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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伊始凍結(上)

  周雨醒來時又是黃昏。

  窗外鉛云重壓,淅淅瀝瀝地下著雨。雨勢不大,但綿綿不斷地下了三四天,也讓人感到壓抑煩躁。看到窗外的景色,他馬上明白自己在圖書館。大概這幾天來周妤實在太累,又在圖書館里睡過去了。

  想明白這點后,他想趴回桌上繼續入睡,但一時卻沒有倦意,只能無聊地檢查起自己身邊的東西。放在手邊的書都是關于設計的,書下還壓著一張鉛畫紙。

  周雨信手將紙抽出來,瞥見上面畫著一只巨大的蝴蝶。但在兩只華麗的蝶翼中間,畫著的并非蟲類軀干,而是梳著發髻的男人腦袋。男人的表情很模糊,無法辨別喜怒哀樂。

  他對著這個人面蝶身的怪物端詳了一會兒。從某些熟悉的筆觸細節,他能感覺出這是周妤的創作,但畫作的主題,恐怕只有周妤自己知道了。

  正當他這么想時,身后有個聲音說:“莊周夢蝶。”

  周雨回過頭。陳偉正站在他身后,越過他的肩膀看向鉛畫紙。

  “人面蝶身,這是莊周夢蝶的典故吧?你打算畫這個題材嗎?”

  “……你為什么在這里?”

  “睡糊涂了吧?我不是中午的時候就來了嗎?”

  陳偉這么說著,徑自走向相隔兩桌之外的墻角。在那里擺著一臺筆記本,看樣子就是他的東西。兩人座位相隔如此遙遠,說明并非相約同來,而是湊巧在圖書館遇到了。

  看到陳偉,周雨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沒找到張沐牧。他把鉛畫紙壓回書下。雖然那副畫似乎還未完成,他也不可能代替周妤去畫,兩個人格在創作能力上并不共通。

  想到這里,他的動作停頓了。

  也許應該換個稱呼了。先前他始終將自己理解為周妤的第二人格,但如果紅葉所言為實,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不同。應該說,反而比較接近鬼上身。

  這種超越常識的說法,換別人說出來他不會信,但提出的人是那位電瓶車女騎手,“紅葉”。

  沒有欺騙他的必要,所以她說的話有很高概率是真的。自己來自另一個地方。

  關于這件事,他卻完全沒有實感。也許是因為不存在記憶的緣故,他對“故鄉”沒有任何實在的思念。父母,親友,家庭,一點都想不起來。因為這些疑慮,他這幾天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每夜醒來都是看一看周妤每天的經歷,然后很快睡下,日子過得很平靜。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周妤母親寄來了信件。

  此前周雨始終不是很清楚周妤父母的情況,周妤也從未在日記中提及。推斷父親可能是離異或過世,母親則定期打錢過來,會特意寄信來是頭一次。

  或許是因為周妤的母親不擅長使用智能手機,“家人”這個備注從未出現在周妤的社交軟件里。這一次其母的主動聯系,也是以非常老派的信封加明信片形式。明信片是一張楓葉形狀的卡,上面沒有抬頭與問候,只是言簡意賅地寫著“多去南邊的河走走吧”,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最后落款則是“母”。

  如此內容的信,不說是神經兮兮,至少也過分冷淡了。去南邊的河走動,難道是某種避水逆的方法嗎?

  說起南邊的河,周雨確實知道一條,那就是郊區南浦的離河。靈異社開學前的燒烤聚會正是選在那里,河水比較清,此外也沒有什么特別。周妤是否打算照辦母親的要求,周雨不得而知,他自己沒有實施的打算。南郊離他住處有些遠了。

  雨一直下個不停,吵得人無法休息。周雨看了看時間,決定先回家里去。就在他收拾東西時,旁邊的陳偉問道:“你這這兩天見過張沐牧了嗎?”

  “沒有。怎么了?”

  “沒來上課,說是重感冒了,一直在女生宿舍里睡覺。那里是不讓男生進的,你方便的話就進去看看吧。”

  “……感冒就吃藥好了。”

  周雨冷冷地說了一句,背上包走了。

  大學的女生宿舍一共有三處,張沐牧所在的女二正好位于圖書館和校門中間,那里也是周妤原來的住處。經過宿舍樓時,周雨雖然覺得毫無必要,還是拐上岔路,走到宿舍樓前。

  在進樓登記之前,她先抬頭看了眼樓上的窗戶。窗洞位置很高,而且確實是只能打開一部分的結構。張沐牧的宿舍是314,周雨已經在她和周妤的聊天記錄里翻到,找起來也很輕松。

  說來,跳樓自殺的女生湯燕也住在這一樓,寢室恰好是414。正因為這個諧音不祥,她的死被蒙上了鬼神色彩。雖然謠傳說被詛咒的是寢室,她的三名同居室友卻什么事也沒發生。

  周雨敲響314室的房門。隔了好一會兒,門才拖拖拉拉地打開,從中露出張沐牧的臉。

  “嗯……?周周來了呀……”

  “認錯了。”

  “……啊,周同學。”

  張沐牧揉了揉眼睛,看起來還沒睡醒。周雨觀察她的臉色,發現確實有些發紅。

  “你回床上休息吧。”

  寢室內沒有旁人,大約都出去上課了。周雨把她扶回床上,伸手在她額頭探了探。

  溫度很高,無疑是發燒了。

  “吃過藥了嗎?”

  張沐牧暈乎乎地點頭。

  以防萬一,周雨找到她的書桌,確實看見了用過的退燒藥。在詢問了張沐牧今天的服藥情況后,他就起身告辭。

  “誒,走太快了……”

  因為生病,張沐牧的聲音也罕見地虛浮起來。對此,周雨毫不心軟地說:“你按時吃藥睡覺就好了。”

  大概確實病得難受,張沐牧竟然沒有提出反對意見,只是老老實實地縮進被窩里。看到她這樣,周雨也不再說什么“衣服穿少了”、“肯定是出去不帶傘淋雨了”之類的責備話,只是靜悄悄地帶上房門。

  遺憾的是,這乖巧沒有維持太久。等周雨到了家中,手機就不停地震動起來。他打開來看了一眼,發現全是張沐牧的消息。小矮人顯得異常亢奮,每發一句話都要帶一個貓咪表情包。

  對此,周雨回了兩個字:睡覺。

  張沐牧不肯罷休,依然不停地發來消息。一會兒問周雨晚飯吃什么,一會兒說待在寢室很無聊。她的精神似乎處于某種高度亢奮的狀態,一分鐘內能發七八條過來,全然不像是病人。

  實在是受不了騷擾,周雨倒來半杯水,連著安眠藥自己喝了下去。他用的量很輕,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時候,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他忍著困倦爬起來,來電是陌生的手機號。

  接聽以后,對面傳來陳偉的聲音:“現在方便嗎?”

  “說。”

  “張沐牧進醫院了,方便就過來吧。”

  聽到這句話,周雨的困意一下消退了,他坐直身體問道:“發燒變重嗎?”

  “不是生病……”

  陳偉的聲音透著一股困惑,他答道:“……她自己把手伸進開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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