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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倍斤得代王 孟朗征貴鄉

  蒲茂看過茍雄戰敗請罪的上表后,肯定是會說些什么的,但具體他說了什么,仇敞卻不知悉,知曉蒲茂當時態度、言語的人只有一個,便是孟朗。

  隨著蒲茂王位在秦國的逐漸穩固,孟朗作為他最信任、得用的人,而今於秦國朝中的權位自然而然地也就節節攀高,,不僅榮遷做了尚書令,并且一如江左唐國的慣例,中書監的職位,他亦一肩挑之。尚書臺的權責是根據詔令,處理日常的國家政務,中書省的權責則是起草詔令,這就等於是,起草詔令和按詔令行政,這兩者現都歸孟朗主掌。不可謂不權傾秦地。

  ——楊滿和茍雄,一為蒲秦的貴酋、封疆大吏,一為蒲秦的外家、軍中大將,對孟朗這個唐人,現在卻是不約而同的皆十分忌憚,特別茍雄,以前是很不把孟朗當回事的,今亦隱存畏懼,一則固是因為蒲茂對他的信用,二來,孟朗手中的權柄,不得不說,也是個重要的緣由。

  因孟朗手握朝權之故,茍雄的上表是先到了孟朗那里,然后由孟朗親自送呈給蒲茂觀閱的,那會兒蒲茂的大帳中,唯有蒲茂、孟朗兩人,蒲茂說了什么,當然就只有孟朗知道了。

  卻不提仇敞沒法回答茍雄的問題,也不提茍雄最終決定,與楊滿一起攻打上黨郡,并於接旨的次日,兩人便就統兵南下,至於仇敞,他此行還有另一個任務,即是監軍的身份,故也有與他倆同赴上黨而去;且說那日蒲茂帳中他看罷茍雄的上表勃然大怒。

  白凈的面皮漲的通紅,蒲茂把茍雄的表文狠狠摔到地上怒道:“不中用的東西!”

  茍雄的表文孟朗已經看過了,不僅已經看過茍雄的表文季和的密信,孟朗也已接到對茍雄為何戰敗孟朗是一清二楚,他將表文拾起,神色從容,說道:“大王請息怒。”

  “孟師孤不是氣他打了敗仗是打了敗仗,還推諉責任!”蒲茂指著表文,說道,“什么季和、且渠元光臨陣遁逃,致其部軍心潰散遂敗於朔方。這不胡扯八道么?季和、且渠元光兩人,參佐而已手下無兵無將,莫說他倆臨陣遁逃就是他倆臨陣被殺,能影響什么軍心?”

  孟朗心道:“方平密信中言他數進諫茍雄勸他小心用兵茍雄不聽,執意冒進。茍雄之敗,其由在此矣!他所以於上表中怪罪方平、且渠元光,元光倒則罷了,掂出方平來,想來不外乎是因方平為我屬吏,故他想以此來逃避大王的重懲。”

  如果重懲茍雄,“臨陣遁逃”的季和,按軍法是要掉腦袋的。孟朗勢必不會坐視季和被處極刑,如此一來,要想季和脫罪,茍雄的敗軍之罪,便不好嚴懲了。

  季和的“臨陣遁逃”,嚴格說來,這是真的,他的確是在開戰后不久,即與且渠元光和數十親從脫離戰場,“逃”往東去了。此事茍雄軍中知者不少。

  對茍雄的小心思,孟朗在看他上表的時候,就看清楚了,其實孟朗本也沒想借此機會懲治茍雄,畢竟茍雄盡管敗於朔方,可他既是茍王后的嫡兄,又是蒲秦的上將,於私於公,料蒲茂都不會對他痛下殺手,便也不提季和密信中的內容,只順著蒲茂的話風,勸慰了蒲茂幾句,接著說道:“季和、且渠元光臨陣逃脫,此事應是不假。不管驍騎之敗,是否因於此故,大王,值此我王師將圍攻鄴縣之際,軍法不可不明,季和、且渠元光都必須要給以嚴懲!依我大秦軍法,臣請大王下旨,斬此二人,以懾軍中,正我軍心!”

  蒲茂說道:“孟師,季和是孟師所舉薦的。孟師識人有術,此人確然有謀,再則,朔方之敗,與他無關,怎能妄殺之?”

  孟朗嚴肅地說道:“大王,獎罰嚴明,此軍法之道也。季和、且渠元光畏戰逃遁,不殺不行!”

  蒲茂尋思稍頃,說道:“季和不可殺,所謂臨陣逃遁之罪,降他一級官,以作懲罰就是了。且渠元光……,撥亂反正,由隴投我,且救過蒲獾孫,并好歹怎么說,他是盧水胡的貴種,來日我大秦攻隴,他或能有點小用,貶其官三級,權作懲治罷。孟師,你看這樣的處罰可好?”

  孟朗懷疑蒲茂大概是忘了且渠元光現任的官職是什么,且渠元光投秦以來,除掉救下蒲獾孫之外,沒有立下過什么大功,他投秦之時,又沒帶什么部曲,其出身雖是盧水胡的貴族,可盧水胡的部落很多,且渠部只是其中之一,他的此個“貴種”身份,亦不算很高貴,故而蒲茂一直沒給他什么高官顯爵,現如今,才是個七品的都尉,——這還是在救下了蒲獾孫后,蒲獾孫奏請蒲茂,給他擢升的,“貶官三級”,蒲秦官制近類江左,總共九品,還不夠貶的。

  孟朗於是先應道:“大王重才、記功,輕懲其罪,此季和、且渠元光之幸也。臣奉旨。”隨之,提醒蒲茂,說道:“大王,且渠元光今所任官是都尉。”

  蒲茂怔了怔,說道:“那就貶他兩級吧。”頓了下,又說道,“季和此前數立功勞,與呂明平定趙宴荔之叛,更是大功一件。今不得已而罰之,孤心不安。”取下了腰中革帶上掛的玉佩,喚侍奉帳外的青雀進來,令道,“遣人送去茍雄軍中,賜給季和。”

  青雀接旨,捧著玉佩出去,安排人辦理此事。

  輕懲了季和,茍雄也就不能重處了,蒲茂下旨:“嚴加斥責!”

  就此定下了對茍雄、季和、且渠元光的處罰。

  蒲茂說道:“孟師,茍雄敗於朔方,損兵折將還是小事,朔方郡猶為定西竊據,威脅我關中腹地,此事為大。孟師以為,孤該以何策應對?”

  孟朗對此已有考慮,答道:“朔方郡距隴州千里之遠,中隔大漠,今雖暫被定西竊據,無傷我伐偽魏之大局。臣愚見,當下之重,是打下鄴縣,驍騎既然伐張韶不利,那朔方郡不如就權先擱下,等到大王順利攻取鄴縣,掩有了河北之地,再擇別將,往去攻伐便是。”

  蒲茂思索了會兒,點頭說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想起了拓跋倍斤,沉吟說道,“孟師,孤前從師意,遣使宣旨於拓跋倍斤,授他為代北單於,倍斤雖然接旨,愿臣於孤,但茍雄上表中言,當他與張韶交戰時,卻代北胡騎數千,聚於河之北岸,盤旋不去,而又未有相助茍雄,窺其意圖,似懷別志。孟師,你說孤要不要再下一道旨,進一步地籠絡下拓跋倍斤?”

  “大王英明,不管是為朔方郡的安全考量,抑或是來日我軍攻遁至幽州的慕容炎,拓跋倍斤的傾向都較為重要。臣以為,大王正應再給拓跋倍斤下一道旨,以作羈縻。”

  “這道旨,孤再給他些什么好處?”

  “拓跋倍斤其人,狡詐貪婪,臣愚見,可拜他為代王。”

  “代王?”蒲茂略作忖思,笑道,“孟師此妙計也!”

  代北、代北,這個“代”,指的是幽州的代郡。代郡現為慕容氏的地盤,同時,因此郡及周邊河流眾多,水草豐茂,也是拓跋倍斤早就想得到的地方。拓跋倍斤號稱控弦十萬,盡管十萬是吹噓的,基本是他治下所有的胡牧壯丁了,然他的實力確是不容小覷,他不但能夠影響到朔方郡的安危,而且日后秦軍攻打幽州的時候,他倘若選擇了幫助慕容炎,那么可想而見,亦會增強秦軍作戰的難度。故是,索性就滿足拓跋倍斤一向來的企望,拜他代王,把代郡一帶的幽州之地封給他,一方面,這與只授拓跋倍斤“代北單於”不同,是實打實的利益給之;另一方面,拓跋倍斤如果接受了這個封拜,慕容炎定然就會正式地視他為敵,有利於秦了。

  蒲茂年紀輕,敢決斷,不是個優柔的人,當即就采納了孟朗的此個建議。

  君臣二人,說完了茍雄兵敗、進一步籠絡拓跋倍斤這兩件正事,閑聊了會兒,蒲茂復把青雀喚進來,命他把茍雄隨上表一道送來的幾車朔方土產,分出半數給孟朗。孟朗推辭不得,謝恩收下。很快就要對鄴縣發起總攻了,蒲茂忙,孟朗也忙,孟朗便拜辭出帳。

  回帳之后,孟朗叫屬吏起草適才與蒲茂帳中與蒲茂商定的幾道詔書,待草畢,親筆潤色,最后拿給蒲茂,等蒲茂看后,便派人傳去給茍雄、季和、且渠元光,以及傳令制作王印、王的衣冠等物,等到制成,再選使者,拿拜拓跋倍斤為代王的圣旨一塊兒,去代北傳旨,看拓跋倍斤肯不肯接受。

  新的戰策已然定下,這兩件事辦妥,孟朗就全力投入到了率別部進攻貴鄉郡的備戰中。

  兩日后,備戰完成。

  蒲茂撥給他了四千秦軍步騎,并及兩千魏國的降卒,以同蹄梁為其副將,同蹄俞、同蹄豪平、雷小方、呂明等為戰將從之。

  這天上午,孟朗領兵出營,蒲茂親設宴相送。

  天高云淡,風從東邊的黃河吹來,是盛夏季節中,一個難得的涼爽天氣。

  黃色的土路從后邊朝歌縣外秦軍大營的側邊經過,筆直地延伸向南,順著這條路往前走數十里外就是黎陽郡。前行一段距離后,折往東北行,約百余里外,則是貴鄉郡。

  黎陽郡、貴鄉郡,俱是慕容魏國設的郡,此兩郡之地,是從唐的魏郡等郡中析分出來的,河北人煙稠密,唐室南遷之前,唐的魏郡等地本就不大,通常南北、東西都是百里上下的遠近,從不大的郡中,再析分新郡,一邊愈發減少了原郡的面積,一邊新置之郡的轄地也都很小。

  所以,加上秦軍主力、輜重部隊現下所屯據的汲郡與濮陽郡,即將打響的鄴城之戰,在蒲茂、孟朗的新戰策中,將會被涉及到的鄴縣南面與東北面這兩個戰場,連帶秦軍主戰部隊的后方在內,看起來是占了四個郡,實際上總計的大小,南北、東西的長度都不過三百來里。

  就在這么塊狹窄的區域內,現今南北兩側的秦、魏兩軍,卻合計足有十余萬之眾。

  如從高空望下,可以看到,北邊鄴縣、黎陽縣、東北邊貴鄉縣的城上,此時此刻,皆刁斗森嚴,穿著黑色甲衣的魏軍鮮卑等族戰士,持槊攜弓,布滿了城頭,并於城外,都有大營,與城中成犄角之勢;再往北邊望看,成千上萬的河北唐、胡百姓,發自巨鹿、建平等郡,推車趕羊,在魏軍兵士的監送下,正在風塵仆仆地往鄴縣、貴鄉縣行,這是魏軍的后勤補給隊伍。

  視線從北邊轉向南邊和東南邊。

  朝歌縣、汲縣、濮陽縣等處的城外野地上,秦軍的營壘連環密布,身著白色甲衣的秦軍氐、羌等族兵士,有的在校場熱火朝天地操練,有的隨金鼓之號,演陣於外,繡書著不同將軍名號的大旗,高高地豎立於各營之中;再往西南邊眺望,一隊隊的秦國唐、胡民夫,如似螞蟻結群,亦是推著輜重車,趕著羊,或從洛陽始發,或從蒲秦邊界、洛陽西邊的河東郡出來,但他們的目的地全然一樣,都是趕赴歌縣、汲縣、濮陽縣等處,這是秦軍的后勤補給隊伍。

  隔著狹窄的中間地帶,敵我十幾萬的戰卒,倍於此數的民夫,相峙而對。

  天氣涼爽,可鏖戰將至的氣氛,卻熾熱如火。

  這個氣氛下,孟朗的情緒很高漲,精神振作,一點也看不出他已是個六旬的老人了。

  隨孟朗出戰貴鄉郡,將要與慕容瞻作戰的秦軍步騎,出了營后,列成行軍的陣型,雄壯地踏上了路程。蒲茂所設的給孟朗踐行的酒席,便在這支部隊行軍的路邊。他端起酒杯,笑對孟朗說道:“孟師,孤昨晚起了一卦,大吉。孟師此去,必能馬到功成!孤等你的捷報!”

  孟朗一飲而盡,說道:“臣一定不辱王命!”

  “慕容瞻,偽魏之名將也,智勇雙全。孟師此去,雖定可功成,然亦不可輕視慕容瞻啊。”

  孟朗答道:“大王但請放心,臣會謹慎小心的。”

  孟朗之智,蒲茂深知,剛才的那一句交代只是題中需有之意,對孟朗戰勝慕容瞻,蒲茂還是很有信心的,而只要孟朗打敗了慕容瞻,就等於是斷掉了鄴縣的一臂,那么鄴縣亦就不難攻下了,鄴縣一下,河北之地,席卷可得,得了河北,一統北地、徐州的時候,難道還會遠么?

  想到這大好的遠景,蒲茂神采飛揚,顧盼陪從參宴的近百文、武臣屬,說道:“卿等共舉杯,預祝孟師大勝!”

  此近百文武臣屬,多為氐人、羌人,也有唐人,其中且有四五個鮮卑人、匈奴人。

  這幾個鮮卑人、匈奴人,有兩個是在洛陽等戰之中被俘的魏國文武,其余的都是家在洛陽的鮮卑、匈奴貴族。

  洛陽等戰中,秦軍俘虜到了大批的魏國文武官員,蒲茂對他們很厚待,哪怕是不投降的,也不輕易加以殺戮,肯投降的,他悉數授予官職,給以任用。這兩個參宴的前魏國文武是俘虜中官職最高的兩個,現今於蒲茂的帳下,分別都得到了顯任。

  洛陽是名都,城中的唐人士族、胡人貴族很多,蒲茂對俘虜都那般寬容,況乎城內的唐人士族、胡人貴族?攻克洛陽以后,蒲茂對他們也都十分的厚待,嚴禁部隊騷擾他們的家宅,甚至還派了親兵,給這些士族、貴族中得頭等大族站崗護衛,并置酒宴請頭等大族的族長,從他們的家族中,選子弟出來任官,那幾個家在洛陽的鮮卑、匈奴貴族,就是蒲茂親選出來重用的,——參宴相從送孟朗的那些唐人官吏,里邊也有好幾個是洛陽籍,不過不是出自胡人貴族,是洛陽唐人士族家的子弟。

  種種舉措,放之於而下北地亂戰、無不濫殺的環境,蒲茂當之無愧地稱得上寬仁二字。

  近百臣屬齊齊舉杯,參差不齊地說道:“下官等預祝孟公大勝!”

  孟朗不以自己位尊而傲,又滿飲了一杯。

  飲罷兩杯,孟朗說道:“大王,臣酒量不行,不能多飲了。”看了下席上的諸臣,與蒲茂說道,“臣臨行前,有一事稟於大王。”

  “大王,臣今往攻貴鄉,只要小心點,慕容瞻,臣可勝也;大王攻鄴縣,慕容武臺輕剽、慕容權少無威重,斷非大王敵手,是此慕容氏叔侄三人,不足多慮,卻有兩人,大王務需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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