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隔了一夜后才被帶去見門城之主。
即便身處短暫的睡夢里,雅萊麗伽仍然感覺到荊璜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掀起微弱的氣流。他沒有說一個字,但那兩個字符仿佛正暗藏在時鐘滴答的腳步里。兩個陌生的音節,有時則是散發幽藍光澤的四個數字,這些滾攪在她的輾轉難安的幻夢里,回聲漫長而拖沓。
她夢見了母親。那不知去向的人在她成年的日子同她分別,因為兩個福音族結伴并無助益。她聽聞到的最后消息,是那個人已然踏上通往回歸遙遠樂園的旅途。自那以后她很少在想起她,也不去思考那條道路上會有多少致命的危險。有時,當她在一個寒冷的清晨醒來,殘留的夢境將她帶回童年時光,她誤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小女孩,隨著母親一起踏上道路。或者有時她夢見自己成了母親,正要將足夠獨立成長的孩子留在晨曦漸至的村莊里,只身踏入那場命中注定的長旅。從她的祖先一直延伸到她,她們是共享命運者,但卻只能周而復始地分離。
隨后她醒來了。在守護者到來前的一小會兒,她往這臨時的牢獄四處打量。荊璜已經不再到處走動,而是靜坐在墻角休息。那張由使者交給他的白紙,如今被工整地折疊著,連同一把有著四個轉葉的量尺握在他右手中。這種構造復雜的尺常常為法師所使用,以便繪制一些基礎的法術符號。她從沒見過荊璜畫類似的東西,但在他放棄抵抗,任由黃金守護者把他們帶走以前,那把尺正是他唯一索要的事物。
他站在那階梯上,用尺對著白紙量了一會兒,然后便似乎認為無需再固守下去。白繩縮回他的衣袖里,雅萊麗伽與另外三名受困者也被釋放出來,毫發無傷地放置在那被稱為靈魂衡器的天平走道上。
“門城之主將在明日召見你。”那黑腦袋的使者宣布道。它緊接著還念了一長段附贅懸疣的禮貌話,以優美的韻調譴責了他們的暴行,然而城的主人以一顆高尚的心寬宥了他們,并打算在明日的面談中了解他做出如此駭人惡行的原由。總而言之,使者總結說,他們被允許先進晚餐。
荊璜面無表情地抓住尺與白紙,看起來不太企盼。
他和雅萊麗伽被押送著穿越階梯盡頭的幽藍之門,又關進了一座長滿厚重青苔的石頭庭院里。在整個過程中,他表現出和先前截然相反的順從,仿佛那張紙就是他試圖獲得的一切。而雅萊麗伽也敏銳地發現,即便他們仍然被視同一伙,關押在同一處,荊璜再也沒跟她有過任何視線交流,仿佛他只是一個人被抓住似的。
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但是雅萊麗伽沒有追問理由。她在表面上保持著她自己的慵懶態度,而當翹翹天翼在她耳畔悄然俯身,小聲提議給她換個單獨的牢房時,她還是拒絕了。那古老的石頭院子看起來寬敞有余,大可以讓兩個人舒服地居住——自然,得忽略掉庭院周邊那些散發出異樣的紫羅蘭色光暈的石欄。在這些石欄上全都雕刻著干癟而抽象的頭顱,愁苦凄涼地凝視著庭院中間的石屋。
黃金守護者們用帶著符文的長桿推開石欄,把她和荊璜放進去,卻沒有一個跟進來。翹翹天翼站在石欄外,欲言又止地和雅萊麗伽對望。她等著荊璜獨自走進石屋內,隨后才悄悄對雅萊麗伽說:“他有點不穩定。”
雅萊麗伽認為這無可否認。
“這孩子的父親是什么種族?火元素?我聽說它們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會和物質生命結合……”
“我不知道。”雅萊麗伽答道。
“你不知道?”
雅萊麗伽微微一笑,用她的種族特征把這件事混了過去。她不打算揭開誤會——在當前的局面下,她覺得讓人認為她對荊璜具備控制力是件好事,盡管事實未必如此。她仍然和荊璜待在同一個房間內,那也并不說明他們之間所發生的事就此過去了。不,如果雅萊麗伽從底波維拉爾的事情上學到了什么,那就是永遠不再因為喜愛而忽略任何危險跡象。她仍然和荊璜待在同一個屋子里,是因為她認為隔離居住對安全并無保證。當那翠綠的火星飄舞時,一墻之隔,或是一段寬敞些的空地,那都不會給她任何實質性的保護。如果她不想被那滅頂之災波及,唯一該做的就是確保荊璜沒有喪失理智。
這是短期策略,她躺在床上時想。若要長期考慮,當他們從這場風波中脫離,或許到了她該考慮這段同行應該持續多久的時候——不是馬上,但確實該有個最后期限了。
清晨,當一隊黃金守護者鏗鏗地出現在石頭庭院的外面時,雅萊麗伽看到翹翹天翼披著一件量身定制的雪青色斗篷,姿態端雅地站在院外。她旁邊同行的是個同樣裹藏在半身斗篷里的人。
他們走進院子,跨越那帶有紫羅蘭色光華的石欄,一路來到中間的房屋里。荊璜已經從墻角移動到桌前,在最靠里側的位子上默默等待著。雅萊麗伽坐在方桌的另一條邊上。
翹翹天翼繞到那同行者的右側,后退兩步,微微彎下她的脖頸。她這會兒看起來又如初見時那般圣潔而威儀了。
“請容我介紹。”她說,“這位是此地的主人,萬千之門的掌管者,黃金庭園中的偉大法師……”
“我想就不必在這些頭銜上浪費時間了。”那斗篷下的人說。
他的聲音有細微的改變,使之聽來似乎成了另一個不同的人。但雅萊麗伽已從他那獨特的語調上認出了他。他脫下斗篷,于是她又看到了一張略微變化過的臉——他仍然保留著眼睛和頭發的色調,但現在此人的皮膚呈現出一點偏藍的灰色,鼻梁異常尖銳,而眼睛則有種近似鳥類的鼓出。這些巧妙的調整足以讓一個陌生人認不出他。
“這張臉和你說話的聲音更像。”她說,“這里每天有無數人通過,什么樣的事讓你到外港去吹風?”
那來客,同時也是主人,用他最新的面孔流露出諷笑的神情。
“我想在這通過的無數人里,沒有幾個會有福音族的能力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能力。”雅萊麗伽回答道,“我還不會把幾千萬個世界的門開在一處呢。”
“雖然如此,像昨天那種事,在幾千萬個世界里也不見得會碰上幾回呢。沒有得到地權授予的古約律把守衛隊打得四零八落,如果這種事天天發生,我想也只好把所有通往以太的門全都封閉起來了。”
雅萊麗伽不再與他斗口。他們全都看向那引起混亂的禍首。
荊璜的眼睛一直盯著走進石屋的主人。盡管前一天他摧毀了大量的黃金守護者,現在他看上去卻沒什么敵意。至少在雅萊麗伽看來,他表情里的困惑多過于警覺。
“你不是大慧婆耶缽。”他說道。
主人在他對面的位置落座。“我沒聽說過你用的這個詞呢。”
“你不是天人。”荊璜又說。
主人整理衣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帶著那虛假的微笑問:“可以說說你判斷的理由嗎?”
“你沒有法相。”
“或許吧。”主人說,“但我的確擁有這個地方,操縱這里的一切構造,只有這點是唯一的事實。我擁有這個權力是因為血統,或是別的理由,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荊璜仍然在詫異,但卻緩慢地搖了搖頭。他把始終握在手上的白紙放到桌上,露出上頭的兩個字符。
“我找這個人。”他說,“姬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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