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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 壁前囚徒夜談(中)

  “我還想不通你整這一套是為了什么。”羅彬翰說,“少爺沒打算把你怎么樣,是吧?如果你老實在船上待著,我們沒準會把你送到一個好地方去。”

  “好地方!”邦邦尖細地問,“比如這個光信徒的監獄?”

  羅彬翰聳聳肩。他可以說那是邦邦咎由自取,但倘若他足夠真誠,就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件事是沒啥發言權的。在“灰風”的秘密被揭破以前,他并不知道荊璜打算怎么處理邦邦。把他送回自己的老家?那肯定不是邦邦樂見的結果。可是,如果荊璜或多或少地意識到邦邦是什么,干得出什么樣的事,他絕不可能隨便把邦邦扔進毫無防備的人群里。

  “你本來用不著殺人。”羅彬瀚只能這樣說。

  “噢,羅,你本來還用不著吃飯呢。你每少吃一點,活下來的生物會更多,是不是?可是你偏不這么做。你只想著讓自己生長,讓自己往上爬。你要問為什么?這就是生物,朋友。生物想著要延續自己。如果你連這樣的道理都想不通,那就說明你是個廢品,也許你就該早點被吃掉。”

  邦邦從他的牢獄里站了起來。他搖晃長長的脖子,如同憐憫般瞧著羅彬瀚。

  “證明完美的方式只有生存,羅。”他說,“噢,我不是說,偶然的那種獲勝。但你殺不了我,無論什么樣的情況你也殺不了我,這是結構性的差異。我比你更為優越。這意味著我吃掉你是沒什么問題的,如果我想的話。我當然有,噢,我覺得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但那和吸收不完善的物種無關。我也沒針對你。我們曾經相處得挺愉快。但你在進化之路上劣于我。”

  “哦,”羅彬瀚說,“這樣。”

  他考慮著邦邦的話,很快想起了李理。在那堆滿雜物的寂靜號倉庫里,他們確然談到過關于“最優解”的事。理式、最優解、唯一解、最高價值……李理怎么說的來著?

  我聽得出你不會喜歡這個理論,先生。

  現在他懂得了,或至少懂得了一些。他在心中向李理承認她說對了,他確實不怎么喜歡。

  “你只是特別擅長打架。”他對邦邦說,“在我看來,你給你的祖宗提鞋也不配。”

  “他們死了,不是嗎?”

  “所以你就贏了?”

  邦邦又晃了下頭。這時羅彬瀚自己也想明白了。他揉著左手說:“你是個傻逼。”

  邦邦長長地噢了一聲。他沒生氣,或許他也覺得羅彬瀚不配令自己生氣。在對彼此的輕蔑上他們可算是達成共識了。

  “慧骃死了。但是你也沒贏。”羅彬瀚說,“這很難理解嗎傻逼?你從這事里得到了什么?我看什么也沒得到。你沒證明你是對的,你只證明了死比你們都厲害。你抓到什么都征服不了,只能把它們都獻給死,讓死來幫你解決問題。這么說來是死贏了。”

  “你的頭腦一塌糊涂。”邦邦尖聲說,“沒什么死存在,羅!它不是一個實在,只是個概念。你把它當作一個活的東西來描述?我沒想到你這樣的……噢,噢……”

  那囚徒突然不說話了,在原地狂躁地踢著地面。羅彬瀚甚至能聽見光罩里響起呼呼的風聲。他沉默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心里卻想到了那片影林。在那短暫的時刻里,他不再是他,他看到了更多的事物。那沒能給他帶來快樂,可是,不管他樂不樂意,他總是和過去有所不同了。他開始想一些過去不曾想的事。

  “或許在你的老家沒有,”他說,“不過在這兒是有魔法的,邦邦。你已經體會過了。概念成了實體,再讓你自己折騰你自己。我對這事兒也不專業,所以我不會告訴你死是什么但在你錯過的那段時間,我卷入了一些事……我感受到了概念的實體。但那不是死,我想,那是更討人喜歡的什么玩意兒。但是既然它能變成活的,我覺得死也能。如果當時我點燃的是一根死亡仙女棒呢?你能抵抗那玩意兒嗎?你只能說它不講道理。它從道理上沒有任何一點比你強,它唯一比你強的就是能殺了你。如果有一天,死站在你面前,在它眼里你跟我也是一回事。不過我沒打算說服你站在我這邊,邦邦,我這不是在威脅你。我只想說你這倒霉樣可真夠煩人的。你就繼續向死跪著吧,你這么做也沒什么可恨的,因為我不在乎。現在我多少還能同情你,不管怎么著,那只鵜鶘還有挺有意思的。”

  邦邦懷疑地盯著他,兩顆瞳仁怪異而無序地轉動著。羅彬瀚心想他恐怕根本沒聽進去。這殺人馬只會琢磨此地的魔法里是否真有“死亡仙女棒”這一種。他回頭就應該去找找宇普西隆,建議對方以后在邦邦的監獄周圍掛滿不同花色的仙女棒。

  他不想再談這件事,于是說:“講講你老家的事吧。”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點參考。”羅彬瀚說,“那紅衣服的小鬼,你認識的,準備搞一次遠航。我不知道他準備去哪兒,反正我已經坐在那艘船上了。我好奇能在更遠的地方看見些什么不過我對你的老家指望不高,因為你可不像是個有見識的家伙。如果有一天我到了那兒,我沒準會把你的消息告訴他們。你在那兒有朋友嗎?我估計沒有。不過至少認識你的人會知道你在哪兒。”

  他沒想著能打動邦邦,可是對方不知為何竟沒讓他滾蛋。那囚徒向他更詳細地描述了學府,在那遍布藍紫色樹林與蒙蒙金靄的星球上,數百上千個種族的學士們各自鉆研著不同的領域。有時它們會受到聯合體的特殊指派,但大部分時候是自由的。那寧靜與自由甚至吸引了慧骃的造物到來,長久地潛伏在不同的學士之間,觀察它們怎樣研究和討論。它多少有點喜歡這個地方,準備等它徹底成熟、無可完善后再把它接收,但光信徒卻先行一步……它只得考慮去更遠的地方。

  羅彬瀚被這件事吸引了。他閉上眼睛,想象邦邦所說的那個自由之地。不在此時,不在此地,但那去處確然存在。他體會著這件事,然后睜開眼睛。

  “我會告訴你我見過的。”他對邦邦說。他也的確信守承諾,把那片融星之海與森羅的故事如實講述。除此以外他還說了更多自己的見聞,門城、糖城、白塔……他向邦邦再三證實了魔法的存在,發現這囚徒對此感興趣極了。那能給對方帶來某種性質上的改變嗎?他不知道。這殺人馬反正得先蹲夠大牢才行。

  “你的確是個白癡。”邦邦說,“如果我是你,我已經開始學習白塔的知識。”

  “我要是你就先把世上的仙女棒統統沒收。”羅彬瀚答道。他開始摳左手的指甲蓋,感到那兒有點濕漉漉的。

  在他摳手指時邦邦說:“噢,那不過是個小問題,羅。我只不過缺乏對這兒的了解。你以為那東西能一直對付我嗎?下次我會直接把視覺取消,或是讓你連火都點不了。等我準備好以后,你那小花招就沒用了。”

  “你先從牢里出來再裝逼,好吧?”

  “我會出來的。但你,羅,你會在里頭關上一輩子。”

  羅彬瀚意興闌珊地瞅他。他不認為邦邦還能說出什么叫他驚詫的話來,可這殺人馬確實還藏了一手。

  “在你們的船上時,我和倉庫里那個人工智能聊過一次。”邦邦說。羅彬瀚一下就跳了起來。李理。這名字讓他腦袋里警鐘大作。

  “她和你說了什么?”他問道。

  “你們的一個比喻。”

  羅彬瀚抿了下嘴唇。他開始考慮李理對邦邦究竟知道多少那是不同的,寂靜號倉庫里的李理,還有總是在他幻覺里出現的那一個。他一直把前者認為是真實的,可是李理和邦邦又能有什么話說呢?

  他的反應無疑被邦邦視作了一種勝利。那囚徒慢吞吞地說:“她講了一個,噢,有點意思的比喻:這里有幾個囚徒被關在洞穴里,臉對著墻壁。他們看不見洞外的風景,只能看見火焰投照在洞壁上的影子,就把那影子當作是真實的世界。后來綁著他們的繩子松開了,囚徒們走出洞穴,看到外頭的世界。他們同時看到了影子和事物本身,一下就能知道事物本身才是真實的,而影子不過是它的倒映。有的囚徒接受了事實,開始生活在全新的世界,有的則被嚇壞了,掉頭躲回黑暗的洞穴里她說這是一個關于真理認識的簡單比喻。現在這倒叫我想起你,羅,你是那個躲回洞穴里的。你自己囚禁了你自己。我猜這就是她的意思。”

  “這就是她和你說的全部?”

  “我們沒聊很久。她建議我多和你交流,說這更有幫助。”

  羅彬瀚不禁笑了。他心想自己得記住這件事,這筆帳非算不可。等回到寂靜號后,他要對李理嚴刑逼供,捏著裝她數據的黑匣子去廁所。但在那之前他站起來,對著光罩前的邦邦揮手道別。

  “我這兒也有一個比喻。”他說,“這是一個關于生活的比喻:從前有個影子的世界,在那里只保存人們心中最純凈、最真誠的念頭。一個囚徒被壞女巫扔到了那世界里,他在里頭生活了無數年,直到完全地忘記了現世的生活。但有一天他找到了通往現世的路,他又逃回那個五彩繽紛的現世,然后看見一匹殺人馬正滿世界屠殺。喲,整個現世多么繽紛,是血的紅色,骨頭的白色,燃燒的金色,死亡的灰色。他轉身就走,永遠地回到影子的世界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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