前的動作幾乎完全一樣,因而羅彬瀚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緊張起來。他咽下最后一口炸果脆,然后死死盯著荊璜的反應。
荊璜仍然面對著天空,立體影像真實地反映出他面部的每一項細節,令羅彬瀚得以確定他尚未遭受那魔鬼之星的襲擊。而后大約過了十幾秒,荊璜的左臂(那義肢仍然處于損壞失靈的狀態)忽然以反肘的姿勢猛烈地拍打了一下地面。它像有獨立的生命那樣靠著指尖到處亂爬,企圖把荊璜拖向草叢的更深處。可影像中的荊璜紋絲不動,仿佛他的身體成了一尊沉重的石雕。
羅彬瀚還是有點緊張,而影像里的荊璜卻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后者安靜地躺著,羅彬瀚對他的狀態實在難以判別。
“哦哦,來了,環境電磁波異常。”飄在椅后的∈說。
荊璜的左臂停止了躁動,和它的主人同樣悄無聲息。羅彬瀚看得有點心慌,為了放松自己一點他便扭頭對∈問:“你咋沒事?”
“我?我當然很好,不如說好極了。”∈興沖沖地回答,“一個幽浮生命體!活蹦亂跳的!他和我的生命性質可以說很有共同點,沒準我們能聊得很開心!”
羅彬瀚有點驚恐地把自己挪到莫莫羅旁邊。他以為∈現在的樣子就和那自稱路弗的怪物差不多(盡管他過去也經常這樣),讓他質疑這飛船系統的直接控制者是否已經不再可靠。
莫莫羅安慰他說:“沒事的羅先生,∈先生可以把外部數據跟自己隔離開來處理,不會被隨便入侵的。因為最高級安全協議的權限掌握在心智總支手里,∈先生也沒有辦法主動對威脅目標開放權限。”
“那按意思他還想是吧?”羅彬瀚說,“這二五仔放船上不嚇人啊?”
∈越過椅背飄到他們正面,看起來準備對羅彬瀚的言論提出嚴正抗議。但這時荊璜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摘掉那滑稽的頭盔,不露喜怒地直盯著前方的荒野。羅彬瀚馬上把注意力全轉了過去。他觀察荊璜的狀態,(至少是在影像里)看起來和平時沒不同,既沒呈現出經歷噩夢后的恐怖,也看不出戰勝對手的得意昂揚。
“這就結束了?”羅彬瀚問,“就這?”
“看來是呢,羅先生。之前你昏迷的時候好像也只有兩三秒的樣子。”
羅彬瀚不免有點失望。影像里的荊璜已經站了起來,他轉過身,似乎要原路返回,但緊接著畫面搖晃了一下。荊璜的上半身像氣球那樣鼓漲起來,他的右手則直接消失了,那雙畸變的巨大眼球嚴重刺激了羅彬瀚的脆弱神經。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始吶喊尖叫。
“嘿,別抓著我的攝像頭!”∈在他發聲前抗議道,“那是臨時配置的,如果它們的相對位置偏移,畫面質量就全完了!”
荊璜的手臂往前伸了一點。他的上半身立刻就縮小了,幾乎接近正常比例,只剩下一點哈哈鏡似的輪廓外張。
“我罵完了。”荊璜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完全沒問題,但羅彬瀚還是慎重地抓住莫莫羅的手臂,然后才讓∈打開通訊系統問道:“那死變態怎么說?”
“他讓我滾。再也別出現。”
這個消息讓羅彬瀚感到無比的欣慰,恨不得荊璜再多去跟那顆星星交換幾次意見,但荊璜卻沒表現出太大的興趣。他聲稱如果對方拒絕主動交流,寂靜號上攜帶的設備也沒法讓他強行對一段電波喊話。那實在很可惜,但羅彬瀚倒也并不堅持要馬上讓那顆魔鬼之星付出足夠的代價。不管怎樣,他們最重要且緊急的目的事尋找宇普西隆。
他只好催荊璜趕緊回來,好叫寂靜號趕緊離開這片危險之地,可荊璜卻站在原地沒動。某種困難使他陷入了思索,好半天后他說:“那燈泡眼的船曾經穿過這附近,但是沒有按照標準的航線繼續走。”
“你怎么知道?”
“那顆星星曾經見過他的飛船,說那艘飛船的主人和你記憶里的某個形象一模一樣,所以也猜到我們是來找他的。”
羅彬瀚和莫莫羅同時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影像里的荊璜。從他的臉色他們便能知道宇普西隆并未遇害,可羅彬瀚仍然覺得荊璜看起來竟然有點猶豫。
“咋回事?”他大著膽子問道,“老莫他哥出事了?那變態星不肯說他的下落?”
“……它說可以告訴我們那死燈泡眼的行進路線,但是提了一個條件。”
羅彬瀚等著荊璜說具體內容。他看到荊璜的眉毛越皺越緊,顯然對談判條件很不滿意。那讓羅彬瀚腦中警鈴大作。他不愿意那么考慮,但卻隱隱覺得這事兒也許、可能、八成會跟自己有關。
“它想干嘛?”他盡量鎮定地問荊璜。
“……它想和你做朋友。”
艦橋室里一片寂然。羅彬瀚靜悄悄地看看天空,又看看莫莫羅和∈。前者既困惑又堅決地沖他搖頭,后者則飄在空中,懷里抱著一塊虛擬的木牌。
羅彬瀚緩緩抬頭,讀出木牌上的字——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