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妤說話的語氣,在周雨耳中聽來十分輕率。明明是在談論事關生死的話題,對方卻顯得一點都不在乎。
“你覺得周妤會殺掉你嗎?”他問道。
“不是覺得,是一定會發生。和那姑娘的意愿無關,只要我和她太過接近,她就一定會殺死我。所以唯一讓我們兩個都活下去的辦法,就是讓我離開,藏在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靳妤答道。
“她喜歡你吧……她和你討論過小孩方面的事情嗎?如果你們將來結婚,生了女孩的話,她也會在孩子稍大后就離開的。”
“……女孩?”
“一般來說生下來的都會是女孩。男孩的情況比較罕見。有倒是有……不過男性在傳承上不是那么順利。”
說到這里,靳妤忽然頓了頓,很快又說:“不過男性繼承的情況也是有的。普通生育的子嗣確實不會繼承男方的能力,但用別的手法也可以。”
她說的這番話,周雨聽得茫然不解。他深深地看著對方,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妤一笑:“問得還真輕巧啊,不過這個問題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總之,你就先把我當成女巫吧,這個解釋最好懂了。不過我可不會騎著掃帚亂飛,也不會給過來找我看病的人下毒的,放心吧,周醫生。”
“那么我昨夜……”
“喔,那個確實是我干的。飛天遁地不行,但我也會些沒什么用的小伎倆。本來還有點更厲害的本事呢,不過生小孩以后就衰退了。”
不知為何,明明靳妤已經將土卷煙摁熄,周雨卻覺得房間里的煙霧卻更厚了。在那苦澀到令人酸水直冒的氣味中,他簡直無法集中精神聽對方說話。
“我可以使人做夢。只要配合材料,隨時隨地都可以。當然,夢境的內容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也不可能戴著鐵爪操起電鋸進去砍你,最多就是影響一下做吉夢還是噩夢而已。怎么樣,很無害的能力吧?”
“真的那么無害嗎?”周雨有些不客氣地問道。他的喉嚨到現在都在發痛。
“也不是說一點殺傷性都沒有呀。這種夢就像是深度催眠,陷進去太久就會死的。你聽過用冰刀割腕的試驗吧?雖然是個都市傳說,但差不多就是那樣的原理。只要你相信了夢境里的狀態,身體會自動跟意識保持同步。而且你是進過小渦的人,用俗話說就是魂魄不穩,很容易就被勾進去了。”
靳妤說著站起身,從靠門的窗臺出撕下被割壞的紙,遞到周雨面前:“這就是你昨晚看到的‘圖’。不過看來進入小渦的經歷讓你對夢境有了抗性,在完全陷進去以前,你自己用刀把圖破壞掉了。”
她遞來的黑紙上畫著銀白的線,顏色很深,猶如干固的水銀。銀線構成了復雜的幾何圖形,中間夾以抽象的符號,沒有一處是周雨看得懂的。
“……巫術?”
“準確來說是降靈。跟厭勝之類詛咒人的魘術不同,我一般是把某種東西叫出來……這些你不需要詳細了解。這種能力和知識不同,不是能靠后天學習掌握的,就算你理解了原理也沒用。”
似乎不想讓周雨久視黑紙,她立刻又將切成兩半的紙團起來,當著周雨的面用打火機點著了。打火機的油剩得不多,連打了幾次才出火。靳妤不爽地嘁了一聲,把紙燒掉后隨手把打火機也扔進墻角:“又要去縣城里買了。”
“……你打掃屋子不嫌麻煩嗎?”
“你沒看到地上的毯子嗎?到時候卷起來扔進河里就是了。”靳妤不耐煩地說,“別那副表情看著我,醫生的潔癖職業病在山里可沒用。這地方雖然清凈,就是太不方便了,每次去縣城買東西都要借村里的拖拉機。”
周雨已經不想再問下去了,他不想關心靳妤有沒有G類駕駛證。一想到她斜叼著根卷煙,滿臉兇惡地坐在拖拉機駕駛位上,伴著黑煙突突突向縣城奔馳的場面,他就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如果不是有對方的容貌作為鐵證,他怎么也不會相信這是周妤的生母,用形象破滅來形容已經算輕的了。
“總之呢,我的女兒和我有相似的能力。她自己會不會用不提,資質本身就是危險。先不說尸體可以作為材料,光是她的死亡本身就是一種強力的儀式。想必對方也是為了這種目的下手的吧。”
“你大概知道是誰嗎?”
“不,完全不知道。”靳妤爽朗地回答。
“別用那種眼神瞪著我啊,小伙子。這個世界上像我這樣的人很多,通常是互不打擾的,但偶爾對同類下手也不奇怪,因為我們內部并沒有統一的組織和規矩。這也是我躲到這種窮鄉僻壤來的原因。”靳妤向這方正的房屋四壁一揮手,“雖然我生育以后差不多已經變成了普通人,不過尸體還算有點用處……總之,可能性太多了,嫌疑人滿世界都是呢。”
“……既然你早知道會有這種危險,為什么不事先警告周妤?”
“——你以為她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嗎?”
靳妤忽然用驟然冷酷下來的聲線反問道:“周醫生,如果你早知道這種情況,會怎么做?舍棄家人和事業,帶著她一起搬到深山老林里去嗎?那可不是三年五年,而是整整一輩子。你是從小出生在現代城市里的人吧?你真能忍受那種生活?你真的能舍棄剩下的所有人嗎?憑什么呢?”
周雨一時無法回答。看到他這樣,靳妤又嘆了口氣說:“不需要那么沉重的表情,我也只是說說而已。本來,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是很低的,因為大家都有各自繼承的手法,攻擊別人是有很大風險的……而且說到底,我們所謂的祭禮、巫術,在這個世上也不過就是嚇唬小孩的把戲而已。你覺得催夢術會比轟炸機和電腦更有用嗎?所以我們這類人也不會隨便去觸犯法律,大部分都只想在現代社會里好好生活罷了。像我女兒的失蹤,這大概是兩三百年才會碰到一次的情況。是她的運氣太差了。”
說完這番話后,她低下了頭,額前的劉海擋住了表情。還不等周雨反應,她很快又抬起頭說:“該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你還有其他問題嗎?先講清楚,不要再問我周妤是否還活著之類的問題。既然沒有尸體,我也沒法保證說她百分之百已經死了。但她幸存到現在的概率,比你家里住了一個外星人還要小。”
聽到她的話,周雨奇怪地沒有產生任何悲傷感。也許半年的時間已經讓他有些麻木了,在真正見到周妤的遺骨以前,不管誰的言語都不會再讓他覺得忐忑惶恐了。他用冷靜的態度問道:“你之前說,有辦法找到她吧?”
“有是有,但成功率我不能保證。不光是找到她的成功率,連你的安全我也不能擔保。確定嗎?”
看到周雨毫不猶豫地點頭,她從腿邊的小編織袋里又抽出一支土卷煙。沒有打火機,這次她用火柴點燃了煙。那股中藥似的苦煙味又彌漫起來。
“你想找她的話,也很簡單。那就回到那個夢境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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