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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9 也算是一種結局(下)

  屋子里很局促,似乎各處都擺滿東西,然而相比外頭的走道卻顯得井井有條。這種具有濃重生活氣息的整潔要維護起來極為不易,讓人知道這不是一個臨時的落腳之處,而是一處備受主人關照的家園。他走進門內,如同老鼠鉆進了貼滿鏡子的迷宮里,一時間眼花繚亂,難以進退。他只好轉頭去看石頎,等她吩咐要怎么做。

  石頎在爬樓時已經摘掉帽子,把它掛到門邊一排不起眼的塑料鉤子上。她累得不輕,半身已經靠在墻上,一邊喘氣,一邊有點惱恨地踢掉腳上的高跟鞋。這個動作總會叫羅彬瀚想到俞慶殊。他轉頭去看壁柜上的陳設,好讓臉上的微笑更隱諱些。壁柜頂部立著一個相框,背景像某處海涯,有個年輕男孩跟石頎一起挨在框子里。他的眉毛倒是很深,而且臉蛋偏圓,相較而言更精神些,但也有點冒傻氣,總之羅彬瀚覺得他不如石頎好看。

  “你弟弟?”他隨口問。石頎抬頭看了一眼,匆忙地點點頭。羅彬瀚沒問他今天去了哪兒,因為石頎早就說過她和弟弟會輪流去醫院照顧母親。他們兩個簡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休息日,他也暗自猜測,石頎那種對什么都只是淡淡的反應只有一半原因出自性格,另一半則出自疲倦。

  她給他找了雙拖鞋,讓他在客廳里等著,自己則進廚房去燒水。羅彬瀚坐在一把不太穩固的木椅上,抬頭時正好能把廚房遍覽無余:它的形狀就如極狹窄的走道,每次僅容一人來往穿梭,并且只能走五六步就到頭;走道兩側是灶臺與櫥柜,沒有多少地方擺東西,絕大多數廚具都用壁掛懸在墻上,兩邊的柜門也不能同時打開。在這走廊形狀的廚房盡頭,是一扇沒有簾子的推拉窗,寬度幾乎和廚房本身相等。窗外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暴雨所帶來的明暗不定的煙灰色,當石頎站在灶臺前放水壺時,她本人的上半身正好落在那方方正正的框子里,像一張舊郵票上的圖案。

  在等茶水稍涼的時間里,羅彬瀚提了個他好奇已久的問題,那就是石頎所擁有的帽子總數。而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她把他領進了自己的臥室。房間初看顯得陳設頗多,細看就發現還是因為狹小,只比她弟弟所用的次臥要多一個陽臺,但也得兼作洗衣房和晾衣間。有個很輕便的折疊式簡易衣柜,是用布料與金屬架搭成的,衣柜側面的金屬桿子上掛了一排帽子,鐘形帽、貝雷帽、遮陽草帽、漁夫帽、報童帽、德比帽、費多拉帽……絕大部分都是羅彬瀚已經見過的。

  “你這些都是哪兒買的?”他不禁問,“你怎么決定今天戴哪一頂呢?”

  石頎告訴他這些帽子至少有一半都是同學或同事的生日禮物(似乎大家都覺得送她帽子是萬無一失的),還有兩三頂是她自己用舊衣服做的。她走到陽臺的角落里,掀起蓋在那兒的遮塵布,羅彬瀚才看清楚原先被他當作梳妝臺或書桌的地方其實是一臺舊式的腳踏縫紉機。機器有年頭了,但維護得很精心,烏黑色漆面依然油光潤滑,芙蓉花的嵌紋明亮如金箔。在縫紉機的架臺邊還有書和筆筒,表明這臺機器也被當作臨時書桌用。

  他看看這臺機器,又回頭望望石頎,想象她坐在縫紉機前工作的樣子。“你是怎么學會做這個的?”他問,“上過興趣班?”

  石頎告訴他這是她媽媽的東西。后來她在網上查到了這東西的用法,學著試了試,然后就拿來處理穿不下的舊衣服。羅彬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態度沒能擺好,她緊跟著就解釋說這不是為了生計。眼下可不是能靠踩縫紉機過日子的年頭了,她只是把這個作為閑暇時的興趣,或是稍作節約的手段。當她感到煩躁沮喪時,轉軸的轟鳴與機針的穿梭總使人感到專注和平靜,當道道均勻的縫線出現在布面上時,那又是一種人在日常生活里極難擁有的秩序感,一切都能按著自己的設計走——有時也會失敗,那是任何興趣愛好都難免的。

  她拉開布藝衣柜,給羅彬瀚看看更多手工的產物。有好幾頂秋冬季用的厚帽子,皮質或絨質的,都做得很不錯。竟然還有一頂羊毛氈材質的大翻帽,上面綴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絹花、羽毛、珍珠、蕾絲網紗與彩色晶石,簡直就像是奇幻電影里才會出現的事物。

  羅彬瀚一盯著那頂帽子看,石頎的臉立刻紅了,伸手把它塞去柜子更深處,并且解釋說那只是她用公司年會剩下的廢料做出來好玩的,絕非日常穿戴的一部分。羅彬瀚作勢要把那頂帽子給她戴上,她瞬間就跑去了床對面。

  “來嘛。”羅彬瀚說,“把這個戴上看看,這總比水果餐桌要好呀!”

  “那你就戴吧。”石頎遠遠地回答道,“送給你了。”

  羅彬瀚以為收藏這樣一頂奇物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只可惜俞曉絨準會拿著它大大地嘲笑一番。因此他還是把它放回了衣柜里,還特別往里頭塞了塞,以表示他絕不再出手偷襲。當他要這樣做時,就不得不先撥開幾件掛起來的夏衣,多數都是裙裝,只有一件淡粉白色的襯衫。他的余光瞄見那件襯衫前頭有個特別醒目的娃娃領,幾乎能蓋住整個肩膀。

  那不像是石頎慣常的著裝風格,因此他轉頭多瞥了兩眼,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款式。可能是誰有件類似的,但一定不是俞曉絨或俞慶殊,也不會是周妤,有可能是他的某個表妹。當他還在腦中檢索著回憶時,石頎從床對面繞了過來。

  “怎么了?”她問道。

  “沒什么,只是你這件衣服挺另類的。”羅彬瀚說,“我以為你是固定走優雅路線的。”

  “難道伱就沒有不同風格的衣服嗎?”

  羅彬瀚甩甩腦袋表示無可反駁。可他還是疑惑地打量那件娃娃領襯衫,想不出它穿在石頎身上會是什么樣。他總覺得這里頭似乎有點什么,像是有個藏在抽屜里的夾層,但卻找不出打開的辦法。而當他轉頭去瞧石頎時,發現她也正凝望著自己,臉上帶著一種神秘的、混雜著期待與傷感的神態,仿佛正獨自咀嚼著一個秘密。在那個瞬間,她的目光如廚房的推窗般無簾無障,從外頭可以直接望見房間的最深處。他感到心中遽然震動,也像屋外的雷霆撼搖天空。關于他們至今仍未說過的那些詞語,未曾使用過的稱呼與形容,他如今知道它們確實就擺設在那間封閉的屋子里。假使有一天風停雨歇,窗牖就會打開,存于其中的便將形之于外。

  “這是我工作時的衣服。”石頎說,“只在上班的日子才穿。”

  “你上班倒是穿得比私人時間可愛呀。”

  “你不記得我的工作內容了?家長們都喜歡帶幼兒的老師看起來親切可愛。每次我穿上這件衣服,就會記得要一直保持笑容。”

  她停頓了幾個呼吸。“有一回,我帶的一個孩子要過生日。他父母平時就很忙,沒時間管他,我就領著他和他的朋友們去快餐店。那天我還剛好接了兩個面試,還要去醫院開藥,差點就想裝病不去了。”

  “你休息一天也沒什么。”

  “那么,這世上又有一個過不了生日的小孩了。”

  “快樂的總量是有限的。”羅彬瀚說,“他多了你就少了呀。”

  “我還看到了另一個不快樂的人。”石頎依然故我地說,“在那天的慶生會上,我心里還在想白天面試的事。那天我也穿著帶跟的硬底鞋子,還走了很久的路,腳趾疼得像斷掉了。我只想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放松一下,但是等我抬頭時,看見有個人站在餐廳外頭看著我。起初我以為那是個不懷好意的人,然后才覺得他的樣子有點落魄——”

  記憶如閃電劈進羅彬瀚的腦海,他驀地大叫了一聲,觸電似地跳開兩步,不敢相信地望著石頎。此時她那奇特神態里的秘密已經揭露無遺了,只剩下得勝之后無可奈何的微笑。從那微笑里,羅彬瀚知道她當時就已經認出了自己。

  “你?”他再三確認,“是你?”

  “不像嗎?”

  羅彬瀚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閉上眼睛,回想他剛來到梨海市的日子。是有那么一個晚上他在市里徘徊,并且看見過石頎描述的畫面。他記得那個動作,因為俞慶殊總是那么干。可是那快餐店里的女孩到底長什么樣呢?他當時還正處于社交上的失蹤狀態,因此他心虛了,只擔心被熟人認出來——即便是這樣,那個在快餐店和他偶遇的女孩也和石頎絕無半點相似。

  “她是齊劉海。”他首先說。石頎把兩側斜分的短碎發撥下來,堆在額頭前面比了比。“她的眉毛也比你粗。”“我畫眉毛了呀。”“她下巴比你短。”“領子的問題,我穿圓領總是不好看。”“她是吊梢眼。”

  石頎不再回答了。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羅彬瀚不死心地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她的眼睛形狀,然后意識到他只是沒看進去。她總是戴著帽子,而當他們對視時,他又往往只想著她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她是否真的高興。最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徹底接受了事實。

  “化妝可真神秘。”他喃喃地說。

  石頎向他申明這可不是“每天早晨都有一個新角色”的事情。她穿著那件襯衫是為了顯得樸素可親,而化妝是為了當天的面試。可其實她不太喜歡把眉毛畫濃,即便那能讓她看起來更精神,不知為何她自己總覺得突兀,和別的五官格格不入。要是想不那么突兀呢,她就得花好長一段時間化濃妝。她說這些話時羅彬瀚也盯著她的眉毛看,沒瞧出淡眉毛有什么問題。

  “看來我們都有一些分數要混。”他說著把衣柜的鏈子拉上了,跟那件娃娃領襯衫徹底作別,走回到縫紉機的架臺旁。他們都沉默不語,羅彬瀚不知道石頎是否也和自己想著一樣的事。

  “那時你剛回來吧。”她說。

  “是啊。剛從非洲回來。我還以為是哪個熟人見了我想報警呢。”

  “真巧。”

  “我也想說這句。”

  “你覺得這里頭是注定好的嗎?”

  羅彬瀚一時沒有回答,而是組織著措辭。“我以為你不相信一見鐘情。”

  “我也沒說我不相信緣分。”

  她提到緣分這個詞讓羅彬瀚感到意外。緣分,他心想,這詞確切來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它其實沒有確切地指代任何東西,就像是“濕氣”、“經絡”或“寒性”。這些詞語盡管有那么多人在使用,你就是不能給它一個明明白白的定義。可它真的存在嗎?可能也是有的,以一種無實體的、結構性或整體性的方式。或許有一天人們會發現這個詞盡管關聯著某個實在的事象,卻與他們過去所想象、所理解的那種概念大相徑庭——就像人們在理解氧化以前便發明了“空氣”這個詞,盡管他們還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有實體,只明白人缺了它便會窒息而死,火少了它便無法燃燒。或許有一天“緣分”也如“空氣”一樣,被發現是種復雜的化合物,是系統運行的一種算法。他這樣想時,腦中浮起的是星期八的臉。

  “在想什么?”石頎問。

  “我正在瞧你臺子上的書。”羅彬瀚說,“最上頭這本是大學語文的課本。這總不是你的教案吧?”

  “我弟弟的。”

  “你拿來讀了?”

  “這本只是拿來壓布料用的。”

  石頎把書堆一本一本地攤開,讓羅彬瀚看見它們各自的名字。有些書顯然只是重物,有些則顯露了石頎的私人興趣,比如《水生植物鑒賞》與《家常菜56道》。他扭頭一望,發現那盆開了花的碗蓮就擱在洗衣機旁邊。然后他轉回來繼續瞧最后的幾本書。一本素描集、一本似乎是講中世紀服裝的書、還有一本沒了封面的灰撲撲的書。紙質很差,是那種十幾年前才能在攤子上買到的盜版書。羅彬瀚把它拿起來翻了翻,發現里頭是本經典的武俠。

  “你弟弟的?”他說,“又一個喜歡武術的呀。”

  “你不喜歡?”

  “我是站機甲派的。”羅彬瀚澄清道。

  “那周雨呢?他也不看嗎?”

  “他站我這派。”

  石頎只是一笑。如今對于他的大部分胡說八道,她采取的是和周雨相似的策略。她把那本書從羅彬瀚手中抽走了。“其實,這本書是我的。”她供認道,“是我初中時偷偷買來看的。”

  “哦?”羅彬瀚不由抬高了音調,“你也喜歡武俠?”

  “曾經喜歡過。”

  “現在是怎么了?”

  石頎的雙手卷緊,將那本盜版書壓成了一個卷筒。她握著它慢慢踱步,走回床邊坐下。當她再抬頭望向羅彬瀚時,臉上又有了他們最后一次在茶室見面時的那種神氣。羅彬瀚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他在石頎的示意下走了過去,隔著段距離坐在床的另一頭。

  “我以前在學校里讀武俠。”石頎側頭對他說,“把書放在課桌肚里偷偷看。因為只能用零花錢買,所以都是去小攤子上買最便宜的盜版書。”

  “我還以為你們會更喜歡讀浪漫。”羅彬瀚回答道。

  “也有讀那種的,只是我不喜歡而已。那時我最喜歡的情節類型就是一個武功很高的人到處云游,去普通人去不了的地方,或者在被圍攻的混戰里毫發無傷地逃走。”

  “這么看來,你喜歡的是無法無天。”

  “就不能說是自由嗎?”

  “那倒也沒錯。”

  “曾經我有個最喜歡的作家。”石頎說,“我覺得他寫得什么都好,不管是什么性格的角色都很精彩。他寫過一個很壞的反派角色,但在后記里卻說自己很同情那個反派,因為那個角色作惡是為了自己死去的孩子。他還說自己當時寫得并不好,因為寫書時他對失去孩子的痛苦了解得太輕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長子在年輕的時候自殺了。”

  “是嗎?為了什么?”

  “也許——我只是說也許——因為他父親想拋棄一起奮斗多年的發妻,另娶了更年輕的出軌對象。”

  “噢,”羅彬瀚說,“不是什么新事。”

  “我總是想到這件事。”石頎依然低聲說,“當我再去讀那些俠客的故事時,這件事總是從我腦袋里跳出來。一看到故事里的人多么仁義重情,就會想到寫下這些故事的人做了什么。所以漸漸地,我就再也不讀了。”

  羅彬瀚抬頭看看天花板。“讓我們把故事和作者分開吧。”他提議道,“為什么總把主角的德性和出身算在寫故事的人頭上呢?那完全是不相干的。”

  “那么,你覺得為什么長子要自殺呢?”

  “很多可能。”羅彬瀚說,“學業不順、情感不順、工作不順、一時激情……除非他死而復生,誰也沒法肯定那就是父母婚變的緣故。他只是不幸死在了那個時候。父母離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不覺得是離婚的緣故。”

  “那是什么?”

  石頎抬起頭望著陽臺。窗外的暴雨正擊打玻璃。她低聲說:“是因為對完美的父親失望了。”

  她向著窗戶伸出手,像要接住那些滑落的雨滴:“小孩子總是模仿父母……受到眾人崇拜的父親,神話英雄般的父親,親口講述了那么多做人道理,披著那么多耀眼光環的父親,到頭來也不過如此而已——第一次知道我爸所做的事情時,心里就是這樣的感覺。”

  她轉過頭來看他,眼中閃爍著微光。羅彬瀚本以為她要落淚了,可是當她看見他的臉時,那種無助的孩童似的表情卻遽然消失了,卻而代之的是疑惑,接著則是頓悟。她好像是明白了。可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出來的,因為他自己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我們實在不應該神化一個活人。”他說,“編造一個神話比在現實里當圣人簡單得太多了,何況還有很多人喜歡把它當真。在我看來,那其實是不可能的。人早晚要犯錯,早晚都要犯的,不是這種就是那種。”

  “你這樣悲觀嗎?”石頎柔聲問。

  “我們就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而已,”羅彬瀚依然說,“把錯誤推遲到晚年……這已經是最好的了。或者根本不需要過什么晚年——”

  他不再說下去了。石頎忽然抓住他的手,他們之間留存的距離已消失了。在心靈上,他們也從未有一刻比眼下更貼近。羅彬瀚凝視著那個握著他左手的人,她的面孔依然不鮮明,可以隨著衣飾被打扮成任何樣子——可是這本來就是凡人!石頎將會隨著時間而衰老,將會隨著環境而變化,就像他自己一樣。他們的恐懼相通,因而才能夠彼此理解。這是那些神話中人永遠也做不到的。

  于是他終于明白,在那一刻永恒已真真正正地離去了。在這門扉禁閉的狹小居室中,留下來的只有石頎,還有無數關于生活和未來的迷夢。他仿佛做夢般勾勒著可能的未來:石頎的家世或許會引起反對,甚至可能是強力的干預,但他已經毫不在乎;他們也許會留下,也許會遠走,不得不經受他曾經覺得難以承擔的生活方式,但現在他們是兩個人了,而且石頎比他有經驗得多,她已經經受住了一次命運的打擊;最后,終有一天他不得不告訴石頎那些秘密,好讓她理解他為何遲遲不見衰老,讓他們一起想辦法走完她的一生;或者他什么都不說,只是在適當的時候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更老些,這至少比叫周雨徹底治愈偏頭痛容易。

  還有孩子。考慮孩子的問題令人感到十分陌生,還有點過于思維發散,然而可能性畢竟是存在的,一旦出現就將改變一切。成為合格父母的第一步是至少想個別讓孩子太難堪的名字。他把這個念頭告訴石頎,石頎卻顯得不太明白。

  “這能有多難呢?”她問道,“只要留神諧音和避諱,再起個好意頭的普通名字就行了呀。”

  “難極了。”羅彬瀚悶悶地說,“你只是這方面運氣好而已。”

  “我在醫院里經常聽到廣播報病人的名字,大部分都還是很好的。”

  “真的?還是你沒仔細琢磨這些名字?”

  “或許你自己去聽聽看?”石頎說,“下周末我要去醫院照顧我媽媽。”

  她終于把手抽了回去,目光卻停留在他身上。羅彬瀚幾乎什么也沒考慮。他不覺得這有些太快了,也不為下個周末該給病人說的話、該表現的姿態而發愁。生活必須從另一頁重新翻起,像給縫紉機另換一只顏色的線軸。如今兩塊布料已交疊著放上臺面,只等踩動踏板,走起機針,便會被細密的針腳縫在一處,再也難以分離了。

  “好啊。”他說,“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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