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每聽到這個字眼時,羅彬瀚往往想起藍鵲。那白塔學徒似乎曾同他談論過預言和詛咒的不同,可遺憾的是他差不多什么也沒記住。他長的是一雙不大有用的漏風耳。
他不由自主地重復道:“詛咒?”
“不那么嚴格的說法啦。說是‘帶著某種向死性愿望的以太流’,我覺得不就是詛咒嘛。姑且這么叫也沒問題。按照周雨先生你的描述,我推測是邦邦先生無意間進入了怨河的某個支流,在那里浸泡了相當惡性的詛咒,所以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至于具體是哪一種,我就沒有辦法確定了。這里現在的全部情況,大概就連當初設計的白塔法師都沒法掌握了。不過,對于邦邦先生你來說,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本來不是被那些星辰守護者殺死了嗎?這下倒是死里逃生呢。”
宇普西隆用堪稱是輕松的語氣這樣說道。他當然是毫無惡意的,可那語調卻叫羅彬瀚也感到有些不大舒服。他看見邦邦不知所措地把腦袋往后縮。
“我……我不大懂。”邦邦結結巴巴地說,“詛咒?那意味著我死了嗎?”
“……我想是沒有呢。夢河雖然也能復現消逝的生命,但是‘死而復生’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從法術概念來說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人造的許愿機也做不到。不管是用了什么樣的方法,邦邦先生你其實是以‘存活’的狀態抵達這里的。也許之前保持著某種沒有實體的形態,讓你自己都產生了誤會吧?這個就是我想問的問題,邦邦先生你到底是用什么樣的方法穿過怨河的呢?”
邦邦瞪著眼睛。他顯然回答不出宇普西隆的問題,或許壓根沒聽懂這個問題。于是宇普西隆爽快地舉起手說:“我換個方式解釋吧。先從我這邊說起,這樣應該會好理解一些。”
羅彬瀚和邦邦一起盯著他,仿佛看著一頭大象在講臺前講授佛學真義。宇普西隆對這種尷尬卻視若無睹,而是流暢地伸出手,從光芒中握住一根銀色的金屬棍。
“我該在意這事兒嗎?”羅彬瀚盯著那棍子問。
“哎呀,小事啦。這樣子比較容易說清楚。”
宇普西隆用棍子敲敲自己的手掌,神態肅然地說:“我是追蹤著一個危險的敵人而來到這里的。當我尾隨那個家伙的痕跡,一路追蹤到河道前時,我發現他正以某種方式不斷孵化出新的怪物。為了避免在路上遭到更多的埋伏,我決定靠著九大冥河的捷徑直接去往頂點,也就是說,高靈帶最早泄露的那個位置。因為這些河道里的詛咒與那家伙的性質相反,我猜想他不會在這里布置伏兵。不過盡管如此,浸入怨河這件事本身也是很危險的,更別說之后還要面對強敵。我自認沒有把握能把這兩件事同時完成,所以決定采取一個取巧的辦法,那就是躲進‘生甲葉’里,讓它們把我運輸過來。至于‘生甲葉’嘛……啊對了,周雨先生,我記得你不是有一個學派名是‘靈薔’的白塔朋友嗎?還因為這個朋友被騙了呢。”
“你說藍鵲?”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不過這位藍鵲·靈薔應該還只是學徒而已吧?將來也不一定會歸屬到靈薔之塔去,也不會學到‘生甲葉’那么復雜的東西。那是當時靈薔之塔的塔尖法師,再加上連攜四宗的人一起合力制作的。羅先生的老家有‘摘花變宅’、‘撒豆成兵’、‘木頭黨從’之類的傳說嗎?大體上生甲葉也是類似的東西。它們被種在冥河發源的位置,從成熟掉落開始就會沿著河道巡游,防止河道里誕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當然,如果真的從這種詛咒的聚合物里形成了有生命概念的事物,恐怕沒有那么好處理掉,它們也只能算是第一道防線而已。它們處理生命體的方式,是把目標包裹起來,沿著河道一直運送到夢河里。然后,不管有沒有抓到危險的東西,它們都會在這里解體。”
宇普西隆用他的金屬細棒在凝固的沙面上劃動,刻畫出一列列火柴棍似的小人。
“‘卸甲棄盔,脫至虛無’。如果這個儀式完成,被它們關在體內的活物也會一并被消解掉。本來我是想借它們帶我進入河道,然后在半途中設法溜掉的,結果……唔,怎么說,好像有點小看了白塔的水平,被困住以后就怎么都出不來了。我明明有記過解開生甲葉的咒語,結果好像完全背錯了哈哈哈哈哈,差點就被一起消滅掉了哇!正愁沒有辦法脫困呢,幸好周雨先生你把那個矮星客小姑娘帶來了。實在是太感謝了!因為生甲葉被設計成一種很簡單的比大小的模式,在面臨更大的威脅的時候,會把體內關住的東西放出來,再去把新的威脅關起來。所以只要那個矮星客小姑娘狠狠地揍它們一頓,我也就能脫困了。”
他興高采烈地在那排火柴棍士兵的頭頂作畫,添上兩個更加矮小的人。其中一個的腦袋后添了好幾條長線,另一個的腳上則圍滿放射狀的線條。羅彬瀚揣摩了幾秒,懷疑那是“光腳”的意思。他趕緊對宇普西隆說:“咱講話就講話,配圖就不必了吧?”
“誒?不好嗎?這樣子比較形象吧?像我們老家上課的時候,影像資料可是必不可少的。我還被學長夸獎過有藝術天賦呢。‘宇普西隆,如果你再用畫圖的方式做訓練記錄的話,就連總教官都會忍不住嚎啕痛哭的’——我可是有這般情感渲染力的繪畫天才呢!啊,這樣自夸好像不太合適。總之請一邊欣賞我的創作,一邊來解決現在的這個謎題吧。”
宇普西隆邊說邊畫。在這短短幾句話的時間里,他的創作內容已經叫羅彬瀚一點也看不懂了:許多四腳的火柴棍人,幾根流動的線條和斑點,還有一個端正的三角形。
羅彬瀚肅然起敬地問:“這是嗎?”
“是一個夢幻界的傳說哦。關于協律彩虹國中的有翼者和有角者,在來到夢幻界以前,他們存在著如今已經無法再記起來的祖先。關于那些先祖們的成就和榮耀,幾乎一點都找不出來了,剩下的就只是一點點包裝成神話形態的歷史記錄……那個消逝的文明,不相信愛欲與偏見的存在,不理解戰爭與貪婪的意義,甚至語言中從未有過欺騙的概念。雖然崇尚‘仁慈’與‘友誼’,但卻完全依靠純粹的理性指導生活,依靠責任感和道德構建家庭,從上到下,全都真誠地向往著崇高完美的理式……實在令人向往呢,那個沒有任何污點之處,永恒的和諧的馬群。因為我有著同樣追求理式的先祖們,所以也很難不對那個文明產生欽佩和共鳴。至于那個文明的名字,被研究它的后代翻譯為‘慧骃’。也真是個既動聽又清楚的好名字呢——可是話說回來,邦邦先生,你到底是怎么從怨河里出來的呢?”
“什么?”邦邦結結巴巴地說。
“啊,是我問得太突然了。抱歉,因為我這個人的思路一向是比較跳躍的,很容易把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聯想到一起。那么我換個問法吧,在邦邦先生的故鄉,有那種非常典型的三角選擇笑話嗎?就是說,告訴你三種美德,但這三個東西不能共存,只能選其中兩個之類的。像我的老家就有這種笑話,我想想啊……光線技好的戰士一定沒法過知能測試,通過知能測試的戰士一定放不出正常光線,光線好又通過知能測試的全都會被披上藍色殖裝送進科技部加班。”
宇普西隆自顧自地大笑起來。
“哎呀,不好意思,每次說到這個就忍不住要笑了哈哈哈!不過這個外人大概很難懂啦,正好我現在有一個更合適的例子呢,邦邦先生……維持生命的存在、想要貫徹的理想意志,還有賴以實現這兩者的形式——生存、意志和道路。如果這三者必須拋棄掉一個的話,你覺得要怎么選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