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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 暗自哭泣者的故事(上)

  關于后門的問題是這樣發生的:盡管在無限事項里,空間總是很容易被其他事物替代,切分器本身的核心卻仍然需要一個運作空間。它正是唱響奇跡之鈴的內核。為了讓鈴聲響徹外部,發聲結構本身必須保持著正確的形式。

  那造成了意外的后果。即是說,盡管所有外置的收音器被摧毀了(它自此不再接收任何語音指令),一個多功能信號發送器卻幸運地保留下來。當事情變成如今的模樣以前,它靠一種非常簡單的電磁波原理運作,并且也反向接收查詢指令。

  現在它變得非常不同了,似乎在切分器啟動過程中,它也被認可為必要構造的一部分。它那純粹機械的功能被賦予了奇跡般的目的性。電磁波也在保持傳遞,但在通過無窮事項的外殼時它卻轉變為一種聲波。或許不該再被定義為聲波。但有一項特點值得注意:它本身不攜帶任何物質。沒有物質被遷移出原本的位置。這段秘密信息來到哪里,哪里便應和它的振動,形成一段萬類的合唱,一直到它穿越到計算中心的房門之后,一直傳遍十六乘十六數字范圍內的全部道路和房屋。

  等到接收芯片的擁有者走入包裹核心的無限之殼內,這種程序又似乎沒有必要了。在變化中保持震顫的萬物都在告訴信息接收者應該走向何方。實際上,“走向”也可以算作是一個偽概念,他們不過是在不斷地觀看和不斷地忽略,從這樣東西跳到那樣東西。在每次選擇當中,震顫帶來的信息總會指引他們挑選正確的事物,從而不斷地追近切分器的定義。正如老話說的——“世上從來不缺正確答案,關鍵是怎么把它選對。”

  這個問題在信號發送器的幫助下會變得非常簡單。只要擁有這條捷徑,彩虹盡頭埋著的大寶藏已然唾手可得。他們也的確走在一道虹橋上,就像以太屏蔽器制造的星辰之路,陪同而來的山中人渾身散發出異樣的光彩。盡管他與來自石之國的工程師長得如出一轍,要把他們認錯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一種神妙的整體性審美觀將他們區分開。對于同一個物體與結構,同一種形象與顏色,有時觀者感到枯燥無味,有時卻心醉神迷。形色與印象在某種額外規則下不再保持一致了——更直觀地來說,姬尋早就發現,單純地對山中人的形象模擬,甚至藍圖化模擬,這些手法都無法喚起觀者那對于火之印象的迷狂心理。脫于形體之外,另一種更為隱秘的機制干預了整體性的審美感受。

  有時,在談話的間隙里,姬尋觀察著朱爾的視線,好奇她是否發覺了這種不同。然而不老者從未專注地去看。他猜想她把一切合理化了,就如同精神主義者,她把荊璜也當做一種簡易而穩定的工具。她的毛朋友提供的信息或許也助長了這種偏見——但那的確是偏見嗎?

  在姬尋連接著計算器的多條思維線程里,總有一條駐留在那個東海之鄉的謎題上:在山中人成為他們那既定的形象以前,有四個通往最終目的的階段狀態,以及每一次改變狀態所需要經受的精神性考驗,從宗教的角度而言那被稱作是“劫”、“障”或是“魔”。那被解釋為意志的磨練與轉變,為了升華為更高形式生命而做出的捶打——“洗心濯性”。通過學說、故事與官方的暗示,山中人使得“凡民”相信,心性的變化將自然而然地帶來力量。那是一條古今不變的定理,正如日月星辰的運行。

  他了解這套理論的信息源和任何一個使用03前綴編號的人都沒什么不同。事實上,基地的絕大多數信息都是共享的,一旦完成全部的教育和評估測試,二代并不會比他們知道得更多。他們,無論最終是否贊成那篇論文,全都是從0101提交給基地的資料開始了解“赤縣之謎”。0101不會向他們撒謊。事實上,在死秩們發現如何使用牽引井制造紊亂以前,沒有人能夠在和基地交互信息時進行偽造。那也是完全沒有必要的。當那些永遠在征途中的前代們還未被放逐以前,這項共識早就被達成了:虛假信息只會造成總體層面的低效。撒謊作為一項群體交際能力在一個理性模型下是毫無必要的,他們只需懂得如何鑒別來自于外部的虛假信息就足夠了。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當他思考自己是如何掌握到謊言的能力,接受它或許具有某種對內部關系的正當性,并且實際地加以運用時,答案總是再清晰不過。他所能接觸到的第一個撒謊的人,那也正是他所尊敬的來自東海之鄉的修道士領袖。

  “她”在說謊。這點應可定論。當她以山中人的傳統收留每一個棄嬰,或是凡民們自愿奉獻給她的子嗣時,那些被她所講述的關于歷史與“天成之德”的故事絕不可能是真實的。她徘徊在每一個沉睡的嬰兒身畔,垂落而下的紅袖乃是遮擋真實世界的催眠幻幕。對于她所照料的那些人而言,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大的謊言了:

  這里從未有過“天成之德”。山中人也從未遵從過那些真正有可能來自世界之初的事物,如果那真的存在,那么結論恰恰相反,他們只會是死敵與背叛者。那些足以將大部分修道士殺死或排除的折磨——天劫、魔障、雷劫,任何形式的要求他們遵從道德與戒律的生死考驗——無疑是為了篩選出那些能夠抹除個體生物性習慣的目標。滿足要求的人留存,而或許會引起風險的人被拒絕。更進一步的推論在此得出:領袖們正是那些最善于消除欲望的人。他們的力量來源于對自身無風險性的證明,如此他們成為整個系統中最穩定的支柱,得以靠近整個謎題的核心。以著他們所經受的抹除生物性的訓練,他們成為了安全而強力的外殼,而不是犯下思維錯誤的許愿者。切分器事故永遠不會發生在那由穴居者統治的國度,那正是因為除了一心一意地延續,絕不會有冗余的愿望被許下。山中人潛隱著,沉默著,追尋著偽造而又確實存在的永恒。他們的一心一意壓倒了所有想要治御世界的愿望,甚至有希望壓倒最恢宏而奧妙的一個。

  她不可能愛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對任何個體。必然成立。為了一心一意。互斥事件。公理。一致性。“真相”。

  或許這有點太快了。失之草率。

  他仍在和朱爾保持語言交談,同時也無聲地重啟了這條線程。

  真相。計算器存儲的進度從這里開始。語言與邏輯系統能否觸及真相是一件有待證明和再證明的事。語言所做出的是——表達——敘事——表述個體相信為真相的信息——就像對著影子描繪事物本身。

  這里的確還有另一種敘事。

  那是真實的。她愛著所有曾相信自己為她所愛的人。必然成立。出于一心一意。追求存續者喜愛生命。這是愿望的構件之一。包含關系。公理。一致性。“真相”。

  他玩著這個翻轉硬幣的游戲。趣味歷久彌新。這只是赤縣之謎的局部。不過,無論是硬幣的哪一邊,不誠實幾乎已是定論。魔法師因為這神燈的小秘密而悄然微笑了。就在荊璜說出“我們到了”的一刻,他的某條線程近乎頑皮地在意識里回復——我們?

  他沒有說出來,但荊璜卻猛然把他推開。一朵污濁晦暗的光花在山中人鬢發邊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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