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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1 四角纏為山茱萸結(中)

  羅彬瀚并不確信在接下來的三分鐘里他目睹了全部的事實。他正經歷的似乎是一場極其激烈的大戰,但那和糖城地下的纏斗不同,他壓根沒怎么看清楚戰斗的雙方。

  在那極度混亂的處境中,他能明顯感受到的只有兩樣東西,那是撕扯他皮膚的暴風與眩暈他視線的強光。那些光不是放射狀的,而像閃電游蛇般在空間里曲折交錯。到后來羅彬瀚已經分不清他看到了什么,是真實的、正在行進中的光束,還是遺留在他受損視覺中的殘像。他也分不清單純的觸感和痛覺,因為每個方向都有風在擊打他。

  他不得不臥倒在地上,躲避這場沖突帶來的余波。盡管沒法看到身后,他猜測阿薩巴姆已經松開了他,把他拋在漲落不定的沙面上。奇怪的是他并沒因此而被沙塵淹沒,而是跟著漲高和落下。某種無形的力量托舉著他,或許是宇普西隆的秘密招數。

  這些結論以相當平靜的方式在他腦袋里完成。而他的兩條胳膊緊緊蓋著后腦勺,保護著他脆弱的思想中樞。那當然主要是為了他自己著想,可另外一位受益的住客也頗滿意。

  “你可以試試把頭埋進沙子里。”加菲說,“我能解決你對氣態燃料的攝入需求。”

  羅彬瀚沒理會它。他全神貫注地聆聽,也試圖感受到影子掠過身體時淡淡的陰寒,猜測那代表著戰斗進行到了怎樣的程度。有段時間他感到風勢很強,影子們如觸須般狂舞不已,令他擔心宇普西隆是否落入劣勢,而緊接著他便聽到宇普西隆氣息充沛的喊叫。他猜測那肯定是在念招式名,可聽起來離得有些遠,鼓噪的風聲使他辨不清具體字眼。

  “有時我好奇他們為何這樣做。”加菲評價道,“我看見好幾個永光族做類似的事。有時他們在改變殖裝或戰術時高聲喊叫,或擺出一些奇特的姿勢,那似乎并不是必要的——也有永光族從來不這么做。我傾向于這是某種文化的表達,他們是很有趣的物種。”

  你不擔心你的女主人啦?羅彬瀚說。

  “我很少看見永光族在有選擇余地的情況下消滅一個可交流的智慧生物。”

  羅彬瀚心想那可不一定。阿薩巴姆在“有選擇余地”和“可交流”這兩點上都挺值得懷疑。

  “這值得思考。”加菲說,“我是說,我好奇你為何要關注她落敗的影響。總體來說那對我們是件好事。”

  羅彬瀚承認阿薩巴姆的落敗對自己是個好消息,但他可不認為加菲也是一樣。加菲顯然應當歸類為小怪獸中的一種。

  “我不欣賞這種分類。”加菲以它不緊不慢的態度回應道,“我認為他們不會分出勝負……不過如果她或他死了,那也符合自然的道德。”

  什么自然的道德?羅彬瀚心不在焉地說。他聽見宇普西隆的呼喝,想象這人正向著阿薩巴姆打出重重的一拳。

  “你可以試圖消滅點什么。”加菲說,“不過當你自己被消滅時也別感到驚奇。那并非仇恨,只是一種生存的平衡。”

  鬼扯,羅彬瀚說。他以為如果這世上確然存在著自然的意志,那顯然是在深切地仇恨著每一個活人,否則便沒法解釋這宇宙為何如此的不行。那可絕對不是無可奈何,而是每個人都在努力,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搞砸自己負責的部分,才能把這活煉獄給一點點建成。他就把事情搞砸了不是嗎?從小學考試到被鵜鶘夾走,那可以說全是他的豐功偉績。

  “你在擔心。”加菲評價道。

  我擔心我的膀胱,羅彬瀚沒好氣地回答。他的確已喪失了對代謝活動的顯著感知,也許這是他邁入修真世界的前兆。但那也沒什么可得意的,因為就如唱詩人馬林諾弗拉斯所言,不拉屎的生物只吸收不給予,那顯然代表著嚴重的信用危機。現在他面前有兩個不拉屎的生物在打架,那意味著戰斗的結果可能是任何事。任何事,比如玉石俱焚,或者原地結婚。他怎能不感到擔心?

  風聲陡然消失。此時羅彬瀚已在焦慮于阿薩巴姆頭發的衛生問題。他聽剛出戰況的改變,立刻抬起頭觀望情況。他的眼睛因為適應了黑暗而隱隱作痛,但情況遠比他預想的要好。空中亂飛的光束已停止了。這場混亂對戰顯然已有一個階段性的結果。

  他瞇著眼睛,看到自己前頭不遠處有一個高大的背影,赤膊的緊身背心與必勝紋身,顯然是宇普西隆。他緊跟著歪了一下身體,讓視線越過宇普西隆的身體,看見阿薩巴姆遠遠站在他們的對面。這兩個人展現給羅彬瀚的部分都很完整,沒有明顯的傷痕,羅彬瀚難以判斷他們誰是占優勢的一方。他傾向于宇普西隆,因為宇普西隆眼下離他要近得多,那肯定不是阿薩巴姆自愿把俘虜讓渡出去的。

  這兩名對峙者都飄在空中,沙面和羅彬瀚則在他們腳下沉浮,中間尚有一段距離。羅彬瀚為此而感到安心,因為他很難在這波浪般扭曲的地面上站穩,阿薩巴姆便沒法控制他跳起來偷襲宇普西隆。他放心地在原地翻了幾個身,舒展自己疲勞的筋骨,然后仰躺著觀看這場曠世之戰。

  “哎呀!”宇普西隆說,“還是不要再打下去比較好吧?”

  他的對手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

  “……在無遠域發送給中心城的共享數據里有一些關于危險生物的記錄。按照慣例,那應該是對無遠域特殊物種的概要說明,用來讓聯盟參考評估去那里派遣人員的安全等級。本來只是新文明加入聯盟前的常規程序,他們卻特別在那個項目下分列了‘待調查’這個細目,其中占最大篇幅的,就是穿著黑色服飾、能夠在影子里來去自入的未知生命,在行動中被目擊的外貌,從無定狀的薄片、泛蟲、泛智人種,到需要用十多張立體圖像才能描述的復雜空間體,全部都具備著在表現形式上和夢魘精靈相似的能力,但是,實際上的危險性卻截然不同,即便對無遠星的成員也可能造成致命傷害——以上是我作為巡查員所能獲得的全部信息。雖說只有這么點情報,但是既然會在我接觸玄虹之玉后馬上遭受襲擊,要聯想到你們就不是困難的事了。”

  宇普西隆用空閑的右手叉著腰,語氣平穩地說:“雖然我不是在知能上特別優秀的藍族,但一點基礎的情報分析工作還是會做的。不知為何,你那個翅膀腦袋的同伙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偵測我的想法,所以我姑且假定你也有相似的能力——有沒有都無所謂了,大體上我并沒有什么無法向外人袒露的念頭。不過,消耗一個無辜之人的善心,為了解決自己的威脅而把旁人推入深淵,這種事我無法原諒。矮星客小姑娘,如果不是現在有更緊急的事,我是絕對要把你逮捕的。”

  阿薩巴姆沒有反應。羅彬瀚盯著她,心里竟沒感到惱火。他本來也沒抱過期待,只是琢磨著她怎么會有讀心術。

  “……你的能力,我已經差不多摸到一點概念了。要取勝的話也不是做不到,但為此付出的代價太高了。這個地方是不允許那么奢侈地使用力量的——所以,暫且就休戰吧。不管怎樣,我得謝謝你把我從生甲葉中釋放出來,作為報答,我也不介意告訴你脫離這條夢河的方法。直到解決我的目標以前,我們就保持相安無事的狀態。這樣可以吧?”

  宇普西隆自顧自地說著。他突然又回頭看了羅彬瀚一眼。這時他背著光,使得羅彬瀚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咧開的牙齒倒是雪白閃亮。

  “啊呀,對了!”他說,“還有人質的問題。這個我可不能裝作沒看見,必須釋放人質,暫時由我來看管。作為補償,我也會在必要情況下保證你的生命安全——話說回來周雨先生,怎么每次我逮到一個犯罪分子,旁邊都能看見你呢?”

  羅彬瀚癱瘓似地躺在地上,沖這位正義執行者露出疲憊而寬容的微笑。

  “都是福報。”他有氣無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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